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十裏高空寒風蕭蕭, 四下視野烏雲滾滾, 咔嚓一個炸雷頂頭劈下來, 爺很不幸的——渡劫失敗了。
而趙鈞同現在卻背靠床頭, 仍舊一副淡然舒和的樣子,只安安靜靜的看着我等待, 就好像這天雷不是他放出來的一樣。
我被他看的渾身的汗毛都豎了, 一個激靈差點沒跳起來, 而此時因為高燒, 咱的應變能力也實在是大失水準, 着力不佳身體一歪就要往旁邊倒。
趙鈞同的兩條胳膊本來就松松的環着我,此時擡起手扶了我一下,但我被他碰到的地方卻跟燙着一樣傳過來火辣辣的感覺,吓得我手忙腳亂的推搡着想從他懷裏掙紮出來。
趙鈞同的眼神略略一黯,垂了眼皮,握着我的手雖然還是固執的沒有松開,但動作卻有着不可忽視的僵硬。
即使被抓着一只手,即使身體不給力,但我還是挪開了一段最大距離, 努力的大口大口喘了好幾次氣,緩了緩快要跳出腔子的心髒,然後才擡頭再看他。
趙鈞同似乎察覺到我的眼神兒過來了, 所以也擡頭回視着我, 眼睛黑沉沉的。
我咽了兩口唾沫潤潤發幹的喉嚨, 哆哆嗦嗦的沖着他伸出另一根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
“這是幾?”
趙鈞同看了眼我正處于和諧振顫頻率的手指, 然後撩起眼皮靜靜的看着我,沉默。
見狀我心裏一憂,眉目間都帶出了幾分愁苦,張開手掌,再次放在他的眼前。
“這個,是幾?”
趙鈞同這回連看都沒看,漆黑的眼珠子盯在我身上,仍舊沉默。
我面帶憂傷的閉了閉眼睛,含着心疼與愧疚,掰開趙鈞同攥着我的手,哆嗦着爬到床頭櫃旁,拿過手機,撥通號碼。
直到手機接通,全過程中趙鈞同一直看着我,一句話都沒說。
我雙手捧着手機,就像捧着救命的良藥一樣,聲音顫抖着:“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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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對方帶着濃濃的鼻音,好像還沒有睡醒,[誰?]
我緊緊的抓着手機:“賤……賤嘴啊……”
[嗯?]崔钊似乎在聽見我的聲音後一下就清醒了過來,[陛下您怎麽了?又有誰敢冒犯龍威了嗎?]
“不……不是我……”轉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依然安靜的坐在那裏的趙鈞同,我再說話時都要哭出來了,“是,是趙鈞同……”
[他?他又怎麽你了?]崔钊緊張的問,[你別急,發生什麽事了?]
“你快把師父找來啊,”我淚泣道,“趙鈞同他……他得看看……”
[……看什麽?]
“我……我覺得他病得,比我重。”
[……]
見崔钊那邊沒動靜,我也急了:“真的!”拿出剛驗證的例子,“他都不識數了!”
[……]
“賤嘴你……”背後的神經末梢突然傳來一陣威赫的壓迫,我又一個激靈,卡住聲音沒能繼續說下去,手裏的手機則被人拿走了。
趙鈞同看了我一眼,把手機放在耳邊:“喂?崔钊,我是趙鈞同。”
“沒事,”趙鈞同笑笑,一把抓住正想遠離危險,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默默往外爬的我的腳腕,讓我與床單,以及床單與床墊之間的摩擦力做了一個輕微的較量,結果床墊輸了,“他發燒了,腦子有點不清楚。”
靜了靜,趙鈞同将被拽回去的我按在腿上,黑沉的眼睛靜靜的看着我,忽然就淡淡一笑,讓我又打了個哆嗦。
“我知道,我會照顧好他的。”
我看他挂了手機,将它放在一旁,便緊張的雙手護住胸口,抗拒着往後蹭,顫聲道:“你……你別過來……否……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趙鈞同卻沒有理會,反而擡手向我伸來。
“來人吶!”我扯開嗓子叫了一聲,手忙腳亂的往外扒拉,“殺人啦!”
“總是用這種方式來轉移話題……”趙鈞同起身,動作矯捷出手不凡的就将已經掙歪到床邊的我重新按倒在了床上,揉着我的腦袋輕輕一嘆,“阿希,有時候我真懷疑,你給自己的腦子裏,是不是安排了個麥兜來守門。”
聲東擊西、圍魏救趙計策失敗沒能及時跑出去,一直被壓着的火氣終于按耐不住,我被他反剪着手按趴在床上,簡直恨不得長個長脖子好動牙口了。
“誰他媽麥兜!你才麥兜了!你全家都麥兜!”
段弋泷你個小兔崽子跑哪去了!買碗破粥你他媽還買到海南島去了!
趙鈞同此時人也整個移過來,俯下身慢慢的趴在我身上,一手環過我的腰,一手依舊抓着我的兩只手腕。
我蹬腳一踹,沒想到牽連到了身上的傷,頓時一陣呲牙咧嘴,疼得冷汗直冒。
趙鈞同動作停了下,松開了手,我剛想爬出去,卻被他一把抱住,從後面再次壓趴。
我将臉埋在床裏,咬着床單來回的一陣磨牙。
趙鈞同倒是安安穩穩的在我身旁躺了下來,而且還将我攬在懷裏按摩上我的後腰,力道均勻适中,那種拿捏準确的手法,酸痛立時減輕一大半,簡直舒服的我又想哼哼了。
趙鈞同發出了點帶着鼻音的笑,感覺他似乎很是享受這種靜谧。
不過話說真是奇了怪了,那天他還一副別人誰都欠他五百萬一樣冷硬着一張臉對着我和變态,為啥一次成長運動後,竟然就來了個這麽大的反差,這也太不正常……
強迫……強迫……
強迫!!!
我正好又被他揉到小腹上,癢得身體不自在的抖了下,趙鈞同似乎也感覺到了,将我抱在懷裏更緊了些了,手也開始轉移位置。
他說的強迫,難道,難道是咱那天晚上大意失荊州的那件事?!
可為什麽是強迫?難道他不記得是我先動手的了?!
一瞬間,我的眼睛都能放出光,怕吓到人趕忙合上眼皮将頭又埋在床單裏,緊緊的抿着唇,估摸着臉都憋紫了,才能壓下沖到嘴邊的狂笑。
嘿嘿……
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
他不記得了,這畜生不記得。
那他豈不是沒法找我算賬了?
“阿希……”
他要是不記得了,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反過來找他算賬了?
“阿希……”
擦!這回可真得一件件的好好數數,都有哪些來着,嗯,他折騰得我一晚上不能安生,害得我差點被浴缸淹死,在飯店裏我被那變态調戲的時候,這畜生竟然也跟看戲一樣,一聲都不帶言語……
“……阿希……”
我辛辛苦苦的為他謀劃了多少東西,每天吃不好睡不香,這孽畜不但沒一點領情的意思,竟然還在跟女人吃飯時裝不認識我,還他媽的敢去吃情侶套餐!
“……”
我去他祖宗十八代的情侶套餐!!!
身體裏激蕩着火燒火燎的一戾氣一下子發洩出來,鼻子裏“嗯”的一聲溢出來簡直一波三折,繞梁環屋,我喘息着四肢都軟了下來,腦子暈乎乎的,癱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
趙鈞同将我輕輕的翻過來,我眼睛裏氤氲着的都是水汽,一時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種時候都能走神兒……”趙鈞同似乎怔了一下,擡起另一手蓋住我的眼睛,額頭貼過來試了試我的額頭,溫熱的氣息噴在臉上,我感覺到他的呼吸也有些不穩,“出了不少汗,應該能好得快些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就給我裹上被子,自己起身走向茅房。
聽着那裏頭傳來的水聲,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就抽了抽嘴角。
大哥,你就用這種方式給人發汗退燒的?
趙鈞同那潔癖的毛病簡直是根深蒂固,這樣想想,讓他躺在一片不可名狀的床上睡了整整一晚,咱還真是委屈了他哈!
沒一會兒功夫,趙鈞同再走回來時手裏果然拿着溫熱的濕毛巾,又坐在我身旁,我見他掀開被子大有扒我衣服的意思,便趕緊端正表情,用完就甩,冷酷無情道:“滾!”
趙鈞同動作頓了下,卻還是不顧我的推搡過來開始擦拭我的臉和脖子。
我也知道原本就争不過他,現在這破體力更不用提了,所幸便扭過了頭,閉上眼睛一下都不帶看他的。
“阿希,我也是個人。”趙鈞同頓頓,“我也有感情的。”
我冷笑了一聲:“是麽,我還以為你是畜生了。”
趙鈞同聽了這話沉默了一瞬,卻還是繼續了手上的動作,慢慢的擦拭,為我物理降溫。
“我不太明白,你要是已經決心離開我了,我再難過,也會努力去尊重你的意見不再在你面前礙眼,但為什麽你又要去找向展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有多……”
我打斷他好似數落的教訓:“怎麽,原來還是我讓趙總不高興了?那可真是抱歉,一時沒把住嘴就讓你聽見實話了,害得你這麽大氣性的摔門就走,沒能多顧及你的感受實在對不起了啊。”
趙鈞同蹙眉:“你……是在怪我,把你一個人丢在家了?”
我冷笑:“抱歉,那不是我的家,我也沒這麽厚的臉皮非賴着你不放。”
“……”趙鈞同:“你跟崔钊一頓胡侃,挂了電話後,到底有沒有注意聽我說話?我當時都跟你說什麽了,你現在複述一下。”
我:“……”當時胃出血剛好,又被蘇航文那孫子突破高冷人設突然化身暴龍攪和得腦子一片混沌……着急上火……熱血沖頭……
“我當時說,公司的電話突然打過來了,說這月29號小鎮的項目就要開标評審,我得跟着公司投标組過來一趟,給他們壓陣,還說開頭幾天可能得忙着做标書,參加探勘會勘察現場,标書遞交的好多手續如果能有我親自出面,肯定也能給上面留個更好的印象,所以可能會忙得沒時間天天聯系你,你病還沒好利落要多注意休息,平時如果自己覺得無聊,就給韋斌打電話讓他過來陪你玩。”他低下頭,面無表情的逼視着我:“這麽多的囑咐,你就一句都沒聽見?我往家裏打電話沒人接,給你手機打,你聽都不聽直接就挂,我讓韋斌幫着給打你電話發短信你一個回音兒都不給,咱倆到底是誰甩了誰?”
我:“……”這……這不是,這幾天一看見你們的來電顯就生氣,所以……
“而且我再一見着你,你就讓我看見你帶個小帥哥溜溜達達的壓馬路?第二回 更本事了,直接跟着向展瑄進來找我吃飯,你是要氣得我多折幾十年壽,好早點下地府給你提前趟趟路嗎?”
“……”幹嘛這是幹嘛啊!突然這麽牙尖嘴利的,孽畜你這樣咄咄逼人實在讓我很是……
趙鈞同牢牢地掐着我的胳膊不放,咬牙切齒的:“我這次都已經跟你保證過,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都陪着你,你對我說的話,真的就不能多給一點信任嗎?”
“……”
孽……孽畜啊……咱商量下,你把你那威武霸氣的氣勢收收,我……我有點慫了……
我僵着臉瞪他,趙鈞同失落的垂了眼睛沉默半晌,才又開口。
“你知道嗎,我讨厭季濤,從一開始就非常的讨厭他,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日夜都在恨他,那一段的日子裏,我在每一個清醒的時刻都憎恨着我自己,憎恨季濤,憎恨所有讓你遭受了苦難的人。”
趙鈞同邊仔細的給我擦汗,邊啓動他的八婆模式開始低聲絮叨。
“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在努力的改變自己,想讓你能更喜歡我一點,我知道自己的性格或者其他,大概并不合你的喜好,然而我卻總是忍不住在妄想,是不是只要我能堅持下去,堅持比季濤做得更好,比他更愛你,比他更用心的照顧你,陪伴你,緊守承諾,讓你再也不會因為任何事而傷心,不再做噩夢,不再難過,不再流淚,也許……我就能讓你稍微多分一點關注給我,讓你……也能稍微給我一點機會……”
趙鈞同繃緊了唇,又輕嘆了口氣。
“可是……季濤他總是有本事,讓我始料不及。”
“你看,這次又是這樣,無論他曾經做的事情有多過分,傷害你有多深,讓你痛苦得都恨不能把你對他的所有感情都從身體裏挖出去清理幹淨,但他就總是有那個本事,能在我稍一轉頭松懈的功夫,就把你再一次從我身邊拽走,讓你空蕩的心裏重新裝進他,沉甸甸的嵌在最底層,搬不動也撬不走,”他用手掌按壓着我的左胸,低喃道:“誰也沒辦法來替代他在你這裏的位置。”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嫉妒季濤,嫉妒得快要發狂,因為他又一次贏了我。”
趙鈞同頓頓,又擡起我的手用溫毛巾慢慢的擦着,低聲笑道:“我本來以為,我都這麽努力,這麽認真了,我賭上了我全部的退路,終于應該能贏他一次的時候,他居然可以又一次,狠狠的把我給比下去,讓我的美夢瞬間破碎。”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當做不存在,就沒有發生。”
“有些感情,并不是你不承認就會完全消失,再也不會回來。”
“就算你再怎麽否認,”趙鈞同看着我手指頭上帶着的戒指頓了下,“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趙鈞同給我擦拭完,便将我用被子裹好,又把我的頭輕輕搭在他的腿上,我剛微動了下,他就按住我,擡手一下一下的順着我的頭發。
“你對他的感情開始回來了,而活人也永遠争不過死人,”他倚着床頭看向已經徹底降下黑幕的窗外,輕聲道:“我也會害怕,我是真的很害怕,怕你現在的心裏頭已經被季濤擠占的,再也放不下我了……尤其是你這一次,你一走就了無音訊,我除了能從崔钊那裏知道你還平安,其他的,竟好像全都不能再追回來了。”
我擡眼看向他沒有說話,趙鈞同卻閉上了眼睛,彎下腰牢牢的抱住我,渾身都透出了一種深切的疲憊。
“其實,有太多人跟我說我為你幾乎放棄了所有東西,這種話我聽過太多太多次,甚至曾經也差點真以為我就多麽偉大了。”
趙鈞同自嘲般的低聲笑了笑:“但如果這些不是你所需要的,我硬塞給你又有什麽意義?”
“你的那通電話,我聽了确實受不了,因為它讓我明白,我是真的很自私,什麽無欲無求,什麽只要能在你身邊一直守着,陪着你就好,不過全都是我的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我恐怕真的是個很惡劣的人,得不到回報的付出,我根本就痛苦的不能接受。”
“所以公司電話打來的時候,我也确實有想着,要不要先出來兩天,緩解一下心情,免得面對你時又會毫無理智的做出傷害你的事情。我總以為,大約我先稍微分開一點,不是纏你纏得那麽緊,是不是就能讓我多了解一下你,了解一下我對你是不是真的無足輕重。”
“三年前就是因為離開了,所以我才知道,我永遠放不下你。”
“我沒法把你從我的心裏頭割舍掉,因為那樣會疼得要了我的命。”
“但如果你真的這麽厭惡我,我是不會再打攪你的,我可以忍得住,可以離開,只要你不想看見我,我就可以躲得遠遠的。”
聽到這裏我閉上了眼睛,默默的将頭轉了過去。
趙鈞同的手指仍舊慢慢的順着我的頭發,他低醇的聲音也仍舊從上面輕緩的傳來。
“對不起。”
“三年前只顧着自己受傷的感情,想着不能讓你更厭惡我就留下了你一個人在美國,對不起……”
“所有虛假的幸福全部都被摧毀,将殘酷的現實毫不留情的硬生生擺在你面前,逼着你去看病,逼着你去接受真實的自己……”趙鈞同頓了下,低啞着聲音,“我後悔了。”
“讓你一個人面對那麽痛苦的治療卻沒能陪在你身邊,我真的後悔了。”
“不管什麽原因,這次竟又把你一個人留在了家裏……”
“你明明膽子那麽小,明明那麽怕一個人呆着,”趙鈞同低聲嘶啞的笑笑,“明明每天晚上都在怕,怕得縮在我懷裏那麽厲害的打着哆嗦,牢牢的抱住我喊着孽畜求救。”
趙鈞同伸過手來,輕輕的蓋住我流着淚的眼睛。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麽?”
“這次我一定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無論什麽時候,無論發生什麽事,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你再最後相信我一次,給我一次機會,好麽?”
我掀開被子爬起來,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往牆上猛地一按,狠狠的咬上他的唇,眼睛裏的淚水根本就控制不住,喉嚨也不斷喘息着,連發出聲音都好像特別困難。
“趙鈞同,你他媽個混蛋!”
“你要是再敢跑,老子絕對殺了你!”
“你要是再讓老子難受,”我惡狠狠的咬着他的嘴唇,“老子就算下地獄,也會揪着你一塊下去!”
趙鈞同聽罷微微笑着,絲毫不在意被我咬破的嘴唇,溫柔的回吻着。
他抱着我的胳膊,也越勒越緊。
“你希望我叫你什麽……”
“阿希,孽畜,我要你叫我阿希。”
并不是遺忘或者逃避,我只是想,從今以後,能和以前那個彷徨無助的我,做個告別。
重新開始,真正的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自己想要走的路。
并且能夠和他在一起,去找尋回我所有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