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4)
車裏沒有一絲半點車用香水或者空氣清新劑的餘味,開得久了便無可避免得憋悶起來,結果葉祺剛想開窗就聽到陳揚來對他管頭管腳了:“現在吹風吹得舒服,過會兒要是感冒了呢?”
葉祺懶洋洋地說:“我覺得悶。”
于是兩人各退半步,陳揚開了後座的車窗,保證空氣流通。
稻香蛙這幾年是愈發生意興隆了,連鎖店開得到處都是,大多都在這座城市的主幹道附近。兩人進去落座,點了單,葉祺特別囑咐店裏把蛙剁得碎一點,然後大半鍋白湯底的主食便熱氣騰騰地端了上來。
葉祺吃東西喜歡吃好的,什麽新鮮要什麽。上回甚至從菜場買了一條生剝皮的蛇回家,長長一條血肉模糊的東西,最後還是陳揚去洗了剁了下鍋燒了。為防止他再上演血腥鏡頭,陳揚平日裏寧可多陪他吃點人工養殖的青蛙之類的,或者當季新鮮捕撈的野生鲥魚。
說起這鲥魚,還當真另有一個故事。據說某一年的八九月份,應該是喜好時鮮的人都要尋條鲥魚開胃的時候,可年糕這條蠢狗不久前剛被魚刺卡了個半死,家裏是無論如何不敢再做魚了。其實沒人指望過年糕會吐魚刺,也根本沒給它吃魚的意思,但此狗又饞又賤,竟然夜裏自己去翻了垃圾桶,硬是把鲫魚湯的殘渣統統咽了下去,然後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幸好那天葉祺睡得晚,聽到響動就送它去了獸醫院,否則年糕早就一命嗚呼,飛升見它的狗爹娘去也。
陳揚連說了幾天讓葉祺不要買魚,結果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驚吓,葉祺居然捂在被子裏咬牙切齒念了一聲“鲥魚”,把夢話說出了苦大仇深的氣魄。陳揚夜半驚魂,第二天趕緊托人弄來了一條保證質量的大個鲥魚來,拎到相熟的餐館讓人家廚師整條蒸了。那正是鲥魚最肥美的時節,連魚鱗都不用褪就可以上鍋清蒸,吃起來鱗脆肉嫩,湯汁也嘗不出任何腥味。魚全弄好了,他一個電話叫來了剛剛下班的葉祺,兩個人大快朵頤後才回家去見狗,甩它一塊午餐肉當作賠禮,幸而年糕也不怎麽計較。
就他浮想聯翩的這一小會兒工夫,葉祺已經重新拿起了酒水單:“要不要喝點酒?吃完了也該七點多了,出去了要冷的。”
陳揚笑着拿出兩張票來,一并交到他手裏:“還是別喝了,這種場合要注意風度。”
那票面印刷的格式再熟悉不過,葉祺掃了一眼座次,疑惑道:“第七排,還在中間?你又去找羅祈衡要票了吧,否則怎麽拿得到這麽好的位置。”
“那就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了。”筷子尖在火鍋裏撥弄了幾下,很快揀出一條肥碩的青蛙腿來放進葉祺碗裏:“快吃吧,七點半開場。”
一場戲就是一場夢,燈光亮起,掌聲如潮,造夢人們便紛紛再次出場,笑容滿面地向觀衆謝幕。所有的死者都可以複生,或許前襟還沾着同臺之人太過入戲而流下的淚,但在這一刻,一切都已曲終人散。
陳揚站起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鄰座掉下來的飲料瓶,蹲下去撿了才跟着全場鼓起掌來:“葉祺?別那麽含情脈脈地看着臺上,戲已經演完了。你不是一直說最近幾年顧修齊進步神速麽,現在你去後臺叫人傳話,就說你是路程那本歐游記的譯者,可能顧修齊會同意見你。”
葉祺轉過頭看着他,思索幾秒後真的開始往外走了。
陳揚有些驚訝:“這才第一次謝幕……你還真要去後臺?”
“先去買束花,總不好空手去慰問。”
既然身邊的人都已經讓開了,陳揚只好也随着他擠出去,嘴裏小聲地嘟哝着:“為什麽非要去看啊……不就是演員麽,有什麽好看的……”
葉祺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清隽:“顧修齊就是比你好看。”
這天葉教授穿了件短的皮夾克,一條米黃的工裝褲,怎麽看都覺得不像快四十的人。他身上仿佛還帶着圖書館裏的陳年油墨味,連掏錢包付錢的動作都儒雅得無懈可擊,就像一本禮儀教科書上的範例。
陳揚并沒有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去買花,而是選擇了站在他後面,隔了一段距離細細打量着他,然後十分無奈地發現:他從不會覺得任何人能比他的葉祺好看,任何人。
如果時空與因緣都發生了錯亂,他不曾與葉祺在大學裏朝夕相處,而是各自成立後相遇于某個稀松平常的夜晚,或是在商務場合與這麽一個一表人才的口譯員萍水相逢,陳揚認為自己一定會不惜代價地接近他,最後得到他。
葉祺那裏有着太多陳揚失落的夢想,比如不染塵嚣,不計銀錢,不求虛名。在他奔波于塵世的這麽多年裏,他也如每一個尋常人一樣,質疑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并不由自主地感到筋疲力盡。可他當年的全部夢想就存在于他的生活中,每天每夜與他耳鬓厮磨,還随着時間的推移愈發趨向于最完美的模樣——
無怪乎陳揚覺得他最好看。何止好看,簡直驚為天人。
這個占盡陳揚之寵,還公然宣稱別人更順眼的家夥捧着一束百合轉過身來,一朵一朵皆開得肆無忌憚,活像一大把咧開的娃娃嘴。陳揚陪着他往側面的入口走,順便替他開了通道的門。
葉祺似乎很享受這份始終如一的殷勤,趁着陳揚穩住門,自己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吻了一下他的臉,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陳揚笑着拉住他,把這親吻原封不動地還給他:“你不怕有人看見?”
葉祺空出左手來牽着他,低眉含笑:“有人的話,就嫉妒死他們好了……”
路程與顧修齊的私交有多好,這幾乎是全國人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對于一紅就是二十多年的顧先生而言,除了羅祈衡這部分之外的所有隐私都已人盡皆知,從他喝咖啡加多少糖多少奶,一直到他每場戲之後要到第二次謝幕才笑得出來。路程在藝術圈裏的姿态一貫孤絕,移居英國後更加杳無音訊,只有這個顧修齊是他“為了忘卻的記憶”(顧薇語),年年電影節都會跟南方一起飛回來,只為了給顧修齊捧場。
後臺一片忙碌,葉祺随便拖住一個年輕的助理說明來意,不久便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音,“顧修齊請二位到化妝室一聚”。
大牌明星的化妝室都是一人一間的,顧修齊的就在離舞臺最近的地方。裏面顯然不止他一個人,隔着門都能聽到一陣高過一陣的笑語聲,隐約能聽到“路程”、“西區改建工程讓他很郁悶”之類的只言片語。葉祺敲門後轉頭與陳揚對視了一眼,還來不及說什麽,應門的人就一下子拉開了那扇薄薄的門板。
屋裏有三個人,顧修齊、羅祈衡、南方。三人或站或坐,不約而同地帶着笑容,一看便知方才的氣氛極好。
葉祺大約半年前還見過南方,那次是為了對歐游記譯稿做最後修改的事情,現在看他也依舊是老樣子。之前的交集僅限于工作,在這樣的私人場合見面還是第一次,南方快步走過來與葉祺握手,視線從他與陳揚緊扣的手上一掃而過:“真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們,幸會幸會。”
然後又向陳揚伸出手去,同樣真誠有力地晃了幾下:“初次見面,我跟你身邊這位之前合作過……還需要我自我介紹嗎?”
葉祺笑笑,把手裏沉甸甸的花束交給迎面過來的顧修齊:“不用,我們都是路程的讀者,您和路程的名字永遠是連在一起的。”
顧修齊當然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聽到這裏便顯得格外生動起來,一面去安置百合一面應着:“名字連在一起,要回國可一直只有南方。那些玩意畢竟是他寫的,憑什麽讓南方來來回回地跑,到處替他聯系翻譯和再版……哼,他要是老待在格拉斯米爾不肯出來,溫德米爾湖都快有水怪了。”
羅祈衡立刻站到他身邊去,一只手臂隐在他身後,似乎在慢慢着撫摸他的背脊:“昨晚路程不還打電話給你了嗎?為什麽不能跟南方一起來也跟你解釋過了……別老是口無遮攔的,南方不說話,你還當你真有理了?”
舞臺上光芒四射的一個人,在羅祈衡面前整個成了一團糯米糕,随他怎麽說都是一味地笑眯眯,仿佛什麽都沒聽進去。
南方看了他們一會兒,忍不住自己也笑了。這屋裏立時熱鬧起來,有沒有外客都不再要緊,話題也随即天馬行空了
從話劇中心回家的路上,陳揚一直一言不發。
葉祺為了誘他說話,先是用手心捂着他的膝蓋,後來一路往上摸,幾乎有了從大腿正面滑到腿根內側的趨勢。
誰知陳揚還來勁了,一腳剎車停在了路邊,随即怒氣沖沖地摁住那只色迷迷的爪子:“葉祺,你真覺得顧修齊比我好看?”
葉祺為這句話中隐含的火氣而驚訝,愣愣地看了他幾秒鐘,然後愣愣地點頭:“是啊……怎麽了?”
陳揚咬牙切齒:“那你還摸什麽?!別跟我說你這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有什麽就先用什麽湊合一下!”
葉祺徹底驚詫了,上上下下掃視他一番,難以置信這種混賬話真是他家陳揚說出來的。
“你還真是膽子大了啊,當着我的面就敢這麽說,還不止說了一遍?!”
葉祺又怔了一會兒,慢慢地、認命地閉上了眼,低聲道:“親愛的,咱能不這樣無理取鬧麽。我知道讓你的智商現在從零調整到五歲左右的水平,這确實為難你了……但五歲的孩子就應該明白的,随便哪個普通人都很難跟演藝圈裏的人比相貌吧。”
陳揚依舊兩眼冒火地盯着他,不出聲。
“我實在不明白我錯在哪兒了。比你好看的人多的是,可只有你是我的,我沒想過誰好看就沖着誰去。”
一句“我知道你沒有”已經滾到了嗓子眼裏,但陳揚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堅持着什麽聲音都不發出來。可他自己并沒有注意到,他原先摁着葉祺的力道不知不覺中松開了,自己自然擺放的兩條腿也被人一點點推開,單純的撫摸變成了有意的按揉。
“你……”陳揚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掙紮了幾下,無奈立刻招來了目的性更明确地侍弄:“你這算什麽啊。”
葉祺的面容非常平靜,甚至有些說不出的冷淡意味:“是你自己松開的,我這只能算從善如流。”
雖說這停泊的地點是小路,可行人還是有的,三三兩兩從車前走過。陳揚拿自家的色胚沒有辦法,只好關掉了車裏的燈,眼睜睜看着葉祺換了個姿勢,用更為靈活的右手拉開了自己的西裝褲拉鏈。
裏面那層最後的純棉布料也被剝開了,陳揚無法抑制自身的反應,這慣熟歡愛的身體不分時間場合,正無比誠實地響應着葉祺的撩撥。上一次陳揚自行解決問題已經久遠得記不起來了,但凡誰家裏有個情投意合的愛人,大概都不會再親自動手了。所以,要說起撫慰他的技術來,葉祺早就不知比他高了幾個段數,短短幾分鐘就引出了仿佛鞭笞般的快意,逗得陳揚自己把腿分得更開。
在吃飯和上床這種最本質的方面,人類都具備相同的屬性。陳揚與葉祺向來熱衷嘗試,卧室裏花樣百出:要溫馨當然簡單,要勁爆也絕不會受到身體條件的限制,這些年簡直融洽到了人神共憤的境地。陳揚這具身體無疑于葉祺精耕細作的唯一試驗田,處處玄機盡在掌握,他心裏是再明白不過,自己的手指再怎麽壓迫也無法滿足這個吃慣了“大餐”的家夥,于是又過了幾分鐘便大大方方地俯身低頭了。
陳揚窘得耳朵都紅了,手忙腳亂要脫自己的外套,好歹蓋在自己腰腹那兒遮掩一下。葉祺趴在他身上悶笑了一聲,故意使壞不肯再動,只憑陳揚扯衣服拽袖子的動作自己帶動,在恰當的時候用牙齒輕輕一咬——
陳揚渾身一震,眼睛裏全是潮的,不由自主地按上了葉祺的腦袋,似是一種無聲的哀求。
葉祺心裏還在氣他沒事找事,存心想好好捉弄他一回,于是用手攏在了那東西的根部,一面掐着一面揉撫飽脹的球狀物,動作到位且煽情。陳揚埋頭趴在方向盤上,嗚咽聲斷斷續續地溢出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這甜蜜的折磨裏被活活溺死,偏又對滅頂之災期待得要命。
自從用上了牙,這場小游戲的性質便愈發惡劣起來,完全是一個成心要玩,一個被迫承受,弄得車子裏一片火熱激情。後來因為不好清理,葉祺用紙巾包着摩擦了最後幾下,替他擦拭幹淨了又重新整理衣物,這才認真去看陳揚的表情。
等他緩過氣來,立刻拿出了難得一見的嚴肅神情:“葉祺我跟你沒完。這帳,我們回家慢慢算。”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陳揚這種與他的實際年齡及智商情商都高度不符的嫉妒得到了宣洩,地點是他們卧室的大床上。
葉祺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聲音還是一點一點地漏了出來,随便哪一聲都令陳揚愈加血脈贲張。左手緊緊地勒在葉祺腰上,讓他的背盡可能地貼在自己胸前,右手早已摸到下面去,用指腹來來回回地揉搓滾燙的頂端,陳揚把懷裏的每一絲顫動都控制在手心裏,同時一刻不停地持續着沖撞的動作。
漸漸地,葉祺感到汗水正順着額頭流下來,連視線都一片模糊,腦子則早已混沌不堪。這人是成心的,是故意的,是預謀已久的……一定是!次次撞在最有感覺的一點上,又狠又準,浪潮席卷而來,力道像是要發洩天大的冤屈,根本不管他是受得了還是受不了。前面瀕臨絕頂的感受與內部層層累積的快意交織在一起,愉悅如硫酸一般腐蝕了他的身體,沒有什麽地方不是酸軟無力的。
不過兩個人在床上滾得太多,這點共識還是有的。大家各憑本事,盡興為止,期間誰也不會哼出半聲“不要”或者“不行”,一切悉聽尊便。
最後葉祺根本來不及出聲阻止,陳揚先是自己留在了裏面,然後又大發慈悲地讓他也步了後塵,前頭新換的床單就此壯烈犧牲,一股腦兒地又進了洗衣機。
重新洗幹淨之後,陳揚意猶未盡地把人團團抱着,揉在懷裏一陣陣輕吻,之前鬧別扭的樣子總算消失得一幹二淨。
事後的溫柔收買實在有點亡羊補牢,葉祺兇悍地瞪了他一會兒,然後被陳揚遮住了眼睛:“你還好意思這麽看我?你想想,上周五你是怎麽對待我的?”
國慶前當然要調休,上周末全部挪作了工作日,這原本只是慣例而已,算不得什麽。但葉祺碰巧被院領導拖住開會,讨論申請英語文學專業博士後流動站資格的事情,上周五回家已經九點多了。要是不開會,他周五只有上午三四有課,有時候連午飯都是溜回家吃的,然後下午還可以好好睡一覺,等陳揚回來接他去吃晚飯。補覺泡湯了,晚飯後的高雅活動(電影、話劇、音樂會)和非高雅活動(網球、臺球、羽毛球)也一并沒了,葉祺帶着明天居然還要上班的怒氣回到家裏,一眼就看到陳揚正擁被坐在床上。這怒火很快成了欲念,他把陳揚摁在床上這樣那樣鬧騰了小半夜,還故意跟他玩什麽磨死人的“情趣”,讓陳揚至今記憶猶新。
陳揚仰躺着,被他托着腿彎壓在身下,渾身像水裏剛撈出來一樣,焦灼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可葉祺偏偏在那兒慢進慢出,每次都只送進去一半,只執着在那一點上狠狠碾動,完全是閑庭信步的德行。陳揚耐不住了,問他“到底是不是男人,這時候怎麽能忍得住”,結果葉祺笑眯眯地回答他,說“你現在是我的,以後也是我的,我們慢慢來,我一點兒也不着急”……
憶及前塵往事,葉祺覺得自己确實是有那麽一點點過分,所以也就不吭聲了。陳揚進一步地摟一摟他,葉祺便順應民意地翻了個身,手啊腳啊都往他身上攀,怎麽舒服怎麽纏,幾乎全部的重量都加到他身上去了。
“喂,你是不是特別喜歡這樣啊……我越是累得要死,你就越是得意?”
陳揚聽着那有氣無力的聲音,心裏還真的湧起一陣喜悅:“當然了,難道你不是?你說不是我也不信,每回上我都笑得像條大尾巴狼,小人得志。”
葉祺張口就咬,把他半個耳朵都收進了嘴裏:“不要狡辯,你就是變态。”
“那你呢?”
“我是因為愛你啊……”
陳揚哭笑不得:“憑什麽我喜歡上你就是變态,你上我就是因為愛我?你講不講理啊!”
葉祺自己也覺得好笑,舌尖在他剛剛清洗過,顏色尚且紅潤的耳廓上緩緩滾過:“跟你在一起我還講什麽理。這是我家,我說的就是理。”
兩位男主人終于睡了,衣櫥頂上那個白色的影子則剛剛醒來。
一黃一藍的兩只眼,渾身純白的長毛,體态優雅而輕盈,走起路來寂然無聲。當年送走了年糕後,葉祺從寵物店抱回一只才兩個多月大的純種波斯貓,說是要保持家裏的陰陽平衡,好歹該有個母的什麽東西。那時候挪兩步都要打晃的小東西,如今行動間已完全是女王的氣勢了。
陳揚從來沒問過它是不是純種,也不知道它值個什麽價格,因為他不想自找驚吓。假設他問了,葉祺也告訴他的,那他眼裏的這只母貓必将幻化為一疊粉紅色的毛主席,動一動就刷刷地響。
年糕在步入它的老年後變得很萎靡,只有每天帶它出去的那一個小時是歡蹦亂跳的。陳揚動了恻隐之心,打電話跟陳飛的父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年糕送回南京去養老。那邊的兩棟房子都有很大的院子,除冬天之外的三季都可以讓年糕有更多的戶外活動空間,給它一個相對寬松的晚年生活。
後來年糕真的送回去了,葉祺就問陳揚,“沒了它你會不會寂寞”。
陳揚那時候正毫無形象可言地倚在沙發上,電視裏放着一片幽藍的《海底世界》,愣了半天才答曰:“不會,我不是還養了你麽。”
可因為他回答之前的沉默,葉祺還是去寵物店物色了一只新的家養動物,就是現在這只嬌生慣養的大貓。
話說貓就是比狗有親和力,雖然不如狗那麽黏人,但也自有它獨特的用途。陳揚和葉祺現在住的房子是打通了606和706的結果,他們的卧室在樓上,貓則想住哪裏就住哪裏,非常之自由。某天夜裏,葉祺忽然聽見貓在樓下拼命叫喚,還有人的陣陣慘叫,趕緊叫醒了陳揚一起下去看。
原來是有小偷想從樓房的外壁爬進他們家行竊,剛想氣撬窗戶就看到裏面一雙一黃一藍的眼睛,一受驚就出了差錯,不幸把腳卡在了窗框的外部裝飾物上,越是慌亂越是拔不下來。貓這下可高興了,從旁邊的窗戶竄到那個離小偷最近的窗臺上,伸出爪子一下一下地抓小偷的衣服,抓破了就抓到肉裏去,一條腿抓完了還換了一條。那位倒黴的梁上君子起先還硬忍着,後來忍不住了只好呼救,一聲比一聲凄慘。這家裏從來都沒什麽聲音,貓也習慣了極致的安靜,乍一聽到這慘叫自己也炸了毛,變本加厲地又抓又撓起來……
這場鬧劇之後,貓也知道自己成了大功臣,很長一段時間裏鄙視一切貓糧,只肯吃熬成乳白色的鲫魚湯。
夜已深沉,兩個人類都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貓也蜷在床腳安然睡了。又過了一會兒,葉祺爬起來光顧洗手間,回床上的時候卻看見他的貓側躺在他的位置上。貓的四肢像他一樣交疊着,一雙大眼睛還特別高傲地睨着他,全然把自己當成了人,把葉祺當成了貓。
葉祺立刻冒了火,隔着被子抓住陳揚的腿一通亂晃:“起來起來,把這死貓給我弄走。”
陳揚睡得正沉,勉強睜開眼來,一黃一藍兩只大眼就對在他的臉上方,萬分驚悚。
一聲暴喝響徹了夜空,也震得葉祺徹底清醒了:“葉祺!這是什麽玩意!”
“……貓啊,是貓。還有什麽是兩只眼睛顏色不一樣的啊,你別害怕,它只是貓,不是怪物。”
陳揚吓得心髒都要驟停了,半夜裏兩眼圓睜地瞪着葉祺:“我讓你養狗,你偏要養貓!這……這還是貓麽,這就是個妖怪!妖怪!!!”
白色大貓施施然跳下床褥,扭着身子退場了。葉祺道歉不疊與細加安撫的聲音都被它甩在了身後,融入好不容易恢複了寧谧的夜色裏
陳揚那天夜裏飽受心理摧殘,數日之內聽了貓叫就渾身不自在,表情估計也相當扭曲。葉祺為了避免讓他與貓單獨相處,難得自己開口把事情推給他做,吩咐他去“參觀”奧迪的殘骸,然後代為商議賠償事宜。
“我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兒子,我憑什麽替你去談呢?”陳揚拿着車鑰匙都走到門口了,忽然回過頭來疑惑地問。
葉祺頭也不擡,低着頭在筆記本鍵盤上運指如飛:“你是我男朋友。”
蜂蜜般甜膩的滋味在心頭滾過片刻,陳揚慢慢覺出不對勁來,這又是葉祺明擺着耍賴不講理了。玄關的鞋櫃上放着一個玻璃盞,陳揚在裏面随便摸了個什麽東西,一揚手就砸到了葉祺頭上:“怎麽說話呢你,你就讓我這麽去跟交警解釋?!”
葉祺根本沒看到那不明飛行物,被砸中了才知道撿起來看看,原來是一塊散裝德芙,黑巧克力。等他把巧克力剝開了,也送進嘴裏了,他家陳揚還站在門口沒走,笑吟吟地只看着他不動。
“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這麽黏人。你又不是去上班,讨什麽告別吻……”不得已放下電腦,葉祺還沒走到他身邊就被人一把勾住了腰,往前一帶就難舍難分起來,熱烈的程度出乎意料。
這麽多年了,抱怨的還是這樣抱怨,黏人的還是這樣黏人,無非是願打願挨,個中滋味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陳揚去了兩個多小時,葉祺在這段時間裏數不清看了多少次表。除非是白天正經上班的時候,否則一旦陳揚不在,他總是表現出對時間超乎尋常的依賴,每隔一兩分鐘就要擡腕看表,哪怕一身居家服也必須把手表戴在手上。
葉祺事先打了電話到警署,誠懇地解釋了自己不能親自前去的原因,看來陳揚過去沒有遭遇任何不順利。或許他回來的時候繞路去買東西了,或許接了救急電話去公司加班了,或許跟肇事者的商談出現了無法迅速解決的分歧……這些理由都沒能說服自己,葉祺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找點家務來做,實在等得不耐煩了再打電話找他。
于是陳揚終于回到家裏的時候,葉祺在客廳裏支起了熨衣服的簡易架子,正神情專注地熨燙剛收回來的床單。
聽到鑰匙開門和門鎖落實的聲響,葉祺的動作頓了頓,沒有回頭。原想等他走近了有話要跟他說,沒想到陳揚從背後用力地環住他,一開口就聲音沉沉地念着“葉祺”、“葉祺”。
連喚了四五聲,那語氣裏深埋着的恐懼就顯而易見了。葉祺有點心慌意亂,剛想掙開他轉過身去,陳揚又把圍在他腰間的手臂緊了一緊,臉埋進他的衣領裏:“……乖,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葉祺胸腔的最深處被撼動了一下,然後悶痛像水波一樣迅速蔓延開來,人雖然沒動,言語卻更焦急了:“怎麽讓你出去辦點事就弄成這樣,到底怎麽了?”
“我看到你那輛奧迪的慘狀了,你說如果那時候你在車裏,那……”
“那我肯定挂了。”葉祺非常肯定地說。
陳揚噎了一下,學着葉祺平常的動作去咬他的脖子,上下牙床輕輕合攏,一點一點磨蹭着:“你挂得倒容易,那我怎麽辦啊……我們這才過了幾年安穩日子?我欠你的情還沒還清呢。”
趁他回憶往事,葉祺轉身回抱着他,反手攀着肩稍微收緊,很快陳揚若有若無的齧咬又纏上了頸項:“還‘幾年’呢,一晃就快十年了。原來你還想還清欠我的情?我告訴你,你這是永遠沒指望了。”
陳揚把他那件外穿的無袖小外套的拉鏈拉開,手伸到裏面去撫摸他的背脊,一言不發。
“聽到沒有,你得給我一直欠着!”葉祺熟知他那頸椎什麽地方最酸痛,伸手重重揉了一下,驚得陳揚差點哼出聲來。
“好好好,我一輩子欠你的,欠你的……”陳揚一把把人拽到沙發上去,自己擺出一張“我就賴在你身上,你奈我何”的嘴臉,整個人橫躺下來,強迫葉祺把他的腦袋抱在懷裏。
半刻寧馨,葉祺低着頭碰碰他的嘴唇,兩個人誰也舍不得說話,都安靜地待在彼此身邊。那大貓聰明得很,知道平時給它糊口的鱿魚絲就在矮茶幾上,自己悄無聲息地摸過來偷吃,意态依然娴雅。毛絨絨的大尾巴來回晃着,間或靈巧地在空中打個轉,尾巴尖掃在了陳揚的衣服上就唰唰作響,發出這屋子裏僅有的一點聲音。
“其實我剛才也在想,要是我死得比你早,你該怎麽辦。我們買了這麽大的房子,你會不會住得很寂寞呢。”
陳揚翻了個身,更安适地縮進溫暖的懷抱裏:“為什麽就不能我比你死得早?”
“絕對不行。你要是死了,我活着會很痛苦的……非常痛苦,或許你一閉眼我就心肌梗死了。”
陳揚眯縫着眼,擡手貼合着葉祺側腰的那條線,施力揉捏了一下:“那我就活該看着你死?然後我死前就得天天為你難過,沉痛悼念你?”
葉祺又扳過他的臉來吻了吻,柔聲低語:“我什麽都為你想,就這一件事自私透頂,可以麽。”
陳揚仰臉看着他,居然是專注無比、深情款款的眼神,只好嘆道:“可以,當然可以。”
葉祺展顏而笑,笑得甚至比二十幾歲的時候還要明亮:“那就一言為定,你要是膽敢死得比我早,我就立刻跟着你一起死。”
陳揚愣了幾秒鐘,忽然爬起來狠狠摁着這個怪物,隔着一層衣服就去吮他的前胸:“你這個變态,神經病!這種事情,你私底下想想就夠了,還當面說給我聽!你……”
訓了他好幾句還不解氣,索性用力去折磨左右那淡褐色的兩點,衣服胡亂卷起全堆在胸口。一邊很快被他吮腫了,另一邊又遭了秧,葉祺倒吸了一口氣,略一掙紮就跟陳揚一起滾到了地毯上。
“還好沒在新床單上……”葉祺模模糊糊地念了一聲,陳揚疑惑地撐起身子來,示意他把剛才的話說清楚。
葉祺的職業病立即發作,清了清嗓子才開始陳述:“我剛才熨床單的時候就在想,我們以後得小心一點,一周洗好幾次床單真是麻煩死了。下次你要是再弄在裏面,或者不戴套,床單就由你來熨,這樣你就知道家務事不好做了……”
這豈止是煞風景,簡直是不解風情。陳揚苦笑了一下,還得抽空揮走那一黃一藍兩只好奇的大眼睛,然後才得以一心一意探進了葉祺的腿間。
只消一陣深吻,葉祺就把牙關和腿一起向他敞開了,一星半點的扭捏抗拒都沒有,真可謂溫順之至。陳揚心裏暗暗想着,沒有你我真是既不幸福也不性福了,我也跟着你一起死算了……不知天上有沒有這麽軟的羊毛地毯讓我們滾……
其實陳總和葉教授平時做這事的時候都不太會做到底,真要做到底往往有點興師動衆的意味,需要正經空出一晚上來,備好枕巾浴巾新床單,兩個人倒好酒制造好情趣慢慢玩兒——基本每周一次。這是下午,又是客廳地毯上,兩個人不過相互伺候着放松了一下,沒多久就爬起來考慮晚飯的嚴肅問題了。
但陳揚這類平時情緒穩定的人一旦心理不舒服了,那絕不是三言兩語、摟摟抱抱就能安撫得了的。葉祺非常清楚這事兒根本沒完,但沒想到他“發作”得這麽快,當晚就出了妖蛾子。
夜深人靜了,連貓都尋好了某個它覺得溫暖的好地方,無聲無息地睡去了。晚飯的時候開了一瓶酒,從樓下的餐廳叫了兩客紅酒焗蝸牛來作配菜,葉祺喝得恰到好處,通體舒泰地躺在床上,等陳揚也在身邊安頓下來便放心地睡着了。他們那對分置在兩邊床頭櫃上的情侶表一直滴答作響,卧室裏沒有鐘,它倆的聲音總是一夜一夜地形影相随。也不知是幾點的時候,規律的秒針轉動聲中夾雜了顯然不怎麽規律的呼吸聲,深深淺淺,躁動不安地起伏在葉祺耳邊。
仍舊半睡半醒着,葉祺閉着眼伸出手去,正好抵在陳揚胸口:“……你怎麽醒了。”
陳揚頓了一頓,翻身把膝蓋擠進葉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