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手術
饒是魏子昂這麽心理扭曲的人,在看到方綏安這幅樣子後,也多少有點後悔自己的說辭。方綏安是在哭喊和混亂中暈過去的,魏子昂不是他的親人朋友,對方綏安的瘋狂和痛苦絲毫幫不上忙,只能任他叫喊,然後看着他崩潰,最後陷入沉睡。
魏子昂第一次開始不确定,方綏安如果瞎了他完全不介意,可方綏安如果瘋了,他還能這麽看着他多久。
知道屋裏住着方綏安,魏子昂睡眠一直很淺,他是被大門的響動吵醒的,只有開門聲,沒有關門聲。魏子昂一下子坐了起來,反應極快地沖出房門,看到大門開着,風呼嘯着吹進來。這種季節的深夜,外面除了黑就是冷,遠郊更是連個鬼影都沒。
魏子昂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方綏安跑了出去,他萬萬沒想到,方綏安連卧室門都很少出,眼睛看不到的人是怎麽一步步摸着跑出去的。他抓了件衣服就飛奔出門。
方綏安那會在魏子昂走後不知何時的醒了,他人雖然醒了但是意識不是很清楚,他只記得魏子昂說花時聞訂婚了,他要找到花時聞問問看,為什麽不要他了,為什麽要跟別人訂婚。于是他摸下床,一點點找到門,順着樓梯摸了下去,動作十分緩慢,樓梯離大門非常近,他來的第一天就清楚位置,住了這麽久,眼睛習慣了黑暗,也适應了盲人的生活方式,找到大門并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
打開門的一瞬間,方綏安被寒氣穿透了身體,他只穿了一件單衣,大門裏外的溫差讓他覺得自己從一個世界邁入另一個世界,然後他就像眼睛看得見一樣瘋跑了出去。外面的路不是房間裏,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他沒跑多遠就被絆倒了,可他絲毫意識不到這種行為有多危險,慢慢爬起來繼續往前。
魏子昂沒花多久就找到了方綏安,他并不擔心方綏安跑得遠,一個瞎子能跑多遠呢。他怕方綏安的樣子被人看到就麻煩了,好在這會是半夜,外面沒人。
方綏安被找到的時候摔在了一個挺深的水坑裏,他正在奮力往外爬,衣服吸水很快,他像是淋過一場大雨又翻山越嶺的過客,渾身濕透,滿是泥濘,不同的是,他沒有收獲任何沿途的景色,哪怕這一路只有幾分鐘,哪怕這一路盡是荒涼。只有他自己此刻知道心中的向往,看不到沒關系,找不到也沒關系,只要一直往前,總會遇到的,總會改變的。
魏子昂很是驚訝方綏安臉上不見悲傷,只有堅定的表情,他覺得奇怪,幾個小時前這人還連哭帶喊跟要瘋了一樣,這會是怎麽了?他走過去把方綏安拉起來,然後看到對方身上除了泥水,還有許多傷痕,擦傷、撞傷,臉上也是斑斑血跡,幾分鐘的路程,對他來說像是浴血的戰場,他在為誰而戰呢?
才這麽一會,方綏安就已經發起了燒,魏子昂明白這人可能是燒得有點糊塗,不敢耽擱,趕緊拉着人往回走,方綏安一開始掙紮了幾下,很快就安靜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麽。回到房間,魏子昂給方綏安喂了藥,怕人再跑,直接躺在旁邊,這回,方綏安對他的行為再無反應。魏子昂怕再刺激他,也沒敢靠近。
淩晨三點,花時聞從夢中驚醒,滿頭是汗,哪怕睡着了,也被噩夢折磨的疲憊不堪。他只能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平靜的外表下是被囚禁的困獸,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手術的日子就快到了,他告訴自己等等,再等等。
方綏安大病了一場,人比之前更安靜了。之前他在接受了自己眼睛的情況後,期待着手術,期待着重逢,期待着未來,偶爾還會挖苦嘲諷魏子昂,可現在,他就像這間屋子的一件擺設。他只在病好了之後跟魏子昂提過一個要求,就是把手機還給他,卡可以拔掉。然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魏子昂不知道他一個瞎子拿着沒卡的手機能幹什麽,扔給他就沒管。要說魏子昂這個人在想什麽真的很難捉摸,方綏安自上次用死威脅過他之後,他沒再動什麽念頭,一天三餐的伺候方綏安,方綏安洗澡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大喇喇地看,一開始方綏安不知道,後來察覺到了就直接不洗了,魏子昂再三承諾不會再随便進來方綏安才恢複了日常。他偶爾會盯着方綏安出神,好奇自己到底為什麽這麽沉迷一個人,不惜折斷他的翅膀,用鎖鏈把他捆在身邊,是的,上次方綏安跑了一次後,他就把方綏安鎖在了卧室,鎖鏈夠長,卧室随便走,就是打不開。
方綏安發現魏子昂要鎖着自己的時候,沒太大反應,像是早就知道果然如此一樣,反正他也出不去,魏子昂連卧室門都上了鎖,他更跑不掉了。
他花了很久才在手機上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每點開一個軟件,發現不是他想要的,就會一點點摸索着屏幕,估計着位置點開下一個。直到手機裏傳來花時聞的歌聲。
讓我看看 你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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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為什麽 你消失不見
多數時間 你在哪邊
會不會疲倦 你思念着誰
而世界的粗糙
讓我去到你身邊 難一些
……
我多想找到你 輕捧你的臉
我會張開我雙手 撫摸你的背
請讓我擁有你 失去的時間
在你流淚之前 保管你的淚
哪怕花時聞有可能真的跟別人已經訂婚,當他聽到這個聲音時,還一如當初第一次聽到那般心動,幻想着花時聞可能在難過,唱着這麽悲傷的歌,心中依然有不舍。他明明該恨花時聞的,就算不恨,也不該這麽眷戀。可每天晚上,能讓他在駭人的黑暗中睡着的,還是這飽含愛意的歌聲,那時候,花時聞是愛着他的啊,聽到這首歌,就像是花時聞還再愛他一樣。
兩周後,花時聞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是一個聽上去很年輕的女性,對方說明身份後,花時聞記起來是市中心醫院那個看護過方綏安的護士,當時自己留了聯系方式。她打電話給自己,難道是有方綏安的消息了?花時聞的精神被灌注了一縷力量。
“是方綏安來手術了嗎?”
“不是的,我也是今天碰到醫生就打聽了一下,按理說手術時間已經到了,應該會見到他的,可是醫生告訴我說,方綏安的手術之前聯系了轉院,所以就……”
對方似乎覺得沒幫上他的忙,有些不好意思。花時聞輕聲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花時聞為自己還沒來得及激動感到慶幸,他被關上了一扇又一扇門,好像找不到方綏安是刻意安排,找到他才是錯漏的奇跡。唯一可能的好消息是,方綏安大概已經接受了手術,花時聞只希望他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能堅持到自己找到他,自己一定會找到他。
從中心醫院得知方綏安被轉到另一家眼科醫院進行手術,他到那家醫院的時候,距離手術已經過去了近一個禮拜,方綏安果然已經出院了。但是他從醫生那收獲了一個為之振奮的消息,那就是,方綏安會定期來複查,至于多久會來,就不清楚了,因為走的時候,陪着他的那個人特意問過,能不能不來。
花時聞問醫生能不能在對方預約複查的時候通知他,醫生問他是病患什麽人,花時聞說:“我是他的未婚夫。”
同性結婚不算常見,但許是花時聞的神情太過誠懇迫切,人又儀表堂堂,怎麽看也不像是什麽不良人士,花時聞甚至還搬出自己是YOURS公司老板的身份,不是什麽動機不純來路不明的人,醫生最終同意了。
雖然醫生同意了,但花時聞還是會兩天來一次醫院,期待能碰到來複查的方綏安。
手術并沒有什麽難度,也很順利。醫生在交代術後注意事項和可能出現的症狀時,方綏安每一項都聽得很認真。上次他半夜跑出去又病了一場,加上精神受到強烈刺激,身體大不如前,一下子虛弱了很多,瘦得快脫了相,倒是拆了紗布後,那雙大眼睛沒什麽變化。雖然他經歷過痛苦絕望和混亂,但是他依然保持着非人的清醒。要知道,很多時候,陷入瘋狂比保持清醒要容易得多,因為向瘋狂妥協就可以擺脫痛苦,這是方綏安最有韌性的地方,他直到最後,還留有一絲理智,告訴自己,如果就這麽沉淪,那真正愛他的人就永遠失去他了。
眼睛恢複得很好,他漸漸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可他不打算讓魏子昂知道這一點。醫生說到複查的時候,魏子昂問能不能不來,他心中大震,來醫院是他最有可能逃脫的機會,如果不來的話……醫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剛做完手術狀況不清也不敢亂說,不過醫生嚴肅說明,手術後應該要一個星期來一次的,如果實在不方便,眼睛又沒出什麽問題的話,一個月後也要來複查。魏子昂随便應了下。方綏安不知道他有什麽打算。
出院一個禮拜的時候,魏子昂當然不會帶他去複查,方綏安心裏清楚,如果這個時候他有個什麽痛啊癢啊的,魏子昂多半不會相信。方綏安只能等,除了眼睛逐漸恢複這一點他是刻意隐瞞,其他都與往常無異。
一個月的複查時間早就過了,可魏子昂絲毫沒有帶他去複查的意思。甚至有一次他還聽到魏子昂打電話,根據他回答的內容,應該是醫院打來的,魏子昂只說沒什麽問題,恢複的很好之類,方綏安意識到魏子昂說不定真的不打算再去醫院了,這樣下去不行。
這天魏子昂照常送飯進來,方綏安正巧從洗手間出來,他像往常一樣順着牆邊摸着前行,好像沒發現魏子昂的到來。魏子昂有些疑惑,他問過醫生,手術後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月左右就能恢複視力,雖然不至于清晰如前,但起碼正常生活應該已經可以了。可方綏安的樣子,完全不像是有任何恢複的跡象。
魏子昂想了想,把托盤輕輕放在一邊,然後悄悄走到方綏安的面前站定,張開雙臂,方綏安就這麽直直走進了他的懷抱,魏子昂胳膊還沒收緊,方綏安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開了,然後一臉憤怒和隐忍,卻還是不說話,視線放空在某一處,卻目無焦點。
“你還是什麽都看不到?”魏子昂問。
方綏安不吭聲。
魏子昂失了耐心,有些煩躁,“說話。”
見方綏安還是沒動靜,魏子昂走過去抓着他的衣服,“你再不吭聲,我現在就把你扒光。”
方綏安抖了一下,說:“半個月前可以看到一點影子,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又看不到了。”說完就閉了嘴。
魏子昂放開他的衣領,扔下一句:“明天去醫院。”就離開了房間。
方綏安心跳得極快,生怕胸膛的起伏都能讓魏子昂看出些什麽。在魏子昂問的時候,他也沒有直接回答看不到,有點假,他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好演員。
于是,魏子昂攜好演員方綏安在次日上午抵達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