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3)
聲“沒有”。
“那我去拿外賣單。”
被冷落的那位還在回味那份久違的失落,葉祺已經與他擦身而過,走到客廳裏去翻電話機下面壓着的一疊彩印菜單。陳揚皺着眉頭,在深重的不安中靜靜打量他,隐約覺得有一點不對勁。
這分明他心裏有氣時最尋常的反應,惜字如金,神情冷淡。但憑着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直覺,陳揚很确定他有異常。至于是哪一點異常……
半天沒聽到他出聲,葉祺轉到沙發後面來,稍微離他近了些:“叫兩份意大利面好麽。”
陳揚的眼神凝彙在他臉上,仿佛要透過眼眸看進心底裏去。葉祺與他對視了幾秒鐘,狀似無意地伸手,慢慢搭上沙發的靠背。
狀似無意,那是用來蒙騙外人的,他指尖的幾分顫抖全數落進了陳揚眼裏。心頭驟然一緊,他幾步上前去急忙握了葉祺的肩頭:“你是不是心髒不舒服?胸悶頭暈?”
葉祺抿着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眼看着那嘴唇透出一點淡淡的紫色,陳揚慌得差點要吐血,無奈還不敢動他:“你……你好好地聽我說,別逞強,別推開我,好不好?”
也不等這別扭的家夥應聲,陳揚不由分說地把他擁進了自己懷裏,這一擡手便恰好覆在背後的相應位置上,像是要隔着這具身體把他的心髒護在掌中。
“你可以生我的氣,真的不要緊,本來就是我的錯。可我以為你是相信我的,所以只會生氣,不會傷心。”抱得再緊一點,兩個人的心跳成了混響:“我知道你怪我不小心,但是……”
但是什麽呢。你自己做得出這樣的糊塗事,難道還有資格限制他不準傷心?!
葉祺還沒表态,陳揚已經把自己唾棄了幾萬遍。他可以得罪天下所有的人,卻唯獨不該觸怒這個過剛易折的人,明知道他不能有情緒波動。
常年被過量的溫情浸潤着,葉祺原本就平和的性格變得愈發寧靜,之前至少有好幾年都沒高聲說過半句話。前些天發火的時候恐怕已經傷了身體,再加上內裏有怒意在慢火細熬,陳揚根本不敢細想他隐忍了多少不适。
他一時語塞,客廳裏便陷入了一片難堪的寂靜。但就算是如此僵持的時刻,陳揚依然下意識地來回撫摸着葉祺的脊背,傳達安慰早已是不需要大腦來指揮的本能反應。
“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好麽。我都快聽不到你的正常心律了,全都是早搏。你不能再生氣了,聽我的話,深呼吸……”
葉祺依舊是一言不發,任他心慌意亂地抱着,半點回應也不給。
百般勸慰未果,陳揚自己也委屈了,咬着牙把平時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話也搬了出來:“是你一直讓着我,把我照顧得太周全,所以我才忘記了怎麽處理矛盾。是我錯了,可你也不能就這麽不管我……”
葉祺終于開口:“別說得像你比我還委屈一樣。”
話雖如此,人卻開始順着陳揚的意思調節呼吸,身子也一點點放松下來,垂着頭靠在他肩上。
就像寵溺慣了的愛人會在危機面前方寸大亂,葉祺覺得習慣了耳鬓厮磨的身體也禁不住這等相見不相親的對峙。其實陳揚看出他略有不适,并且沖過來擁住他的那一刻,葉祺那顆自以為難過到了極點的心已經軟透了。
這個懷抱實在太溫暖,只需輕輕一觸,整個人就控制不住地要貼過去。想念如同自己有了生命一般洶湧起來,沖擊力之大,甚至讓葉祺分不清是那一句話起開始全盤妥協。
即使是目睹卧室裏有陌生人的那一瞬間,他也從未懷疑過陳揚的感情。
縱觀如今的事态,他确實有很多理由可以責怪陳揚。他可以怪他不夠謹慎,怪他算計失誤,卻不能怪他愛得太肆意,更不能怪他這份為了一點小争執就惶惶不安的真心。
朝夕相處的兩個人,愛情的分量竟會重得過了頭,以至于再小的風浪都驚天動地。或許真的沒有人能夠完美無缺,哪怕是人精降世的陳揚,也會有自亂陣腳失了鎮定的時候。
葉祺自暴自棄地想,就算為了他能看穿我的心思,能一句句的都讓我心暖,我也不想再硬撐了。
原本暖爐邊待久了的人就不适合再去跋涉風雪,自己可以強忍,卻終究見不得屋內那人滿心滿懷的為難。
不知不覺地,葉祺的手臂環在了陳揚腰間,合攏成一個再明白不過的、和解的姿勢。
那天飯後,陳揚把沙發上葉祺的臨時被褥全都收了起來,順便把他在家穿的衣服也疊了放在卧室床頭。雖說這一切葉祺都未加阻攔,那一臉的冰冷還是沒褪去多少,活像一根被霜打了還怒氣沖沖的茄子。
就這麽僵着也不是辦法,陳揚想來想去,最好還是自己去找死了:“怎麽了?還是生氣嗎?”
用來煎培根和荷包蛋的平底鍋被扔在竈臺上,鍋子意猶未盡地蹦了幾下,發出一陣刺耳的“哐當”聲。葉祺板着臉迎視他,一字一字都是從牙縫裏逼出來的:“你,放,陌,生,人,進,了,我,的,卧,室。”
陳揚認為這已經解釋清楚了,聽到他這話不由愕然。
下一句跟着又來了:“而且,還碰了我送你的禮物。”
陳揚思忖良久,恍然大悟:原來葉祺生氣是階段性的,你說服了他暴怒的理智之後,醋意浸透的情感轉而又引發了一輪熊熊怒火。如果說前面那一陣是能夠通過語言來交流溝通,進而解決問題的,那麽這一陣就是徹底沒轍了——
面對一個根本不打算講理的人,你能有什麽辦法?
況且你還顧忌他那有可能要罷工的心髒,同時心裏有愧,深感對不起他。
陳揚垂頭喪氣地遠離葉祺的視線,低聲向他報備:“我先去洗澡了……你消消氣,當心身體。”
葉祺沒好氣地應了個“嗯”,接着還不鹹不淡地叮囑他“洗幹淨點”。
陳揚苦笑不已,當真把裏裏外外都仔細清理了一遍,然後卷在被子裏等着他過來驗收。
大約過了一刻鐘,葉祺拖着拖鞋進了卧室,一揚手先把一個沉甸甸的東西砸在了床上。陳揚從被窩裏伸出手,那分量一掂便讓他百感交集:“你又買了一本?”
正是先前葉祺扔進垃圾桶的《快雪時晴帖影印》。這樣難買,他卻在短短數日內又找來了一本。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本來就打算原諒我?”
葉祺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盯着他:“這是我的家,我的生活,總不能為了一時負氣就不要你吧。你說你愛我,這一點我一直是相信的。”
陳揚愣愣地讓他盯着,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什麽都想明白了,也早就有了原諒自己的念頭,可眼下卻還在鬧着別扭,怎麽也不肯讓語氣柔軟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葉祺自己先洩氣了,滾進一堆羽絨被裏,聲音也甕聲甕氣的:“陳揚,我難受得要命,怎麽想怎麽生氣。”
他把自己裹得太緊,陳揚連拽了好幾下都沒拽開,只好隔着被子抱住他:“我知道你生氣,那你說怎麽辦?你要我怎樣都可以,只要你覺得解氣。”
被子團沉默了一下,然後更加憤慨地滾動起來:“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麽辦,早就把你給辦了!”
“那……那我讓你上好不好?”陳揚決定面子裏子一并豁出去了:“快一個月沒上床,你就不想
我?”
被子團再度沉默,随即往陳揚的聲源方向挪動了幾公分:“我想……可我不是為了這個,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陳揚近乎崩潰,壓抑着情緒跟他柔聲低語:“你不試一試,怎麽會知道這樣能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被子團猶猶豫豫地露出了兩只眼睛,黑亮水潤,眼波轉了轉便讓陳揚立時失語。可那裏面盛滿了無處排解的憤懑,眨了幾下反而更喪氣了:“算了,氣得我都沒心情了。”
陳揚無言以對,被子團卻恢複了往日體貼的本性,拿好了藥和水杯送到他面前:“你吃了藥自己睡吧,一會兒我要是翻來覆去,會吵着你的。”
“……”
“我說真的,你趕緊睡。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怎麽辦……我靠,我還是氣得想殺人……”
自從酒後告白失敗,送陳揚回家又被真命天子趕出門,袁小朋友便開始灰溜溜地休起了年假。五天過後,該罪魁禍首再次出現在公司裏,目不斜視進了總經理辦公室,打印好的辭呈就這麽遞了上去。
陳揚沒看他,手指輕巧地按在那薄薄一張紙上:“想好了嗎?”
可憐的孩子深吸一口氣:“想好了。”
“嗯,那你也不用再做三個月了,交接了工作就可以走了。”
手裏的項目算是剛剛啃完了最硬的骨頭,正要走上正軌了卻曲終人散,任誰也不會那麽潇灑。袁同學不假思索地接口:“短時間內,能找得到人接替我麽。”
陳揚佯裝訝異:“你還關心這個?”
兩人詭異地對視片刻,小朋友看不懂那眼神裏有幾分戲谑,又有幾分漠不關己,于是夾起尾巴落荒而逃。
陳揚是真心沒有趕他走的意思,但小夥子臉上挂不住這份尴尬,等新人升上來之後便一聲不吭地消失了。正常人有了辭職的打算,總應該慢慢地先把新工作找好,各種事宜都談得差不多了才向老公司聲明。這孩子終究是年輕沖動,恐怕自己都沒理清過頭緒就急着調頭離開。
後續如何暫且按下不提,當前陳揚生活中的重中之重乃是把天天炸着小火星的葉祺給哄回來。這事不僅他着急,葉祺自己也着急得很。畢竟是一生氣就呼吸不暢的病人,平日裏淡定慣了,老是身體不适他也輕松不了。
就在袁小朋友遞交辭呈的當日,葉祺破天荒地親自來接陳揚下班。
他自己坐在車裏等,五點二十的時候陳揚匆匆下來,一面開門進來一面還說了聲“抱歉,忙晚了”。
葉祺定了餐廳的位置,在他們先前住處的附近,曾經是兩人都稱贊過的地方。原該直接上南北高架,但還沒到入口他就看見了“前方擁堵,敬請繞行”的标識,方向盤一打索性拐進了小路。
“我們先去吃飯,看電影,然後回家,上床。”
陳揚的沉默被瞬間擊碎,并不是因為葉祺說出“回家”和“上床”時的平和語氣,而是因為這聽上去異常莫名的夜生活計劃。按他的預想,葉祺應該更傾向于拖着他去喝酒,酒後一起亂一亂,多少能緩和一點他滿心的怒火。
從側面看過去,葉祺抿緊的唇線透露着無限倦淡,如同遠徙的候鳥,只求一個理由便可以随時降落。但我不能勸,陳揚默默地給自己下着禁令,深知他有他自己的決策過程。與其再用外力去影響他,不如再耐心地等一等。
下一個路口正是紅燈,葉祺扭過頭來看着陳揚,眼睛裏有不少柔軟的情緒,當然也有猶豫:“我們像平常一樣過一個晚上,也許我覺得一切都沒有變化,然後就會想通了。”
陳揚點點頭,忍不住嘆了口氣。
“對不起,确實是很愚蠢的主意。”葉祺讓車子再次啓動,沿着略顯冷清的小路前行:“我那天急着趕回家是因為擔心你,不是為了目擊你跟別人一起待在卧室裏。我很難假裝這件事從未發生過,希望你能理解我。”
“只要你覺得有用,那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話已至此,那兩個人就真的去共進晚餐,然後去電影院看了一場好萊塢出品的槍戰片,九十點鐘才回到家裏。葉祺整整一晚都沒什麽表示,神情平靜如常,進了門也就理所當然地拿好換洗衣物去洗澡。
他的外衣向來是往沙發上一扔就了事的,每次都是陳揚去替他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在茶幾上,然後該挂則挂,該洗則洗。這回被他随手一丢的是件夾棉短上衣,委在沙發角落裏之前發出軟綿綿的聲響,活像是給陳揚的心口又添了一層負擔。
于是挂好衣服,陳揚推開了葉祺不久前剛關上的那扇門。
葉祺正站在鏡子前脫衣服。
圓領毛衣裏他還穿了件襯衫,經典英倫格的領尖翻在外面,恰好襯得他意态矜貴,看上去硬是比實際年齡小上四五歲。這會兒仗着浴霸的源源暖意,葉祺一顆一顆漫不經心地解着紐扣,見到陳揚進來時不由微微一愣。
只有那一瞬間,陳揚敏銳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實質:這個眉目冷肅的家夥實際上又在硬撐,內心必然又酸又委屈,只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思繞成了無可救藥的死結。
“要一起洗嗎?”
也不等陳揚回答,葉祺轉過身來便開始處理陳揚身上的衣服。下裝先置之不理,他最愛的軀體擺脫了商務正裝的束縛,逐漸向他展露出無可挑剔的線條與起伏。那是不容質疑的存在,溫熱熟悉,承載着葉祺自己都難以清算的情感。
白襯衫的紐扣才剛解完,葉祺的手便伸進了下擺,然後順着脊椎往上撫摸,最終回到他的後腰扣緊。目光始終沒有相接,彼此各懷深意,但卻不想、也不願意去探究對方。葉祺低下頭,用嘴唇碰了碰陳揚的鎖骨,随即整張臉都埋進頸窩的陰影裏去,再也不肯動了。
就這麽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陳揚正想着應該說點什麽,葉祺卻放開了他。
“怎麽了?”
葉祺迅速打開了熱水閥,示意他站到蓮蓬頭下方來:“快點脫了過來……你會着涼的。”
陳揚笑了笑,聽話地跨進浴缸。水汽模糊了真實的情緒,葉祺剛立到他身邊就被半抱住。陳揚先一步自己動手把沐浴露揉出了泡沫,順勢就開始往他身上塗抹。葉祺看了一會兒剛要開口,陳揚倒像是已經拿定了什麽主意,食指抵上他的唇間讓他先別出聲。
哪兒都細細地洗過了,葉祺被他摸得耳熱心跳,劈手奪過蓮蓬頭的手柄,把陳揚也照樣沖了一遍。對方也不攔他,等他“複仇”過後才抖開一條大浴巾,不由分說把葉祺裹了個嚴嚴實實。
陳揚放了整缸的熱水,自己倚在缸沿上坐了,随後向葉祺伸出了手。葉祺也習以為常,就着他的手掌撐了一下,很自然地坐到他懷裏去。
這是他們經常會做的事情,浴霸和換氣扇一起開着,然後在尺寸巨大的浴缸裏相互調戲,每次都以就地正法或轉戰卧室而告終。
熱氣蒸騰,剛才挑起的熱情尚且無處宣洩。陳揚一手環抱着葉祺的腰,一手就順着大腿根部的曲線滑了進去,憑着對他身體的熟識漸漸動作起來。
葉祺随着他手上的節奏調整呼吸,讓快意最大程度地沉澱下去,層層累加,以期得到更暢快的纾解。陳揚低迷且溫柔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今晚過得高興嗎?”
每一分刺激都恰到好處,可能自己動手都比不上現在這樣舒服,葉祺下意識地動一動腰,背部更加貼近陳揚的胸膛。不管正主到底是怎麽想的,葉小祺在陳揚手心裏興致盎然地響應着,對他的撫觸沒有半點抗拒。
“回答我啊,是不是一切都沒有變化?跟我在一起,還像一個月前一樣吧。”
葉祺誠實地“嗯”了一聲。
“一切都還是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嗎?我錯了,你原諒我,本來挺簡單的事為什麽弄成這樣……”
一再被細心地侍弄,葉祺的身體和精神都徹底放松下來,只有那只稱心如意的手和拂在臉上的溫暖鼻息是真實可感的。
“不生氣了,好不好?你看你都不屑于打我罵我,一個人悶着多難受呢。有什麽我們說開了就好
了,別折騰自己,嗯?”
真是太舒服了,舒服得心神俱醉,任何一點有硬度的心思都凝聚不起來。葉祺舒适地軟在他身前,猶疑了一下,點了頭。
總算有了個結果。陳揚含住他的耳垂吸吮起來,伴着幾分如釋重負的輕快将他送上了頂點。
深喘過幾口氣,葉祺靠在他臂彎裏安靜下來。半晌,他被那不緊不慢的輕吻撩得不得不開口:“我只是恨我自己就這點出息,出了這樣的事情,居然還是看不得你為難。”
“我們這是過日子呢,要那麽多出息做什麽?出息值多少錢一斤?”
葉祺轉頭橫了他一眼,陳揚便又把他擁緊些許,盡力勸慰道:“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招來這種事惹你煩心了,确實是我不對。就算你要讓我多內疚幾天,那也足夠了。”
溫和的情事,絮絮低語,還有被人護在胸前的安穩感覺,這全都是葉祺情不自禁想念着的東西。知他如陳揚,果然抓住了最能打動他的時機,分毫不差,一擊即中。
葉祺頓生一種被人算計的別扭,抓起陳揚的手指就送進了齒間。
“想咬就咬吧,我欠你的。”
“……”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個,葉祺把他的手引到燈下看了幾眼,最後也不過是吻了一吻他的戒指。
陳揚微笑着回吻他的臉,低聲央求:“去床上吧,我想你了。”
時隔多日,葉祺終于對他展顏而笑:“好啊,我也想你。”
節奏放得很緩慢,事後又洗了第二次澡,終于在被窩裏安穩地歇下時夜已深了。
空調開過了頭,房間裏暖得讓人懶于動彈。葉祺躺在那兒,什麽都沒穿還覺得熱,剛想起身卻被陳揚搶了先。
黑暗中,陳揚的眼睛幽然發亮,語調驟然沉下來:“你幹什麽?不會是又……”
葉祺趕緊跟着坐起來,一把擁住他被吓得心煩意亂的愛人:“不是不是,我就是有點熱。”
陳揚咬牙切齒:“你未免也太難哄了,我都快神經衰弱了。”
為了安撫他,葉祺想了想便跨坐在他懷裏,極盡親密地與他上身相貼:“我們不提了,就讓這事過去吧。”
陳揚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後頸上,緩慢而堅定地說:“你聽好了,我說的都是認真的。如果下次又有什麽事讓你生氣了,你就直接殺了我算了。”
一陣沉默的愕然,葉祺有點發愣地任他按着自己的手。
“就是這裏,捏碎了頸骨就可以了。”陳揚又把葉祺的手引到頸間,就放在他剛才還用舌尖反複按壓的頸動脈上方:“或者這裏,按住了別動,十幾秒就死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你這樣,還不如死了痛快。”
葉祺用力掙開他的禁锢,摁着他的額頭逼他微微仰起脖子,依舊用輕柔的方式親吻他:“好了好了,別發狠……只準你犯錯,就不準我多冷你幾天?”
陳揚搖晃腦袋,想把嘴唇解放出來用以争辯。葉祺也是想他想急了,一手繞下去托住後腦,固定住了又是一陣熱吻。
舌尖被含住了吸吮,急切是肯定的,但始終不暴力。吻也可以很認真,極盡溫情安撫之能事,陳揚心醉神迷,于是不再掙紮了。
這種時候還要開口說什麽話。什麽都不用說,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相處一會兒,确認這件事的餘波也算平定了,這就足夠了。
室內沉寂了很久,呼吸此起彼伏,誰也沒有睡着。
“喂……我這次出差,在合作方的學校裏遇到沈鈞彥了。”
陳揚心裏嫉妒地一抽,轉瞬便覺得自己沒什麽資格表現出介懷來,所以只含糊地“嗯”了一聲。
只要一提起沈鈞彥,葉祺在分離的七年中唯一有過長期關系的人,陳揚就會完全忘記此刻到底是誰在跟葉祺耳鬓厮磨,又是誰躺在正主身邊心安理得地吃飛醋。
“他也是英國那邊派出來學術交流的,聽說在那邊已經定下來了。他實驗室裏有個在讀博士,一直纏着他不放……原本沒心思的也被纏出心思來了,連交流活動都是一起外派的。”
陳揚把整條手臂都橫在他身上,抱着了不算,手裏還在摸來摸去:“嗯?學生不是不能和教職工有染麽。”
“我也問了這一句。他說他們定了沒幾個月,那小朋友也畢業了,很快就在同一個城市找了工作,所以沒出什麽事。”
這好像有點抽絲剝繭,真相大揭秘的意思了。陳揚避開那些摸了要幹柴烈火的地方,盡量讓葉祺覺得他不過是溫情脈脈地親近他而已,語氣裏卻揉進幾分恍然大悟:“就為了這個,你回來看到有個年輕人在我身邊才生這麽大氣?”
葉祺的火氣都耗完了,一說話便透着濃濃倦怠:“……我不是偶爾在什麽公衆場合看見的,是在這兒,是我的卧室。你設身處地為我想想,如果你看見了我和沈鈞彥在你的卧室裏,我還躺床上,你會是什麽反應?”
陳揚被噎了一下,頓感這問題不能再讨論下去了。
心間像窩着一鍋滾油,燙得發疼,卻又摻了喜滋滋的味道:“我不知道我會是什麽反應,但你愛我,我相信你。”
“……憑什麽你說我愛你,我就非得愛你啊。”
那只撫着葉祺腰側的手頓了頓,繼而挪到他心口上,覆住:“怎麽這樣的話也敢說,你就不怕我心寒?”
葉祺的心跳很平緩,此刻就如同躍動在陳揚的手心裏。他嘆了口氣,将他的手抓到唇邊吻了幾下,然後又放回自己身上:“怕。所以我們別說這些了……聽話,睡覺吧。”
睡意竟然随着這句話洶湧而來,陳揚無意義地掙紮了一下,很快就掉了進去。
葉祺是必須向右側卧才能入睡的,這一晚卻平躺着任他抱了許久。
年年冬天都要用這一條反複充絨的厚被子,被套還是他們一起去買的精紡棉布,然後輾轉找了人手工縫的。暗藍底色,中藍線條勾出些簡單的幾何圖形,相互疊加在視野中,有時也能讓紛繁的心情變得幹淨不少。
買布找人做被套那天的歡聲笑語,兩人為了找不到合适圖案而相互打趣的情景,一幕幕都完整地存在葉祺的腦海裏。正如無數個相依相伴的晨昏一樣,明晰如舊。
他面對着天花板上壁紙的紋路,終于沉沉嘆息:“陳揚,我原諒你。”
如願以償的人早已睡熟,但卻像個電暖寶一樣盡職盡責地提供着熱量,足夠溫暖葉祺這半生的涼薄。
那麽別的一切,都可以不用再計較了。
大年初六,國定假日即将結束。
大概是人們都忙着享受與家人相聚的時光,酒吧裏冷冷清清,只幾個熟客縮在角落裏喝悶酒。老板的家人早年就在國外了,年輕的調酒師則不是本地人,于是憑着這吧臺裏的小小相聚,也算是驅散了農歷新年時的幾分孤獨。
當然誰也沒有說出口:你想在哪裏,想過怎樣的生活,這些都是心甘情願的。總不能因為過年了身邊沒人,就把憂傷挂到臉上來招人同情。何必。何苦。
在這種氣氛下,偏偏還來了一對一點也不掩飾親密的家夥。
葉祺好久沒碰過調制的酒,接過調酒師手上的杯子就連咽了好幾口。年輕人看他的眼神未免太過熱情,陳揚卻一派鎮定如常,還客氣地替葉祺說了聲“謝謝”。
羊絨大衣表面凝結着寒氣,陳揚摁住葉祺的手不讓他急着脫下來,低聲叮囑了幾句,真心怕他受涼感冒。老板簡直看不過去,咳嗽了一下才問他們:“別人都珍惜年假去了,你們兩個怎麽有閑心到我這兒來?”
陳揚笑笑,從煙盒裏抖出一支來遞給老板:“公司是我的,我懶得去就能不去。葉祺一年寒暑假加起來有三個月,他不知道什麽叫年假。”
老板原想跟一句“你們這些人,真該拖出去剁了”,可轉頭一看,小調酒師已經躲得遠了,想開玩笑也無人應和。
眉目挺普通,偶爾笑一笑時還勉強稱得上清秀。陳揚往那背影上略掃了一眼,目光還沒收便開口問道:“你喜歡這樣的?帶上床了沒有?”
“這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他喜歡你家葉祺,葉祺眼睛裏是半個人影都裝不進的,所以一直有點
兒郁結。他年紀輕輕正愛玩兒的時候,郁結了找上我,難道我還往門外推?”
“別說得像事不關己似的。要不是你看上了,能準他來找上你?”
老板還沒答話,一邊的葉祺漫不經心道:“不是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愛玩兒的,真的假的,我倒覺得你未必分得清。”
曾經“愛玩兒”的陳揚探身去揉了揉葉祺的後腦勺,從此不再說話。那悠悠的只言片語是否一語成谶,自然也不是此刻的他們能夠預知。
不是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愛玩兒。
當然不是。有些人年少時便有過對愛人忠誠的心思,但一來二去,終究是被糟踐了。
老板從身後的酒櫃裏随手拎了個瓶子出來,難得自己也倒上了大半杯。想當年,他還不知道何謂“底線”的年歲,曾在這裏嘗過人生中的第一杯烈酒,勾搭過第一回床伴,也是第一次試着把整
個人間當作游戲一場。
仗着那個人彼時的愛,他在酒精和陌生的身體間放肆流連,總以為轉過身去他一定會在。太過篤定的所屬物,往往會變得不再令人珍視。
直到他找到酒吧裏來,當着玩熟了的人拂了自己的臉面,然後自己一怒之下……将他的真心嘲諷成一文不值。
從此竟真的再也不見,就算多年後峰回路轉,也終究是傷透了。
愈是給予厚望,便愈是經不起波折。況且他也不認為自己值得原諒,尤其是多年後才醒悟再沒有人肯那樣與他相愛,原本就是對那個人徹頭徹尾的辜負。
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如陳揚,悔傷了肺腑還敢再争取一回。也不是每個人都如葉祺,傷痕還未愈就敢去重蹈覆轍。
老板曾以為孓然一身是最好不過的生活狀态,不去愛,就沒有傷害。造化弄人,如今他卻害怕見到陳揚和葉祺,不想見證他們寧定的相守。
眼下,葉祺正用手背墊着自己的額頭,整個人伏在陳揚肩上與他談笑。陳揚的手臂隐在暗處,不知是否正攬着愛人的肩背,或是握着他空餘的那只手,習慣性地摩挲那枚戒指。
如果,當年,能有哪怕一星半點收斂的意思……
如果,能在那個人拂袖而去的時候拉住他……
真可惜,當一個人知道悔悟的時候才會明白:流光易逝,可感可懷,卻從來沒有“如果”
番外七 換車記
事發當日,陳揚正在辦公室裏收拾東西。那是十一長假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下午上海要例行交通管制,限制主要路段的通行,陳揚索性把公司裏的人大手一揮全放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陳揚這邊剛準備進電梯,葉祺忽然打了他的手機。
“喂,怎麽了?是不是叫我晚上跟你去約會啊?”
一言既出,電梯裏幾個本公司的員工都極為詭異地瞥了陳揚幾眼,低下頭去竊竊私語。
“晚上的事再說吧,你先到學校來接我,我的車被撞得報廢了。”
陳揚吓了一跳,不由壓低了聲音問他:“怎麽撞的?直接就報廢了?”
那邊葉祺思考了半天,答案十分的言簡意赅:“Sandwiched.”
“既然sandwiched你還能這麽淡定,那你當時肯定是不在車裏了?”
“嗯,不在。”葉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手上把玩着陳揚新送他的一支鋼筆,眯着眼睛露出回憶往事的表情來:“我早上過來的時候看到一輛救護車停在我的停車位上,所以就繞到學校後門去停在路邊了。剛才門衛處打電話給我,說有輛車從後面全速撞上來,推着我那輛奧迪跟前面也停着的車撞成了一堆……反正看上去一塌糊塗,我叫拖車廠來把它弄走了,賠償事項還要過兩天去警署協商。”
聽筒裏傳來衣料相互摩擦的聲響,想必是陳揚正夾着手機找車鑰匙:“你可真夠倒黴的啊,我就說麽,你那人品完全是虛數,不存在的。”
這話上一次說出來的時候恰好是在床上,葉祺心裏飄飄忽忽地蕩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行了,你趕緊過來吧,別一會兒又堵在路上了。我們今晚去吃稻香蛙好不好?我來試試看還能不能訂得到位置……”
為了親眼看一看那輛曾經被他嘲諷過無數次,卻忠心耿耿服役了多年的老奧迪殒身何處,陳揚特意在下市郊高速的時候打了個彎,繞到學校後門去停了車。葉祺收到他的短信,很快拎着電腦包出來了,聽了他的來意就擡手指給他看那塊地方——
一塌糊塗的三輛車都已經拖走了,只剩沿街處一地的玻璃渣子,目測一下也絕不止碎了一兩扇車窗。
陳揚複又把自己的車窗玻璃升起來,突然覺得它還是完整的就可喜可賀,一面發動車子一面開玩笑:“那哥們兒能賠得起麽,大白天的發什麽酒瘋。”
“應該賠得起吧,這車都開了多久了,事故賠償的估價不會高的。”陳揚的車前永遠有一瓶礦泉水,葉祺伸手拿過來喝了幾口,逐漸放松下來,靠在了椅背上。
因為葉祺對人工香精的味道深惡痛絕,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