第66章 少年時
莊宴問:“是發生什麽了嗎?”
他擁有一種敏銳的直覺,知道陳厄忽然提起這件事,肯定有些特殊的原因。
陳厄沒吭聲,垂眼順了順莊宴後頸細碎的頭發。
莊宴擡頭:“他們在用這件事來攻擊你?”
半晌,陳厄嗯了一聲。
他讓408篩選出最溫和的文章,發到莊宴的光腦上。
莊宴打開光腦,又被陳厄強行抱着,放到到床頭。
Alpha仿佛是在觸摸一只聽話的小動物,沉默地擁着莊宴,把下巴擱在他發心。
陳厄體溫偏高,胸膛上萦繞着很淡的酒味。莊宴這樣完全沒法看光腦,只能輕輕掙紮了一下。
他很快就被放開了,陳厄克制地揉了一下莊宴的後頸,然後把枕頭放在Omega背後。
“你先看。”Alpha說。
莊宴低下頭,打開文章,從上到下慢慢地浏覽。
他大概記得卞流這個人,大概是在自己上初中的時候來的陳家,比卞薇小了好幾歲,一副流裏流氣不務正業的模樣。
莊宴不喜歡他。
但卞流倒常常出現在附近。有時六點多放學回家,就注意到道旁月季叢邊上站着這個人。
卞流守株待兔似的,看到自己,總輕浮地笑起來:“喂,小孩,哪天讓叔叔請你吃頓飯?”
見莊宴懶得理睬,他又說:“幹嘛這副嚴肅的表情,叔叔就住在陳家,又不是什麽壞人。”
這些記憶都已經很久遠,現在看着報道,莊宴才勉強從腦海深處翻找出來。
他指着光腦上整段“為了一個Omega好勇鬥狠争風吃醋”的描述,擡眼問陳厄:“這個Omega是我嗎?”
算起來,那年他應該剛剛分化。
陳厄說:“嗯。”
可是當初熱潮期信息素紊亂的症狀太嚴重,莊宴什麽也想不起來。而文章裏的詞句,怎麽看都顯得不太可靠。
莊宴擡眸:“我不想看別人寫的。”
“……”
“陳厄,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莊宴認認真真地說,“我只相信你告訴我的。”
說完就被吻了,陳厄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地避免磕破他的唇。一邊吻,還一邊捏着Omega微涼的耳垂。
Alpha對誰都狠,甚至連自己的身體也不怎麽珍惜。他難得可貴的溫情與柔軟,全都被安放在莊宴身上。
“小宴,卞流那時候想對你下手。”
莊宴睜大眼睛。
陳厄語氣淡,卻透着一種狠勁:“他被我發現了,我忍不了。”
莊宴初中的時候,每周五都要留在學校參加競賽補習。
從六點到九點,因為家離得近,所以放學後常常一個人回家。
那片是別墅區,鄰裏間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相互知根知底,理當很安全。但卞流不一樣,他是憑着姐姐嫁給陳鴻飛,才能搬到陳家借住。
從小被寵壞的粗鄙Beta,總把Omega當作資源和獵物。
在卞流看來,莊宴家裏只有孱弱的寡母,時不時不在家的哥哥。而莊宴又剛剛進入分化期,身上總纏繞着誘人的丹桂香。
——一個完全沒有防備心的目标,卞流怎麽能忍得住不下手呢?
他盤算了很久,甚至趁陳鴻飛不在的時候,大張旗鼓地在飯桌前,借着酒意跟卞薇和陳燃說自己的計劃。
卞薇當弟弟在開玩笑,沒當真,只是啐了一口。
陳厄隔着半面牆,無聲無息地從走廊要繞去自己的房間。
卞流聲音很大:“像莊宴那種Omega,年紀又小又乖,肯定軟得跟水似的,弄一下說不定還得哭。”
“但老子肯定不能讓他哭出聲,得先找個東西,把嘴給堵住。”
陳厄頓住腳步。
Alpha年少時沉默而陰郁,眼裏就算藏着痛恨,也像一條不會叫喚的狗。
他靠着牆,聽完卞流打算怎麽買通莊宴的同學,偷偷換掉他瓶子裏的水。
中學校園管理很嚴,不能随便進。
于是卞流數着莊宴晚上放學的時間,在小少年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精心選好一個靜僻的,方便下手的地方。
周五晚上,天上雲很厚。九點出頭時,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些小雨。
陳厄帶上光腦和證件,懷裏揣着一把小刀,推開陳家庭院的鐵門。
陳燃也剛從學校回來,右手托着一只球,恰好跟陳厄打了個照面。他吊兒郎當地笑了:“喂,殘廢,這麽晚還要出去啊?”
陳厄牙關咬得很緊,一言不發。
陳燃又挑釁道:“我告訴你,過會兒我就把門鎖上,今晚你就別回來了。”
那确實是陳厄在陳家的最後一個夜晚。
他踩着濡濕的小徑,路旁灌木叢裏藏着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丹桂也開了,深綠的枝葉間藏着一簇簇紅色的花瓣。
不遠處的折角,有一盞路燈壞了幾個月,也沒人來修。
漆黑的樹影下,陳厄聽到了很輕的,顫抖一般的呼吸聲。
莊宴倒在地上,細瘦的肩膀微微發抖。Beta影子像一片陰雲,遮在少年身上。
卞流慢條斯理地解着扣子,拉下拉鏈。
憤怒在心頭激蕩。
陳厄猛地沖過去,将卞流撞倒。
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小半圈,卞流臉上鼻子上蒙了泥,一邊呸一邊嗆咳着擦自己的臉。
他狼狽地喘了一會兒,擡起頭,倏忽看到自己眼前懸着一把锃亮的刀。
——從此以後,那一幕場景,成了卞流多年以來揮之不去的夢魇。
刀子插進右眼裏,在劇痛之中,整個世界都被糊上一層淋漓的血光。
卞流發出一聲哀嚎,疼得完全直不起腰。他捂着右眼,指縫裏臉頰上全都是猩紅。
卞流戰栗着擡起頭,想看清究竟是誰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他媽——”
陳厄沒什麽表情。
濺上來的血順着睫毛緩緩向下流,他這一年還青澀,卻已經有了一種陰戾殘忍的氣質。
陳厄語氣也冷極了:“再叫,我就殺了你。”
刀上的血墜在卞流側臉,他梗着脖子,跟陳厄對視了一小會兒。
直到旁邊的莊宴無意識地動了一下,向來蒼白的臉像生病一樣泛紅,流露出難受的鼻音。
陳厄握着刀說:“滾。”
卞流瞟了瞟刀,痛得面色猙獰。
“小畜生,”他第一次用正眼看陳厄,“你給老子等着。”
卞流踉踉跄跄地走後,陳厄緩緩放下刀。
莊宴體溫很高,身上燙得厲害。這是因為卞流下的藥,引發了Omega第一次的熱潮期。
他意識也是迷糊的,在被陳厄抱起來的時候,甚至委屈得紅了眼眶。
馥郁的丹桂香像是帶着小鈎子,拽得Alpha呼吸不暢,胸口悶痛。
陳厄直覺地知道纾解的方式,卻不願意在莊宴面前,變成跟卞流一樣卑鄙惡毒的人。
“莊宴。”陳厄說。
無人應答。
他聲音低低的,融進這場夜雨裏:“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莊家門前有幾棵能藏人的樹,陳厄按了門鈴,在樹下等了一會兒。
先是機器人發現倒在地上的莊宴,然後寧華璧和莊晉也被叫出來。小少年被哥哥背着,迷迷糊糊地回了房間。
光腦一直在震動。
等了半個小時,救護車來了。莊晉匆匆忙忙地護送弟弟上車,又安撫自己的母親,讓她早點回去休息。
莊晉嗓門很大:“不就是信息素紊亂,能有多大事,我陪着小宴就好。”
又過了午夜。
莊家屋子裏的燈全熄了,寧華璧應該也已經入睡。
陳厄折了一枝丹桂,翻過圍牆,來到莊宴的窗下。
他輕輕地,把帶着雨露的花枝放在窗臺邊。
到了離莊家很遠的地方,他才打開光腦,接通陳鴻飛的電話。
陳鴻飛已經氣瘋了:“陳厄,你現在在哪裏,馬上給我滾回來。”
電話另一頭很吵,有卞流的痛呼,卞薇的哭泣。
瓷器落在地上,啪,陳鴻飛吼道:“都閉嘴!”
陳厄在航空站的自動售票機前,買了一張最早出發的,前往邊境的票。
他嗤地笑了:“我不回去。”
“你什麽意思?”
票被傳送到光腦上,陳厄雙手插在褲子裏,向接駁點走去。
“陳鴻飛,我不回去。”
他以前就很少喊父親,以後更不會再那樣叫。
陳鴻飛怒火燒得更旺:“你弄瞎了卞流的眼睛,就他媽得去坐牢,還想往哪兒跑?”
“那你報警吧。”
陳鴻飛哽住。
陳厄語氣冷淡:“我就在航空港,你讓警察過來,我不反抗。
“而且我會把一切都交代出去,讓整個聯邦的選民都知道——今年即将參與競選的陳議員,有一個□□未遂的小舅子,還有一個故意傷害的兒子。”
淩晨。
航空港裏空空蕩蕩的,只有零星幾個中轉的旅客,在長椅上休憩。
電話的另一頭,又傳來了摔東西的聲音。
陳鴻飛呼吸粗重,語氣惡狠狠的:“我沒你這個兒子。”
“行。”陳厄說。
離星艦登陸還有兩個小時,陳厄找了個角落,閉眼眯了一會兒。他睡得很放松,因為知道莊宴肯定會平安無事,陳鴻飛也必然不會自損聲名報警。
但所謂命運的轉折,大抵已經悄無聲息地發生在那個夜晚。
莊宴經歷了初次熱潮期,還沒完全發育好的腺體被藥物和紊亂的信息素所幹擾,最終被明洲占據了身體。
而陳厄從此奔赴戰場,随時可能會死在硝煙和槍火之中。
只是當年他還不成熟,也不怎麽會保護自己喜歡的Omega。
後來陳厄想,反正陳鴻飛一定會将事情壓下來,自己當初就應該直接殺了卞流。
他眉眼溫和地跟莊宴說對不起。
因為假如沒有離開中央星,有機會經常接觸的話,說不定能更早發現莊宴過于突兀的轉變與被寄生的事實。
莊宴垂下眼睛,睫毛濕漉漉的,像淋過雨的蝴蝶翅膀。
陳厄小心翼翼地想去碰。
“小宴,你哭了嗎?”
莊宴搖頭,帶着不明顯的鼻音說:“你先洗澡吧。”
Alpha洗澡一貫很快,可是回來的時候,房間裏已經熄了燈。
莊宴頭埋在被窩裏,仿佛是睡着了。陳厄放輕動作上床,被子窸窸窣窣地打開,Omega不出聲地催他進來。
半邊床已經被莊宴體溫捂熱了。陳厄閉上眼睛,感覺莊宴慢慢挨過來,像擁抱似的将手臂搭在身上。
然後和自己經常做的一樣,莊宴用柔軟的指尖,拂弄後背肩胛骨的位置。
當他幻出半獸形态時,翅膀就是從那裏伸展出來的。現在只是骨骼和肌肉被按揉着,可陳厄依然覺得像是被順了毛。
甚至連右半邊殘疾的翅膀,都有了幾分撲扇起來的沖動。
他蹙眉忍耐着,低頭輕吻莊宴的眼睫毛。莊宴聞起來很甜,是經過标記的丹桂酒的味道。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
莊宴輕輕說:“陳厄,我也很想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