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這一夜加一個上午究竟是如何過去的,陳揚事後根本就想不起來。回憶裏還算清晰的畫面就是葉祺紅着一雙眼睛寸步不離地守在一邊,硬是一分鐘都沒有睡過。
最後的最後,陳揚覺得他是被葉祺的眼神驚醒的。他眼裏濃郁的不安像張網一樣籠着陳揚,卻極其安靜地一個字也不問,見他睡夠了也只是默默拿靠墊過來扶他坐好。
鑒于他對時間近乎偏執的依賴,陳揚的機械表是從來不離身的,這時見窗外日光大盛,他習慣性地擡腕去看表,卻被葉祺探手過來攔住了:“別動左手,我幫你把表放在桌上了。”
大概也是疼昏了頭,陳揚稀裏糊塗居然說了句“謝謝”。
葉祺原本端了杯親自試過溫度的水遞過去,聽到這突兀的兩個字,沒來由地心底一震,手上一個不穩小半杯水就灑在了空調被的被面上,淺褐色棉布沾了水就轉成深褐色,恍惚間有種血色蔓延的慌亂。
陳揚趕緊穩住他的手,加力握緊,歉然道:“你別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我……”
剩下的話被葉祺堵回去,舌尖長驅直入,很快交纏在一起。明明自己還在憂心忡忡,努力給出的卻依然是安慰,陳揚閉上眼專心地吻回去,放棄了他的解釋工作。
就着光看過去,面前這暗色的唇竟也在細致的唇齒纏綿後顯出了潤澤來,葉祺忍不住又近前去舔了一下。濕漉漉的觸感,說不清是挑逗還是安撫,陳揚極淡地笑了,扶着他的腰随他做什麽,并沒有閃避。
畢竟心裏還有事情壓在那兒,葉祺吻完了第二次也就鳴金收兵了,拿起那杯水送到陳揚唇邊,目不轉睛盯着他喝下去。誰知看到一半,他就不得不強迫自己錯開眼去:原本真的自以為清心寡欲,但自從碰上了陳揚,連玻璃杯的杯沿抵在下唇上都成了無藥可救的性感,再看怕是又要看出激情萬丈來了。
“說吧,是不是家裏知道了?”
葉祺放好杯子,回過身來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問了。
陳揚心想你真是聰明啊,太聰明了,想讓你少聰明一點都是妄想。
“只有陳飛。”
“……你既然想瞞,怎麽不小心一點呢。”清淡的口吻,說着抱怨的話卻沒有半點抱怨的意思。
他低垂着眼,維持着不讓人看出任何情緒的姿态,似已陷入自己的回憶裏。陳揚緩緩擡手去撫摸他緊皺的眉心,嘆道:“我換衣服的時候他正好進來,看到背上的……我當時想,如果他反應不那麽大,今後萬一我父母知道了也許能幫着擋一擋。”
葉祺笑得有些茫遠,語氣愈發輕柔:“下次別抱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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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說點類似于“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之類的話,但看着葉祺如此寬和的神情,真的說什麽都多餘。陳揚停了一會兒,只是低聲說:“不會有下次了。”
葉祺拉過他的右手安安分分握好,慢慢地說:“你家那邊你老是不辭而別,早晚要出問題。往後三個月之內你是肯定不能露面了,等陳飛冷靜一點我來打電話給他,口供總要對好了。你睡着的時候我翻了一下你的旅行包,病歷什麽的都在裏面,陳飛能替你料理這些,估計也沒我們想象得那麽絕。”
陳揚默然點頭。這個心思細密的家夥,前因後果加善後都替他想得萬全,他也只有點頭。
緊握着的那只手稍微放松了一些,開始悄悄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陳揚從側面看着葉祺擡起頭來,望向自己輕聲問:“陳飛一個人在那邊應付得過來麽。”
陳揚微微一笑,無限疲憊還是透了出來,人也倚回了靠墊上:“他再怎麽氣瘋了也還是陳飛,至少不用擔心這個。”
正當那一對忐忑不安的時候,自家宅院裏的陳飛幾乎就要崩潰了。
如果讓倆老頭和東西太後看見了陳揚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那不管他們兄弟編出什麽理由都肯定騙不過去。于是去醫院的路上,兩人暫且化幹戈為虛無,簡短地商議出了解決方案:陳揚從醫院直接回上海,該跟誰同居還跟誰同居去,陳飛回家去瞎扯胡謅,保證完成哄騙爹媽的光榮任務。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陳飛看着陳揚滿面寒冰,知道他是疼狠了,自己心裏也實在難受。“對不起”三個字來來回回在嘴邊晃悠,奈何他就是說不出口,或者說他徹底混亂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下的情形。
在部隊裏待久了,到處都是平頭整臉的男人,也只有平頭整臉的男人,大家互相娛樂娛樂啊什麽的也有些弄假成真的,但……但這是他家陳揚!他記得早幾年拉他一起跟女孩子出去,他也沒什麽不樂意啊,難道,難道他是雙性戀?!
額滴神啊,同性戀就夠他糾結的了,還……還雙性戀?!雙性戀又是個什麽東西?!
年中剛升了銜的陳飛少校從此就成了我黨我軍的勤奮楷模,一月寫了仨程序,送上去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喜得從上到下都合不攏嘴,不等他修完bug就想拷走一份先供着。眼看着秋季的演習就要開始,打了人的愧疚慢慢壓過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陳飛猶豫再三,半夜裏打了個電話給陳揚。
其實說實話,從陳揚選擇不閃不避的那個瞬間起,陳飛就已經開始愧疚了。
“喂,那個……咳,你怎麽樣了?”
陳揚坐在通宵教室裏背競選發言,看了一眼身邊睡得人事不知的葉祺,起身走了出去:“還好吧,石膏快拆了。”
陳飛心一橫,下句話也逼出了口:“你們……額,最近都是葉祺在照顧你吧。”
陳揚靠着廊下的白牆,仰頭看到一輪滾圓可愛的月亮,聲音也染上幾分溫和:“是啊,當然了。哥,你有話直說吧,想了這麽久也難為你了。”
事到如今,不如有什麽說什麽來得痛快。“我想過了,我是你哥又不是你媽,你愛跟誰混都不該我來過問。既然現在已經這樣了,家裏我幫你瞞着,你自己凡事小心點。”
教室裏的葉祺撐起半個身子,迷迷糊糊往外望了一眼。陳揚示意他沒什麽事,那人便無聲無息又趴了下去。
想想也知道陳飛現在黑着一張臉字斟句酌的樣子,陳揚笑着問他:“你還有什麽要交待的麽,一次說完算了。”
陳飛悶了幾秒鐘,然後才開尊口:“葉祺在麽。”
“他在教室裏面睡着,你找他?”
其實這時候陳飛同志心神不寧的原因是,生怕驚擾了這兩人的夜半鍛煉……“不不,你代我轉達也好,告訴他,謝謝他照顧你。我上次……頭腦發熱了。”
陳揚實在忍不住,最後還是笑了:“哥,不管我跟誰在一起,我還是我啊,你這麽客氣裝給誰看呢。”
原想就這麽再扯幾句算了,可陳飛終究不死心:“我問你,你老實告訴我,這事是誰先起的心思?”
“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看上他。”
陳飛徹底洩了氣,歇菜了:“……行,你真可以,你是從小到大從來沒讓我安生過一天啊。就這樣,挂了!”
陳揚慢慢把手機收好,一回頭就看到裏面那張桌子上擺着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機子,搞得像姻緣天注定。
其實我知道我為什麽看上你,你就在我眼前這樣鋒芒四射,而我卻只想挖出你的真性情來獨享,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理由了。
又是一年的楓葉荻花秋瑟瑟,往年這時候的各種比賽卷土重來,校園裏再次一片歡騰。而這時候的陳揚卻絲毫顧不上這些,滿心滿眼都是主席團競選的瑣碎,人都沉默下去。葉祺真心誠意地認為,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角逐,就憑分團委書記看陳揚那種欣慰無比的溫暖眼神,這學生會主席也非他莫屬。
但陳揚不是這麽容易滿足的人,他要的不是勝利,而是光耀人世的勝利。因為耽擱的三年永不複返,他太需要絕對的優勢來鞏固自己好不容易在校園裏尋回的安然心态。兩人性格實質截然相反,但做起事情來的狠厲卻如出一轍,葉祺回憶起去年此時他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瘋狂勁頭,想想還是事無巨細地參與了陳揚準備競選的全過程。
雖然早上從通宵教室裏走出來,誰也免不了眼底發青,但是,我能讓你少辛苦半分也是好的。
正因為葉祺一篇篇地過目陳揚所有的策劃書,寝室裏的王援同學就不樂意了。自家兄弟莫名其妙給外人拐走了,天天廢寝忘食地陪着人家作準備,那他怎麽辦?這一支上可通天下可挖地的健筆,并不只是陳揚才知道他功用非凡。雖說不是學術部的人這主席寶座是想都不用想,但副主席也是要競選的,少了葉祺他多少覺得有些不爽。
于是情況迅速演變為葉祺昏頭漲腦兩處讨好,一晚上不知在兩個寝室間折返多少次,暗地裏哀嘆這兩人幸好不是直接競争關系,否則他就要上演現實版無間道了。
每一天都睡不足五個小時,這時日就變得格外漫長艱辛。葉祺原本的意思是不讓陳揚帶着資料回去過周末,好歹松一松弦也不至于走火入魔,誰知周五下午兩人剛走出寝室樓沒幾步,後面顧世琮就追了出來:“陳揚!你的資料!”
葉祺略有不悅地說:“他都背成這樣了,周末還看這些東西幹什麽。”
顧世琮橫他一眼,一堆雜七雜八的紙已經塞進了陳揚手裏:“他又不跟你住,他要看你管得着麽。”
既然做了賊,咱就不能忘了心虛的本分。葉祺聽到“他又不跟你住”幾個字,心頭一驚,立馬閉口不語了。同學們都知道陳揚一直去上海的“親戚家”過周末,只是跟葉祺回家是同一條路線而已。
陳揚把東西收到文件夾裏,走出老遠才敢湊近了笑道:“看到沒?這就叫勞碌命,不想看還有人送過來。”
葉祺翻翻眼睛,忽然想起了什麽,擡腕瞄一眼時間:“對了,你陪我去趟市立圖書館吧,今天難得早,還來得及。”
落日時分的街景總是溫情的,一切都鑲上了暖洋洋的金邊,上班族擠在公交車裏不掩倦容,一堆一堆的私家車擠在一起慢騰騰地挪不動,金毛大狗伸展四肢賴在草地中央,主人叫了它幾嗓子也就懶懶地不說話了。陳揚與葉祺從地鐵裏爬上地面,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迎着絢爛的餘晖并肩而行,靜享那種沉默的滿足。
在都市裏,一條漂亮的大狗永遠是人們目光關注的焦點。葉祺看着它的慵懶就想起了陳揚養的德國狼狗:“诶你們家狼狗叫什麽名字?”
陳揚答:“狼狗。”
“……狼狗就叫狼狗?!那陳飛那條拉布拉多呢?”
從小叫慣了真不覺得有什麽怪異,陳揚頭一回意識到他們兄弟倆起名的無能,囧然道:“拉布拉多……就叫拉布拉多。”
葉祺被深深地震撼了,好半天哭笑不得。
軌交轉乘的時候耽誤了十幾分鐘,上來又沒想着趕路,葉祺心知是肯定趕不及進圖書館了,索性一閃身就晃進了路邊的一家可頌坊。
陳揚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沒多久一個透着溫熱的紙杯就塞進了自己掌心裏,上面連吸管都體貼地cha好,葉祺揚首在他耳邊輕快地說:“放心,不是咖啡。”
奶茶這東西,一入口就能嘗出紅茶和奶精的配比如何,失之毫厘就能謬以千裏。陳揚這點嗜好甜食的陰暗心理也就葉祺願意慣着他,在別的地方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作為生長在物質之都的小青年,葉祺對自己喜歡的奶茶品種充滿信心,滿眼笑意地看着陳揚,甚至都沒有問他味道如何。
紙杯上印着書寫體的法語,陳揚習慣性地讀出來,三個詞溫柔地流轉:CroissantsdeFrance(可頌坊)。
葉祺啜了一口現做的摩卡,毫不客氣地笑了笑:“夠難聽的。”
陳揚也不在意,随着他在大型百貨商店的一樓落地櫥窗前駐足:“你聽誰說法語不難聽?你是盤尼西林他們系的老師教出來的嫡系,虧你還好意思拿出來跟別人比。”
葉祺的輔修就在盤尼西林的學校讀,那是個擁有無上權威的法語系,生來具備藐視別人的資本。
“……我其實就是嫉妒你的英音,你知道的。”
陳揚側過臉,認真地看着他:“其實沒必要,你就是我聽到過的最漂亮的美音了。”
人人都有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東西,贊揚多了就算不得什麽,葉祺也不明白為什麽陳揚的一句話能讓他立刻開始臉紅。
“我小時候一直認為美音不夠精致,直到聽到你的口語才變了觀念。美音……”陳揚想了想,看到葉祺的神情,不由也笑起來:“美音很圓潤,也并不比英音簡單到哪兒去。”
葉祺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剎那間無言以對,然後腦筋忽然跳頻了,笑眯眯伸出手去:“給我嘗嘗。”
陳揚依言把紙杯遞到他手裏,葉祺的目光卻膠着在那吸管的頂端上。陳揚有咬吸管的習慣,嗯,剛才這一截塑料還被他用牙磨過……
看着他的臉越來越紅,陳揚覺得極度莫名。
再往前走幾步就是阿瑪尼的專營店,葉祺越走越慢,結果又停下了。陳揚順着他的眼神往裏看:“哦?你喜歡這種大衣?”
葉祺笑笑,輕描淡寫:“趁着年輕還能穿着休閑裝招搖過市,再過幾年肯定只能守着有領子的衣服了。”
“你是不是想讓我說,以後有錢了買給你?”
“……滾!”
如果陳揚四肢健全,接下來肯定要上演全武行。但葉祺此刻只是象征性地撞了撞他的肩,然後帶頭往前走。
其實葉祺剛才挪不動腳步的原因并不是阿瑪尼,而是那些長風衣的款式,就跟某個下雪的早晨陳揚那件一模一樣。悠遠的回憶被勾起來,情思如毛線團上牽出來的線一般晃晃悠悠,夕陽一映便什麽小悸動都藏不住了,一齊拂在心間确是癢不可耐。于是他壓低了聲音開口,但與其說在問陳揚,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呢。”
陳揚似乎是低頭想了一會兒,葉祺自知問了奇蠢無比的問題,愣是沒敢仔細看他到底什麽反應。
“我覺得……我可能是太驕傲了,我從來只想找一個跟我一樣強勢的人,所以能入得了眼的人真的很少。你真要問我什麽時候開始的,那我只能回答你是一見鐘情了。”
葉祺沒做聲。
“說真的,你那天出事差點吓死我。之前一直不敢細想,忽然被你吓醒了,那時候只知道你要是死了,我這輩子估計也跟着毀了……”
“你……你別說了。”葉祺的聲音有點顫,幾個字出口陳揚就很聽話地停下來了。
幸好迎面走來的一個年輕男人成了葉祺的救星,沒讓他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節外生枝。來者眉目溫和,一身淺色顯得格外幹淨,見到陳揚微微有些訝異:“好久不見,你這是怎麽了?”
陳揚言簡意赅:“骨折。”
葉祺此時深感陳揚是一只神奇生物,轉眼就從深情款款變回了惜字如金,速度比翻書快多了。他剛想對人家露出一些歉然的意思來,忽聽得一句差點雷焦了他的話:“嗯,習慣了就好了。”
什麽?!骨折是能習慣了的事嗎?這人……這人……這還是人麽。
陳揚倒是安之若素,向葉祺介紹道:“阮元和,我大一的室友。”
這下葉祺覺得正常了,阮元和,傳說中的陳揚三友之一,必定不是什麽正常人,否則也不會讓陳揚承認他是朋友。
互相認識過了,阮元和點點頭就準備走人。這回連陳揚都有點無語,一把把人抓回來留好了手機號,總算沒再次“失散在人海”。
元和兄認為自己想不起來留手機號很正常,陳揚想起來了也很正常,于是報完一串數字面色如常地走了。葉祺一寸一寸回過頭去目送了此人很久,最終還是迎風流淚了……
陳揚存好號碼發了短信過去,猛地想起剛才說了一半的話,邊走邊問:“為什麽不聽我說下去?”
“回去再說。”
又是深夜。人就是這麽個人,翻來覆去從各個方面中文英文地介紹自己、介紹那套針對學生會和學校學生工作發展現狀而提出的施政方案能有多大新意呢,全部文辭方面的東西都在葉祺眼底下過了一遍,剩下的就是他陳揚熟讀成誦,最後調整語音語調、臺風舉止的後期工作了。忙得差不多了,陳揚一擡頭,對面那個住宅區連燈光都不剩幾盞了,回頭看看葉祺,不出所料還在等他。
收拾好資料,一轉身就坐上了床沿,陳揚把他從電腦屏幕邊拉開,順手搭上了他的脈門。葉祺下意識抽手,沒抽掉只好開始賠笑臉:“它一直就這樣,今天……咳咳,今天好像是特別不好,但我沒覺得什麽,真的。”
陳揚沒說什麽,心裏清楚要不是為了自己,葉祺這麽多天根本不至于累成這樣。忌煙忌酒簡單,讓他不熬夜确實不太可能做得到。說是關心他關心他,但臨了還不是仗着他喜歡自己來占用他的睡眠時間麽,陳揚愧疚地揉揉他的腦袋,主動問:“既然晚了,要不要……”
葉祺撐着頭凝視了他幾秒,全身放松往床上一躺:“要啊,為什麽不要。但是我累了,我不想動。”
陳揚愣了一下,擡起右手就卡住了該妖孽的脖子:“我還沒拆石膏呢,你什麽意思啊!”
紙老虎,掐着人家的脖子半點力氣都不用,還嚣張什麽……葉祺拉着他的手移到自己唇邊,舌頭舔上了掌心粗糙的紋路,音調已經低下去:“你用手好了,反正我人在這兒,随你怎麽弄就是了……”
除非實在壓不住火,這兩人一般不敢在寝室裏蕩漾,這一周忍下來就很難經得起撩撥了。陳揚讓葉祺坐在自己懷裏,拉開拉鏈把手探進去,沒動幾下就在頂端觸到了粘膩,一時興起便滑到底下用指腹掐住了揉他:“你到底存了多少?”
懷中人受不了這麽實際的調情,反手也去撥弄他:“你說呢,你不也一樣麽。”
漸漸地,葉祺發覺這是一場不怎麽公平的游戲。陳揚在他腿間為所欲為,他礙着陳揚身上有傷卻不敢妄動,于是索性去用最快的方式,在最敏感的頭上拿指尖掐進去了一點點。
陳揚這一受刺激,前面下手陡然快了幾倍,狂樂似乎是同一時刻來臨的,然後陳揚扳過葉祺的臉用力吻下去,手上就着剛才的潤滑卷土重來,沒多久葉祺的喘息又急促起來……
前面被逼得緊了,他整個人都下意識往後縮,于是原本就擁在一處的兩個人貼得更緊。陳揚感受着他乖順的、全憑自己控制的顫抖,很是憐惜地親了一下他的耳朵,随即興致盎然地把舌尖送了進去。
意亂情迷的當口,葉祺覺得身體的反應一絲一毫都落入陳揚眼裏,随後他用最刁鑽的方式順應他的需求,最後連無力的腿都被他絞緊了拉開到最大。于是自我的意識被遠遠地放逐。此刻我是你的,你想怎麽樣……就盡管怎麽樣吧。
後來陳揚貼在他耳邊說了很多很多話,包括黃昏的大街上沒說完的和從來沒想到過會說出口的。
“我只對你有興趣,別人都看着你波瀾不驚,我只想擁有你最真實的一面,比如現在……”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早一點承認,也許你就不會那麽不把自己當回事……”
“我喜歡你……”
居然只用手也能做成這樣,葉祺連心底都顫起來的時候不由感到萬分神奇。他仰臉與陳揚極其眷戀地親吻,什麽也不願多想了。
競選的事足足準備了兩個多月,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真到了最後幾天還是緊鑼密鼓地折騰。陳揚拆了石膏之後葉祺沒什麽足以掩人耳目的理由能一直陪着他,而且骨子裏也實在不喜歡争名逐利的所謂“盛宴”,看他認真起來也就随他去了。
從暮春到深秋,一晃神兩個人已經在一起半年了。陳揚眼裏的葉祺實在有太多種面目,體貼起來萬分周到,一轉眼賴在床上又像個小孩子,還有挑釁的時候、打着玩兒的時候、憂郁的時候、安靜的時候……曾經的陳揚奔走在自我實現的道路上,連自己那顆心是冷是暖都無暇顧及,如今遇上這麽一個人才覺得天地一家春,生活也可以動人心弦。
甚至有時忙到了厭倦不堪,想想一牆之隔那間寝室裏的人,不知不覺都會松快不少。多年之後懷想這段日子,總會覺得人生神采飛揚的極致亦不過如此,年少氣盛,尚不知前路荊棘叢生。
BigDay在各種焦灼的期盼和不期盼中,還是到來了。陳揚破天荒地逃掉了半天課,卻怎麽也找不到葉祺的人影,只好悻悻地一個人回寝室去換正裝。短信不回,電話不接,問誰都說一早從寝室出去就沒見過了,陳揚眼見着夕陽在教學樓和辦公樓之間的空隙處轟然沉墜,無奈之下卡着時間沖進了圖書館大樓頂層的禮堂。
與此同時,葉祺不知從學校的哪個角落冒出來,把靜音狀态的手機拿出來瞥了一眼,總算看到時鐘已經劃過了五點半,基本可以判定陳揚在競選開始前找到他的可能性為零了。至于那些內容大同小異的短信和成打的未接來電,統統被葉祺一個挂機鍵按沒了。
向晚寂寂,光影随着太陽的隐沒而徐徐變幻,葉祺站在圖書館大樓下面沉默地仰望這棟四四方方的建築,終究放不下裏面那個可能正在指點江山的人,一步一步還是上樓去了。
也就在不遠的地方,禮堂裏的陳揚挂上了庫存的笑容。恰到好處的鋒芒和一點點禮貌的疏遠融彙于同一張面具,戴上去可謂再順遂不過。皇太子的競選演講和理念展示自然用來壓軸,前面的部長和副部們一個個粉墨登臺,魚貫而上,陳揚看着卻一概平平。相比之下,他還是更欣賞葉祺的臺風,春風化雨,平實利落。只要那小子願意,他可以是所有人的五月陽春,但一轉身的真實卻令人心痛如絞。
陳揚在一片掌聲中走上臺去的時候,忽然有了一個勾出深深倦怠的念頭:葉祺不在,他再熠熠生輝又有什麽意義呢。歸根結底,他也只想要那一個人的眼裏映出自己的耀眼風華。
所有的流程都很順利,下面的王援随着全場人一起鼓掌,暗自覺着自己欠了不是一點半點的火候。在他的威逼下,葉祺花在替他改稿子上的時間其實是多于陳揚那邊的,但氣場這種東西真的不是幾句話的措辭能改變。正裝、聚光燈和禮堂,走進這裏就等于走進陳揚的王國,他都不需要如何認真,你就已經一敗塗地。
那不是傲然,他也有忐忑;那不是志在必得,他也會患得患失……但所謂王者風範,從來就是眼裏一道與衆不同的光而已。而陳揚,陳揚是能讓人輸得心服口服的人。
最後一張合影的閃光燈亮過,陳揚轉過身跟每一位評委老師握手,然後笑着告辭:“輔辦的門我還沒有關,手頭還有……”
老師們不約而同都給他開綠燈放行,畢竟這一屆一屆的主席團如流水一般,難得出一個能幹又讨喜的主席大家工作上都得心應手不少。互惠互利,一點小小的特權真算不了什麽。
禮堂外有很長一段大理石地面,一天兩遍清水擦得光可鑒人,陳揚走了沒多遠就開始扯領帶脫西裝,經過垃圾桶順手把撕過幾道的演講稿也丢了進去。
是的,這實在太不理智。随便哪個老師或者同僚看見了都足以損傷他一貫的形象,但陳揚不在乎。這一刻他忽然想起葉祺對待這些的态度,管它是多麽金光燦燦的榮耀,葉祺漫不經心拿到了手轉身就扔掉,他是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你就不能直說麽。為什麽臨到了今天你才一聲不吭地銷聲匿跡?!
陳揚走的不是大廳正中螺旋樓梯的方向,而是習慣性地往側面的出口走。那扇門一直挂着一把鏽跡斑斑的鎖,大一的時候他無意中發現了它其實沒鎖死之後就開始從那兒進出:他極好靜,一兩分鐘上下樓梯的安靜也值得他繞一點路。
人到了門邊,煩躁至極的陳揚擡腳就踢了上去。哐得一聲響完了他才發現這扇門沒有打在牆上,而是停在了門軸範圍大約一半的地方。
居然有人坐在小樓梯門後的地上。
一把火從心頭燒起來,燒到了眼眶裏激起明晰的疼痛,不過陳揚已經不受控制了,閃身到了門後甩手就把門關了,努力地深呼吸控制情緒。那分明是他最希望在三個小時前就看到的身影。
地上那人倒很平靜,正是那種令陳揚始料未及又深惡痛絕的尋常版平靜。葉祺說:“你來了。”
剛才還在聚光燈下得體微笑的眼睛并沒有那麽快适應樓梯裏的黑暗,陳揚用力閉了一會兒眼,不經大腦過濾的話脫口而出:“你都到了這兒了還不進去?你就這麽不屑于看着我?”
葉祺的呼吸聲明顯地頓了頓,然後他低低地道歉:“對不起。”
“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麽。”
葉祺一言不發。
越是這個樣子陳揚心裏就越沒底,無名火竄得他自己都覺得無力,一氣之下随手推了葉祺一下:“你說話啊!”
誰知道葉祺極其松散地坐在那兒,被他一推竟然真的往欄杆那邊撞過去。陳揚這一看吓得不輕,也管不了火消了沒有,趕緊撲過去把人再拉回來。
葉祺被一股力道帶着一頭撞進陳揚懷裏,半邊身子全給他壓緊,倒抽一口冷氣,不由抱怨了一聲:“疼。”
陳揚這才想起剛才那扇鐵門結結實實砸在了葉祺身上,而那一腳真的沒留力。這麽一鬧還怎麽僵下去,他只好退開一些把人松松地護在臂彎裏,沉默半晌,唯有嘆氣。
這人确實經常有話藏着不說,心事沉得像永夜,但他不會随随便便道歉。要說三思而後行,再也沒有比葉祺更好的典範,凡是他想好了付諸實踐的事都不會再有更改的餘地。于是陳揚感覺到了他的怪異,一時又理不清頭緒,想了半天就差懷疑葉祺想跟他分手了。
那邊葉祺埋首在他胸口,一遍又一遍深呼吸,再開口卻是更加淡然的聲音:“坐下來吧,都是我不好,你不用這樣。”
陳揚心頭一緊,更認定了這是事出有因,依言坐了之後仍然去攬葉祺的肩。還好,對方只頓了片刻,順服地靠了過來。
“我家裏出了點事,我覺得在你把這件事做完之前不該讓你陪着我頭疼,所以躲了你一天。”
葉祺一旦開口,邏輯就理得非常清楚,陳揚知道最好的選擇就是耐心聽下去,所以只是沉默着把他擁得更近了一些。
“我爸又有了個女兒,我昨晚剛知道。”
陳揚渾身一震,恨不能讓時光回轉,親自賞三分鐘前的自己一巴掌。
而懷裏這人的語氣依然蘊着無限歉意:“對不起,我想與其讓你跟着郁悶,不如我就在這兒守着你算了。我都聽到了,很好,真的,都跟我想的一樣。”
陳揚偏過一點角度吻上他的額頭和眉心,語音低柔暗啞:“不說我的事了,再說我哪兒還有臉見你……有什麽話你就說吧,悶着多難過啊,說出來會好一點的。”
印象中的陳揚從來沒有如此耐心地哄過人,葉祺靠在他肩上似乎是笑了一下,聽上去倒比默然無聲還沉郁。幸好這裏沒有燈,陳揚漫無邊際地想着,要是讓他看到葉祺眼裏有點淚光,估計他這輩子對發火都會有心理陰影。
“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好說的。我媽在瑞士都離死不遠了,他忙着跟小情人生孩子。”
陳揚覺得他自己都快崩潰了,安慰的話噎在喉嚨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呵呵,也許我在這兒忿忿不平,我媽還覺得我惡心呢。她這一走都快兩年半了,逢年過節連個電話都不肯接。陳揚,你看我是多麽晦氣的一個人。”
心原來是可以這麽疼的,從左胸開始擴散,慢慢連手指都跟着冰冷。陳揚用力把葉祺勒進懷裏,用力得自己都發抖:“別,別這樣……我求你,別這麽說自己……”
葉祺過了很久才回擁住陳揚,讓他的體溫浸透涼薄的世情。脆弱是最要不得的心理,誰也受不了另一個人毫無節制地依賴,所以當他瀕臨失控的時候,他反而不想出現在陳揚面前。
如果可以,他不想愛得這樣深。情深不壽,他們也都是會害怕的。可惜天地不仁,偏喜歡把他整得七零八落,然後逼着他踉跄着跌進陳揚懷裏。一貫驕傲的葉祺漸漸覺出一種陌生的疲累來,還有什麽可争的,情到深處無怨尤,随便吧。
隔着一扇門,漸漸地禮堂裏的人聲漸次遠去,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