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5)
的腿間:“……”
炙熱的東西就蹭在身上,連勃勃跳動的威脅感都再明顯不過,葉祺皺了皺眉,然後忽然笑起來:“大半夜的,你發什麽情呢。”
沒想到陳揚在他身上撐了一會兒,然後低頭綿密地親吻他,張開口仍然是“那時候要是你在車裏……”。
這下葉祺也不敢笑了,幫着他把礙事的睡褲褪下來,自己動手一點點刺激他:“不會的,怎麽都不可能的。車被撞的時候我在上課,就算下課了,也一直有研究生在辦公室等我過去,我不會跑到自己車裏去坐着的。”
陳揚重而急促地喘息着,把臉藏在葉祺的頸窩裏:“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有事,可我……如果沒有你,我已經不知道我會怎麽樣了……”
幸好那個相對平靜的呼吸聲一直都在,伴随着手裏溫柔的、逐漸加快的動作,在快慰裏糅合了無盡的安撫意味:“你說過好多次了,要我替你看好我自己,我都記着呢。我喜歡你啊,我也喜歡跟你在一起,我不會死得這麽早……”
葉祺把這番話說得行雲流水,可陳揚臉上卻慢慢地全燒起來了,不知是沖動被控在別人手心裏的窘迫,還是情話聽了無數遍還沒有免疫:“別弄了,我想要你了……”
葉祺應聲停手,摸出套子和KY交給他,自是乖順如常:“你蹂躏我不要緊,可你別蹂躏我剛換的床單。這可是進口的,除了IKEA哪兒都買不到的……”
陳揚吻住他,舌尖掃過口腔裏一個個柔軟的角落,似要把他拆成碎塊兒全都吞了。葉祺忍了一會兒,終于不耐煩起來,胳膊和腿一起纏了上去,一床秋被眼見着就翻成了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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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兩個人都一起過了這麽多年,生活的主題也就是無事興波瀾,再相互撫慰撫慰了
車報廢了好一陣子了,肇事司機那邊的賠付已經到賬,再加上原來的車險,葉祺在網上銀行查了一下數額,第一次産生了趕緊把錢花出去的想法。
陳揚之前在公司陪着小朋友們熬了一夜,全當親民舉措,這一回家就洗洗睡了,累得話都不怎麽說得動。葉祺悶在書房裏好幾個小時,聽到陳揚回來也只是出去看了一眼,然後坐到桌邊仍舊擺弄着鼠标。等他把想得出的汽車品牌官網都浏覽了一遍,陳揚早就睡得人事不知了,桌上擺的幾樣點心倒還是熱的,下頭壓着一張紙條:親愛的,菜在桌上,我在榻上。
葉祺默默頓了幾秒鐘,像往常一樣把紙條收起來,夾在手邊正翻着的專業書裏,自己拿起環保餐盒一口一口地吃起來。他其實并不知道,“菜在桌上,我在榻上”這八個字讓他足足微笑了一天,以至于陳揚都懷疑人家肇事司機轉賬出差錯了,多加了一個零在後面……
畢竟不是十幾二十歲的身體了,陳揚這一睡就長眠不醒,晚飯都是葉祺做好了給他端到床邊的。挺大一個托盤往那兒一放,陳揚再想裝睡是怎麽也裝不像了,況且葉祺毫不客氣地揪住他一通亂晃,還在他“悠悠轉醒”之前搶着遮了他的眼睛:“猜猜,我都做了什麽?”
“……”陳揚誇張地聳動了幾下鼻子,活像一頭憨态可掬的大型犬:“好大的腥味兒,是不是海魚?清蒸的?我猜……猜鳗魚。”
葉祺掃一眼那覆着幾根姜絲的鳗段,忍不住笑起來:“嗯,對了,還有呢?”
“還有?”陳揚好看的眉毛慢慢皺起來,低聲抱怨着:“都有魚了,別的味道還不都被蓋過去了……額,至少還有一道素的是吧。上湯娃娃菜?”
葉祺猶豫着把手放開,俯身親親他合攏的眼睑:“你肯定不是猜出來的。”
“嗯,昨天飯桌是我收的,我知道還剩下三分之一的排骨湯。你這種寧可餓死也不吃剩飯剩菜的人,除了把它熬得厚一些下點娃娃菜,你還能拿那點湯幹什麽?”
葉祺在陳揚身後加了個靠墊,十分體貼地遞上碗筷:“本來想下碗面給你吃的,但是……”
陳揚笑着接口:“但是雞蛋面吃完了,只剩龍須面了。龍須面又細又黏,下在排骨湯裏會跟骨頭渣子混在一起,我剛睡醒昏昏沉沉的,你怕我一不當心就硌着了。”
看他低頭吃飯的沉默情狀,葉祺很自得地認為自己把陳揚養得還不錯,因而自己也拿了筷子坐在床沿上,與他一同分食那段鳗魚。中餐一直是陳揚的手藝比較好,葉祺在家大多做的是牛排、焗飯、通心粉之類的東西,這會兒一邊吃着陳揚還一邊輕聲叮囑他:“下回蒸魚前先用牛奶過一下,去腥的。還有這個鹽,你得均勻地撒在裏面,不能往魚皮上一扔就不管了。”
葉祺咬了一會兒筷子尖,笑應道:“沒有下回了,下回還是你來吧。”
陳揚也不說他不思上進,只招呼他一起把魚翻過來:“好,下回我來。不過你先告訴我,為什麽忽然買鳗魚回來?你不是一直嫌這些海味肉粗,吃着沒味道嗎?”
“……我本來是想去買娃娃菜的,但海鮮專櫃那邊宣傳進了新貨,全都是日本空運來的,我就買了。”
右手還拿着筷子,因此陳揚用左手去揉了揉葉祺的頭頂:“笨死了你,日本海撈出來的魚能跟渤海灣有多大區別?除了他們那些血淋淋的海豚。”
葉祺不做聲了,一轉身又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個小湯盅來,揭開便是濃郁的甜香味,陳揚眼眸發亮地接過來,拎着瓷勺子細細翻看着:“桂圓,紅棗,銀耳……”
淺棕色的甜湯裏,赫然飄着幾顆紅彤彤的東西,陳揚說話的調子立刻沉了下去:“為什麽還有枸杞子。”
葉祺把他的碗疊在空盤子上準備拿出去,騰出手來拍拍他的臉:“行了,給你什麽就吃什麽吧,乖。”
他再嗜甜,也不能毫無節制讓他把糖分往下灌,什麽湯裏加一點藥材總是好的。家裏備了枸杞子、黃芪和碎參,只是陳揚從來不記得放。葉祺噙着笑意出去洗碗,在卧室的門邊卻又轉過身來:“喂,你睡前洗過澡沒有?”
“洗過了。”
“嗯,那就在榻上給我好好待着,我一會兒就過來。”
就為這句話,陳揚在心理和生理兩方面都不可抑制地興奮起來,速度之快程度之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他只好擁被坐在那兒,相當無恥地想着:或許我也不是那麽無恥,面對葉祺的需索,難道我還應該有別的反應嗎?
等了一會兒葉祺也收拾停當了,走到床邊時身上已然什麽都不剩,熱切而溫柔地把陳揚摁進床鋪裏細細吻起來,然後又把他整個翻過去,自脊椎的開端一路舔咬下去,濕意一下子就透到了心底。
“我看上一款切諾基,明天陪我去買,好不好?”
陳揚深陷在澎湃的感官刺激裏,根本想不起來“切諾基”是個什麽玩意兒,糊裏糊塗就點了頭。葉祺笑了笑,緩慢且堅決地沉腰進入他,低語近在耳畔:“嗯,真乖……”
到了次日,兩人打電話約上陳飛,讓他把車開過來跟他們一起出去。結果車來了,副駕駛上坐着他們都沒想到會來的小人兒,正搖下車窗,沖着他們甜甜地笑:“叔叔,葉叔叔。”
“向晚啊,今天為什麽會跟着過來?”葉祺向來是這一輩叔叔阿姨裏向晚最喜歡的,有時候甚至會聽到她連父母都不願意告訴的悄悄話。
“媽媽帶小棠去看病了,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意思,所以就陪爸爸出來了。”
葉祺最見不得阮家夫婦對孩子的散養态度,一聽就皺起了眉頭:“那你舅舅舅媽幹什麽去了?”
陳飛趕緊開口打圓場,一邊開車一邊解釋:“圖書館那邊正忙着新書上架,他們夫妻兩個都加班,所以打電話讓沁和帶小棠去看病……也沒什麽大病,就是老咳嗽而已。”
陳揚自葉祺背後慢慢地摸上去,最後停留在他的後頸上,無聲撫慰他的忿忿不平。那句“感冒也會誘發心肌炎、腦膜炎”終究低了下去,被陳揚收攏在了掌心裏。
這帶有服從意味的沉默讓陳揚忽然很有成就感,不知不覺就彎起了唇角,獎勵似地在那塊皮膚上又摩擦了幾下,然後意料之中地招來了葉祺一個沒什麽威力的白眼。
因為葉祺早就想好了要買切諾基,又不想去二級經銷商那裏看圖片談價錢,所以事先索性就打了人家上海切諾基經銷總店的熱線,報出幾款車型讓他們備了現貨。這實在是一筆大生意,店裏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當時還挺殷勤地問他具體什麽時候過來試駕。其實對于切諾基這個選擇,陳揚一直保持着頗有微詞的沉默,不反對也不贊成,只是陪着葉祺一起出門來看而已。原本他們完全可以就兩個人開車過來看,但陳揚還是叫上了常年跟吉普車打交道的陳飛,其中的一方面考慮也是希望他幫着參謀參謀。
切諾基的廣告詞從來一成不變,“不是所有的吉普都叫Jeep”,俨然吉普車王者的傲慢風範。但在陳揚的感覺裏,他家葉祺還是應該買一輛跟前任奧迪差不多的車,或許流線型可以再漂亮一些,或者選擇配置的時候更注重動力卓越,這都不重要……但要他一下子接受葉祺開着個越野風格的吉普來來回回,那真是有點勉為其難了。
這一路開過去,陳葉二人坐在後座上,向晚趴在副駕駛座位的靠背上一直看着他們。一邊逗逗小姑娘一邊讨論着車型,一行人倒沒覺得耗掉了多長時間,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停在門店外了。
陳飛自去找地方停車,兩個風格各異、卻都稱得上玉樹臨風的男人帶着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進了店堂,本來人就不多的空間忽然安靜下來,連正跟客人交談的售車小姐都停住了話頭,屏息往這邊看過來。
葉祺稍微有點不習慣,用手肘碰了碰陳揚:“……怎麽是這個效果,我最近有越長越好看嗎?”
陳揚想笑,但不怎麽敢放肆:“我覺得是我越長越好看了。”
向晚小姑娘遲疑着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轉過頭去繼續關注車了,心想自家叔叔和葉叔叔的對話果然跟別人都不一樣,随便說出什麽來都不帶臉紅的。
陳飛的車一直挂着軍牌,因為太過顯眼,所以不得不藏到轉彎處的小巷子裏去。等他再折回來時,葉祺已經坐到車裏去實地感受了,從車窗裏望出來恰好對上了陳飛審視的目光:“嗯……眼光不錯,真的,我上回換車的時候想買的就是這一款。”
“那為什麽沒買?”陳揚退後幾步細細觀賞這個車型,順口問道。
“實在太招搖。”陳飛拿過文件來看了看詳細配置,點點頭便還給售車小姐:“我的車肯定得挂軍牌,太貴了你讓我怎麽在路上開?那不成了軍隊腐敗的流動展示臺了?”
陳揚笑了笑,替葉祺拉開車門讓他出來,仍舊轉過頭對着陳飛說:“你啊,光有賺錢的命,沒有花錢的命。其實你心一橫不也就買了麽,上頭那些老頭兒什麽車不敢買,還專門讓勤務兵開着到處轉悠呢。”
葉祺低聲囑咐小姐去拿正式的售車協議和相關文件,然後接了陳揚的話:“陳飛大校是何等愛惜名譽的人,你還能不清楚麽。我們今年過年回去的時候不還聽說他又推了個二等功麽,老爺子氣得不行,還罵他名為謙讓,實則沽名釣譽……”
聽到這兒,陳飛也笑了:“這事還提它幹什麽。那分明就應該是個三等功,我最讨厭他們把讨好我爸的功夫強加到我頭上來,所以……推了也就推了,反正已經有好幾個了。”
小姐到服務臺去轉了一圈,剛要把筆跟文件一起遞過來,擡眼才發現要簽字的顧客已經從上裝內袋裏拿了一支鋼筆出來。作為奢侈品行業的營銷人員,人家姑娘自然慧眼如炬,一看就知道那支鋼筆價格不菲,暗地裏還悄悄地欣喜了一下,估計日後在跟蹤服務時還能賣出不少配套産品出去。
在最後落筆之前,葉祺忽然開口道:“陳揚……你真的很不喜歡吉普?”
陳揚盯着那極少被使用,卻時時跟在葉祺身邊的鋼筆看了幾秒,很快被泛濫的溫馨感淹沒了,嗓音也格外低柔起來:“沒有,大概只是沒看慣吧。你喜歡就行,簽吧。”
簽完字就該付款了,葉祺打開卡夾時明顯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該把哪一張抽出來。奧迪被毀的賠償金歸進了葉祺自己的那張卡裏,加上原來的存款金額也足夠把這車買了。陳揚在一邊輕輕咳嗽了一下,葉祺指尖一頓,終究還是拿了另一張出來。那是陳揚早就給了他,他卻很少拿出來刷的副卡,主卡正靜靜躺在陳揚的錢包裏。
那一筆刷掉的錢當然是有點驚人的,年輕漂亮的售車小姐忍不住吐了吐舌頭,把簽購單轉過來遞向他們,俏皮地笑着:“你們誰來簽啊?不過……好像誰簽都一樣吧。”
這就是認定他們是情侶了。陳揚一副袖手旁觀的樣子,葉祺便接過來一筆一劃地簽了,擡眼時微微帶笑看向售車小姐:“我們看上去就像一家人嗎?”
“你們要是情侶的話,不是這樣保持一點點距離就能遮掩的。”小姐把所有該交接的紙質文件放進一只牛皮紙的文件夾裏,雙手将其交予葉祺:“請您拿好,謝謝惠顧,車您現在就可以開走了。”
兩人與陳飛和小向晚揮手告別,葉祺率先鑽進閃閃發光的全新黑色切諾基裏,笑眯眯地向陳揚招手:“進來啊,我們回家了。”
正在此時,陳揚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銀行自動确認系統發來的短信,顯示的就是剛才葉祺花掉的那一大筆錢。
原先總覺得葉祺的氣質與吉普車不配,但這時候仔細看看,那笑容裏竟自有一番桀骜不羁的倜傥風流,未必與切諾基有多少不協調,反而給人以相得益彰的感覺。
懷着某種隐秘的、終于成功圈養心愛之人的愉快心情,陳揚繞到另一邊去打開車門,絲毫不避人地吻了吻葉祺的臉頰,握上他的手一起擰動了車鑰匙。
如同他們無數次一起出行一樣,新車往前開了一小段,方向盤一打就融入了暖陽籠罩下的車水馬龍。這只是繁華都市裏最普通的午後,車裏載着庸碌人世中最平常的一對情侶,售車小姐一直站在店門口目送着他們,直到引擎聲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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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本番外至此完結,謝謝觀賞。請繼續關注後續番外,更新時間不保證,但估計還會有的。
新文殘燼和江春入舊年都在更新中,鏈接在右側邊欄裏。其中江春是一往而深的後續故事,陳葉一直在裏面客串着,也算是重要角色吧:)希望大家都能去看看。
另,今天是我二十周歲的生日,感謝在我19.25-20.00周歲之間陳揚和葉祺兩位先生的陪伴,還有始終一路相随的你們。為表謝意,一往而深、殘燼和江春入舊年都在今天更新,算是一個小小的饕餮盛宴吧。
這裏的故事早在正文完結的時候就告一段落了,所有的番外不過是意猶未盡,想對他們日後的生活有更多的交代而已。無論如何,我們在現實世界裏的生活不可能這樣甜甜蜜蜜、一帆風順,這是現實。祝大家平安喜樂,一切順心。
番外八 血光之災
盤尼西林要給他家那一對雙胞胎兒子辦十歲的壽宴,于是陳葉二位先生就在赴宴前幾個小時先去了一趟徐家彙,在專櫃裏挑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電子詞典作為禮物。回程的時候途經天主教教堂,見門還開着,葉祺就順道拐進去坐了一會兒才出來。
用葉教授的話來說,人可以有信仰,也可以沒有,但總該找一些安然獨坐的時間,在不知是否存在的神靈面前看一看自己的內心。
陳揚之前連着做了幾天的噩夢,深感流年不利,剛去買過一個桃木的獸首挂在家裏,所以沒好意思跟着一起去見耶和華他老人家。就像戴着十字架就別進佛寺一樣,做什麽事都最好不要弄得不倫不類。
可看樣子耶和華還真挺小心眼的,對這種過門不入的人特別地看不慣——
第二天下午,陳揚倒了血黴,走在大街上居然被一段建築工地裏掉下來的鋼管給砸了。雖說沒砸到頭,但右肩卻成了骨科教科書,各類骨折歡聚一堂,反正是慘不忍睹。
他本人理所當然是痛暈過去了,可憐的小助理差點沒給吓哭了,打了120連話都說不清楚,還得謝謝路人提醒她才想起該報詳細地址。朱副總經理更是無辜,只比老板晚了十秒鐘踏出車門,迎面就撞上了這種慘狀。
“小劉你別哭了行麽!你……來,車鑰匙給你,你先開回公司去,這兒交給我吧。”
小姑娘抹着眼淚走了,朱副總直愣愣盯着自家老板那形态扭曲的肩,根本不敢動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在他等待救護車的時候,建築工地的負責人已經滿面愧疚地沖了出來,點頭哈腰,鞠躬致歉,連聲給他承認錯誤,“全是我們的疏忽”、“我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這……這也太荒唐了。你們那起重設備沒有安全檢查的嗎?!這要是再從高點兒的地方落下來,這人還能有命麽……”朱副總還是有點兒懵,說了幾句不知所雲的話才猛然爆開來:“我靠你們還是中建啊!中建的安全質監就這水準啊!!!”
負責人原本挺端正一張國字臉,眼下已然成了苦瓜臉:“我們……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
說話間,救護車風馳電掣而來,所有人簇擁着大黴星陳揚上了車,圍觀的人群也很快就散了:受害人暈得太幹脆,沒有血淚控訴;責任方認錯态度過于端正,沒有任何推诿;救護車速度驚人,連議論傷勢的時間都沒留給廣大人民群衆。
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扇了扇翅膀,一場風暴就此聚集起來。在另一個并不公開的層面上,波瀾才剛剛開始。
葉祺上課是從不帶手機的,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規矩,十幾年如一日,從未改變過。這一天與其它的日子并沒有什麽不同,他下了課就拎着公文包慢慢往辦公樓走,腦海逐漸放空,開始從教學的固定狀态中恢複過來。
一路上有好幾個認識他的學生跟他打招呼,有些是跟他從同一個教室裏走出來的,有些是以前不知哪個學年教過的。他們一個個都笑着、鬧着,對他微微鞠躬或是點點頭,葉祺都一一應了。
早幾年最厭惡的就是本科生,明明一無所知,卻總有說不盡的狂妄夢想,動不動就想改變、颠覆或創造。如今已有太多的學生從他的課堂裏經過,葉祺能夠看淡的東西越來越多,包括學生們是圓是扁,是慧是愚,他都可以坦然對自己說一聲“無所謂”了。
這是個陽光極好的日子,水銀般白花花的感覺,照在辦公樓下某陌生車輛上,葉祺一時竟沒看清是什麽車。這點微不足道的好奇心還不足以讓他加快步伐,可等他走近了,看見了車牌,眉頭就自然而然地皺了起來。
車裏的警衛員從後視鏡裏看見了葉祺,一開車門就跳了下來,啪的一聲先敬了個軍禮:“葉老師!”
這是陳飛的警衛員,沒事當然不會跑到學校來找他,葉祺不由緊盯着警衛員的眼睛:“出什麽事了?”
“我們大校打了很多個電話給你,你都沒接,後來手機就關機了。”警衛員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葉祺:“我剛到的時候上樓看了一下,教學助理說你上課去了,我就把它拿過來了……”
不好的預感如煙霧般升騰起來,葉祺覺得自己後背都涼了,一不小心就沉下了聲調:“我問你出什麽事了,不是問你我的手機在哪兒!”
陳飛沒交代過這位葉先生是什麽身份,年輕的警衛員就想當然地認定他是傷者的朋友:“大校的弟弟是您的朋友是麽,他被鋼管砸傷了,現在在醫院……”
葉祺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冰冷粘膩的恐懼瞬間灌滿了心髒,張了張口居然沒發出聲音來。
警衛員只見這人臉色巨變,忽然蒼白到了可怕的程度,随即一把将自己推開,身手矯健地坐進了駕駛座,揮手示意自己繞到另一側去坐副駕駛。
像他這種高中畢業後應征入伍的孩子,普遍都有不善言辭的特點。既然葉祺一個字都不多問,他也就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了,懊惱地抓抓腦袋就爬上了車。誰知葉祺這一腳油門踩下去,毫無防備的警衛員整個人從車座上彈了起來,勉強抓住了側窗下面的扶手才免于一頭撞上擋風玻璃。
雖說上了軍牌的車可以視交通規則為無物,警衛員三年的駕齡中也是第一次見識這麽不要命的人。軍用吉普打出廠那一天起,極有可能還是頭一回被淋漓盡致地使用,連着幾處拐彎都發出了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聲音,上了回市區的高速後更是一路飛馳,窗邊的景物都成了拉長的流動色塊。
“……葉先生!葉先生您別着急!”
葉祺面無表情,只是嘴唇的色澤有些古怪。如果陳揚在的話,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趕緊平複葉祺的情緒。這種發紫的唇色對于心髒病人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誰也說不準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警衛員定睛看了看,又仔細看了看,終于确定自己沒有幻視。這位葉先生的嘴唇确實已經變成紫色了,唇線還越抿越緊,眼裏無波無瀾,一心只關注着前方的路況。
“喂,葉先生!您的朋友沒有生命危險,真的……”車子猛地頓了一下,車速驟減,警衛員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自己:“真的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骨折……骨折而已。”
沒想到這車狠狠一停,轉眼又歇斯底裏地飚了起來,場面簡直比剛才還要火爆。警衛員惴惴不安地想着,不知這輪胎有沒有擦出火星來,不知這剎車系統過會兒要不要送去檢查檢查。
為什麽我要說出“骨折”那兩個字呢!這明擺着是更加刺激他了嘛,我……我悔啊我!
這邊葉祺和警衛員在奪路狂奔,陳飛卻穩若泰山地坐在病床前,與神色平靜的陳揚共商大計。
“你怎麽找了這麽個地段被東西砸?這醫院……”陳飛掩飾着咳了一聲,湊近陳揚低聲道:“只敢給你處理創口打止疼針,連個手術方案都拿不出來。”
陳揚畢竟是流了那麽多血的人,痛覺神經又受了針劑的強行抑制,精神自然略顯萎靡:“這地段難道還是我特意挑的不成,誰知道我就這麽黴呢。唉,他們只說要開會商量,又沒說就拿不出方案了,你也別……”
話音未落,病房的門被慌慌張張地旋開了,門鎖發出一聲刺耳的咯吱聲,鞍前馬後一直伺候着的那位工地負責人把腦袋探了進來,賠笑道:“二位對不起啊,打擾你們了……我們領導剛趕過來,您看是不是出去見一面?”
這話明顯是對着陳飛說的,陳揚也就順水推舟,象征性地捶了陳飛一拳:“去吧,說話客氣點。”
誰知陳飛真的出去見了這姍姍來遲的領導,卻完全輪不到他這個受害人家屬說話不客氣。
“你就是那個傷者的哥哥是吧?”該領導敷衍了事地跟陳飛握了握手,還嫌陳飛用力過猛了,泛着油光的粗眉毛皺得死緊:“你弟弟受傷了這很遺憾,但醜話得說在前頭,這事和我們公司是沒多大關系的。”
陳飛收回手,冷眼看着他。
“我們已經在附近路口都設了提示标志,提醒行人注意高空墜物,按道理我們在這個意外裏就不應該承擔連帶責任了。”
工地負責人偷偷瞄了一眼陳飛的臉色,趕緊伸手去拽自家領導的衣服,想讓他好歹別信口開河。那路口根本沒有提示标志,鐵板釘釘的事實,誰來推卸責任都沒有用啊……
領導同志大概是唯我獨尊成了習慣了,當下就豪邁地一甩手,自顧自說了下去:“而且啊,我們中建每天都有例行安全檢查的,這種起重機故障只是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的幾率,只能怪你們家兄弟運氣不好,實在是&*&……%¥¥%#¥##”
走廊另一端,葉祺正大步流星往這邊走過來。陳飛一身筆挺的軍裝是夠顯眼的,不僅葉祺能看到他,別的病患和家屬們也都很好奇地偷眼向他那兒瞟,并且對那位拿腔作調的福相老男人也表示了一定程度的關注。
聽到身後匆忙的腳步聲,陳飛回過頭去與葉祺交換了一個眼神,随後繼續靜靜地聽着領導的發言。
“雖然這件事很不巧,也很不幸,但我們公司不能承擔正常範疇外的責任。”領導說到興起,滿面紅光,興奮難耐:“像這樣的事情總歸是要發生的,裏面這位受傷的同志也該檢讨一下自己,走路的時候要看看清楚。尤其是在工地旁邊啊,怎麽能不看看上面有沒有掉東西呢!”
誰也沒有看清楚葉祺是什麽時候走上前來的,也沒人預料到這個始終一言不發的人會有這麽驚人的爆發力。反正警衛員只覺得眼前一花,陳大校識趣地往後退了半步,然後就是硬拳頭撞擊到肥肉和牙齒的悶響,方才還揮斥方遒的領導一下子就被打得順着牆壁滑到地上去了。
陳飛滿意地笑了笑,心想總算不用我親自動手了,表面上做出一副程式化的鎮定樣子來,只眼眸深處閃現了一絲快意。
“人在裏面,一直醒着,你去看看吧。”
葉祺打完了人轉身就走,聽到陳飛這句低語也不過緩了一下,更低地回了聲“謝謝哥”,然後無聲無息地掩上了不遠處那間病房的門。
陳飛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了出來,然後耐心等着那領導從地上再爬起來。看他還想說話,陳飛終于忍不住了,雙臂環抱着朝他又走近了幾步:“你們公司最近挺忙的吧,我聽說是為了外白渡橋那邊老軍工廠的改建項目?”
領導捂着迅速腫脹的半邊臉,用一種驚怒交加的眼神審視着陳飛,一時還掂量不出他是什麽意思。
“很抱歉,我好像還聽說了一點別的消息,比如……那個項目的施工審批權在我手裏。”
領導悚然一驚,臉色立馬就變了個徹徹底底,支吾着想額外解釋些什麽,不幸又被陳飛打斷了:“上星期你們中建上海分公司的一把手想請我吃飯,為了避嫌我沒答應。而你……”
陳飛忽然笑起來,乍一看溫和至極,卻讓這位倒了大黴的領導覺得脊背發涼:“你從今天起就不用在中建做下去了。否則,你們領導會替我處理好你的,保證你來去無蹤,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病房的門敞着,陳揚什麽都看到了,而且看得一清二楚。葉祺陰沉着臉走進來,掩了門,還沒轉身就聽見陳揚在嘆氣:“好好的何必動手打人呢,還打的是那種人,你也真不怕手髒。”
葉祺一言不發,一步一步走到他床邊去。陳揚察覺到他有點不對勁,索性與他凝眸對視,卻只半刻就明白了哪裏不對勁,吓得自己臉色都變了:“……親愛的,親愛的你別激動。你看我這不是還好麽,就是需要動個小手術,再養一養就沒事了。你,你緩一緩,千萬不要動氣……”
葉祺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看了又看,眼眶慢慢地泛了紅。
陳揚心裏咯噔一聲,趕緊伸手去抓住他,拉到自己身邊來坐着,什麽“大白天的不該仗勢欺人”、“不該擡手就打”全成了浮雲:“你願意打就打,沒關系的,反正你不動手陳飛也得滅了他。”
葉祺深吸了一口氣,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忽然軟下來,俯身去跟陳揚額頭相抵,然後溫柔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你要是走的位置不巧,砸到頭了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能不激動,嗯?”
陳揚停了半晌,居然還笑得出來:“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倒黴,難道真是因為我沒跟你一起進教堂?”
等了足足幾十秒,葉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只用前額不停地蹭着陳揚的,露出大受驚吓後如釋重負的神情來。
陳揚笑着撫摸他的後頸和肩背:“我真沒什麽事,不用這樣,真的。我以前傷得比這重也不是沒有過……”
葉祺閉着眼睛,比他這個重傷員更氣若游絲:“那時候我可比現在年輕,自以為沒了你日子也一樣過。現在……沒有你我怎麽辦呢。”
陳揚向來最恨他這種悲觀厭世的态度,加上局部麻醉的藥效正在減退,碎掉的骨頭疼得排山倒海,一不小心聲音就冷了下來:“沒有我你也許會很難過,但還是會活着。人總是有韌性的,沒你說得那麽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