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的杯具人生

第63章

“東西都搬過來了, ”推開厚重的鐵門後, 向展瑄有些驚喜, 抱着我就直接走進了這漆黑無光, 寂靜得讓人毛骨悚然又冰冷沁血的房間，“他們的效率可真夠快的！”

“鐵籠……鏈子……軟墊……飯盆, 還有攀爬屋……毛線球……”

他一樣樣數着, 又左右看了看, 皺起了眉頭：“哎？你的貓砂盆呢？沒有那個你怎麽能住得方便？”

“你先在這兒等等, 重新熟悉下環境, ”向展瑄将我放在冷硬的水泥地上，又将牆上挂着的頸圈塞到了我的手裏，然後便興沖沖的走了出去，“我給你到庫房去找找，我記得我收拾好了啊。”

雙手顫抖的捧着依然還刻着我名字的頸圈，就是這個，一直一直，牢牢地緊勒住我的脖子，讓我的呼吸無法順暢, 每一次喘息，都要極盡所有的力氣來放緩速度，努力汲取空中稀少的氧氣, 才能在壓迫聲帶的同時, 勉強對抗住将要窒息的痛苦。

好痛苦……

我叫不出來……

好疼啊……

這裏真的好黑, 又稠又澀的東西緊緊的漫過來抓住我。

四周……看不見一點的光, 全部漫過來，都壓在我的身上……

我喘……喘不上氣來了……

連呼吸，都好疼啊……

誰能帶我……離開這裏……

放過我吧……

要我做什麽都好……求求你，放過我吧……

[小希，曾經經歷的痛苦和磨難的記憶并不是你最大的敵人，你真正所害怕的，只不過恐懼本身罷了。]

[你恐懼着它，逃避着它，不想再回憶起那些讓你痛苦的記憶，所以你能讓你自己忘記你曾經遭受過的所有傷害。]

[你害怕那些曾經屬于你自己的，密不可分的情感，炙熱的，激烈的，寂寞的，寒冷的，無論是幸福還是難過，只要你想，你都可以不要了，那些全都可以成為另一個人的遺留物，被你舍棄。]

[別人的情感你再也接收不到，那些對你的喜愛，對你愧疚，對你毫無保留的奉獻，你都不在意了，你不想自己再去付出了，也不需要那些情感來回報了。]

[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愛人，你通通都不要了。]

[你現在快樂了嗎？]

[呆在你給自己建的安全屋裏，哪怕外面的恐懼已經一層一層的将你圍繞住，永遠的将你隔閡在裏面，你也要自己孤孤單單的呆在你的安全屋裏？]

[快樂嗎？]

[可是，外面的恐懼太強大了，你越是躲着它，它就會越強大。]

[每一夜，每一夜，那些恐懼的噩夢都會回來找你，它在一點點的擊垮着你的屋子，侵襲你的世界，你感覺不到嗎？]

[它要一點一點的淹沒你，把你最後的安全屋也徹底毀掉，讓你永遠也無法到外面來。]

[你在恍惚的時候，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公園裏，凍得瑟瑟發抖，又只一個錯神兒的功夫，你就發現了你正在與人厮打，被磨到了骨頭的痛讓你的神經都疼的叫嚣。]

[你甚至會在有一刻突然睜開眼睛，看到你自己握着刀具紮得自己渾身都是血，流的到處都是，只餘下了在一片腥臭中的最後一次視線，就永遠的都被恐懼所淹沒，就此消失，而那個時候，在這個世界上，也就真的再也沒有簡明希了。]

[那樣的話，你快樂嗎？]

[永遠都無法戰勝恐懼，永遠無法走出來，走出這間寂寞病房，走出這座蒼白又冰冷的醫院。]

[再也無法融入社會，無法重新走到外面自由的陽光裏，再也無法走出來，來找回所有你所弄丢的，你最重要的東西。]

[這樣的話，你就真的快樂了嗎？]

[小希，你已經那麽堅強了，為什麽不再更努力一些呢？]

[試一試，再更堅強一點，直面你所恐懼的，戰勝它，來到我們的身邊，好不好？]

[只要你戰勝了它，就能永遠回到我們身邊了……]

“好疼啊……”

我額頭抵着冰冷的水泥地板，死死的抱住自己，忍不住就低聲的嘶叫了起來。

“我好疼啊，師父……”

“你的要求好高……”我抽噎着，喃喃的流淚，“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蝙蝠俠，從井裏爬出來的……”

“我真的好疼啊……我受不了了……師父，真的……我真的好疼啊……”

“我不想治了，我求求你們了，都放過我吧……”

“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緊握着頸圈，在一片模糊的淚中突然又喘息着念叨：“主……主人跟我說過……”

“只要……只要我都放開……就，就不疼了……”

“只要……我都不要了……就能……解，脫了……”

“我……我認輸……我掙，不開……疼啊……我不要了，我真的都不要了……”

“我認輸……我放棄了……不，不要名字……不要記憶……那……那些感情……都不要……”

“不，不堅持了……都忘了，忘了就好……”

“都……都忘了……就……再也不疼了……我……不要，再疼了……”

“反正……反正就算是……消失，外面……也沒有人……會，會在意……沒有人……還……還需要我……”

我徹底癱軟在地上，連活動手指的力量都使不出，虛弱的呓語着：“沒有……都沒有了……”

“我……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還……還這麽髒……”

“已經……沒有人……就都，都忘了……好……”

“忘了……”

漫過來吧，全部都漫到頭頂上來吧。

連呼吸的空間也都淹沒上，拉住了我，全都拉住了我。

徹底沉了下去……

像惡心的爛泥一樣，好腥，好臭，一絲的光，也都沒有……

也，也好，反正，我也沒力氣，再掙，掙開它……

好疼……我累……累了……好疼……

不……不掙了……

沒有人……不……

只是，恍惚中，随着厚重的生鏽的摩擦聲，模糊而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着急切的焦慮似乎就在耳邊震耳的響起：[明希！]

……誰？

[明希！]

在……在喊誰？

[簡明希！]

是誰……在這兒……誰，誰拉着……我了？

[你看着我！簡明希！你好好看着我！]

眼前的光……好亮……

屋子的門……開了？

誰打開……的？

[我是趙鈞同！]

趙……

[簡明希！你怎麽了！你看着我！我是趙鈞同啊！]

趙……鈞同……

[你快看着我！明希！我是趙鈞同啊！]

……鈞……同……

鈞同……

……

“簡明希！我找到了！”來人興致勃勃的聲音從樓道裏傳過來，“我說他們怎麽給扔了呢，原來是讓搬家公司的人不小心摔壞了，”他推開鐵門，笑着道，“沒關系，反正這個也舊了，我再給你買個新……”

“我說向總，你這速度可真夠慢騰的，”我斜倚在身後的鐵籠子上，冷得跺着腳攏了攏衣服，有點不耐煩的打斷他，“東西既然找着了，那咱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向展瑄愣愣的看着我，又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項圈，一時沒有接話。

“說好了今天你帶我來看看項目現場，咱在這兒剛繞了半圈，連村子裏的基礎設施都還沒考察完，你就非要拉着我跑這四處漏風的毛坯房裏挨餓受凍，這可真是……說實話，我對房子的裝修風格還真沒啥特別的喜好，你要是在別墅剛建時就來找我，問我冬季施工哪個混凝土添加劑更有用，我倒是還能馬上給你說出個一二三四來。”

向展瑄依舊怔然，我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我跟我家小段弟弟今天還訂了晚上去吃燒烤，回去的路上還得抓緊時間照兩張村落的現狀照片好附在實施方案裏，現在是真沒功夫陪你瞎鬧，你要是沒別的事兒了，那我就先告辭？”

向展瑄慢慢走近我，擡手就要來摸我的臉。

我一下擋住他伸過來的爪子，皺着眉道：“有話好好說，幹什麽總動手動腳的？”

向展瑄癡迷的看着我：“你好漂亮啊，簡明希。”

“……這話你今天已經說了好幾遍了，變态。”

向展瑄卻繼續堅持道：“是真的很漂亮，又堅強，又自信，那麽漂亮的光，照得我眼睛都疼。”

“……”雖然老子是真的天生麗質，但我還是開始為他的視力而擔憂：“真不需要我帶你去眼科醫院驗驗光？”

向展瑄笑了起來，他走過來，不顧我的推擋非要抱住我。

而且倆胳膊抱得還挺使勁兒。

憋的老子呼吸都困難。

“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你看，簡明希，我把你身上所有的尊嚴，所有的驕傲，所有的理想，全部一層層的砸下來，锉幹淨，敲碎了成渣，就能露出裏面全新的你，”他喘息着呵呵的笑道，“多，多漂亮啊，你總是那麽溫柔的看着我，陪着我，一直在我的身邊……那麽漂亮……”

我沉默了下：“向展瑄，老子不是你姐姐。”

向展瑄低笑的聲音更響了，胸腔震動得連着我都開始跟着抖。

“當然，你不是她，你比她要好多了，漂亮得多了，你看，我跟爸爸一樣，那麽努力的去訓練，使出了所有的法子，認認真真的去訓練，可你，你就是不一樣。”

他貼上我的臉頰，撫摸着我的後腦，像找到了最心愛的寶貝一樣激動：“一點都不一樣，全部都不一樣，我都那麽認真的來訓練你，重塑你了，可你骨子裏總有那麽點東西，頑固又堅硬的卡在那兒，讓我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能把它從你身上摳下來。”

“它就一直死死地卡在裏頭，散出來的光随着血到流到全身，讓你一直與衆不同。”

“太好了，簡明希，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弄不丢那東西，無論遇到什麽，你也能一直，一直都不會變，這真是太好了！”

“簡明希，你真漂亮，真漂亮……我好喜……”

向展瑄湊過來想要親吻我，動作卻驀地停在了我的嘴角。

“向總，夠了啊，你再這麽過分，”我抵着刀鋒戳着他的胸口往前推，看着他衣料上開始滲出來的暗紅，面無表情的道：“我可真舍得下臉皮去警局告你性騷擾，讓你在拘留所裏能好好的放空下腦子先清醒兩天。”

向展瑄又低聲的笑了，他不顧疼和流出來的更多的血，硬是湊上來親了我一下。

“走吧，簡明希，咱們一起出去，一起到外面去！”

“我知道有家大排檔，麻小的味道特別正宗。”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邊拉着我一起走出地下室，邊高興地介紹到：“我第二份實習的工作就在它旁邊的商業樓，每天晚上加班回去時都能路過那家店，那味道飄的，簡直比鈔票還勾人。”

“當時的我舍不得花錢買，今天，你想吃多少，我就給你買多少！”

向展瑄拉着我走出了別墅，走過了水庫，走進了烈烈的冬日暖陽之下，最後終于站到了小山坡的高頂，一眼望去，目盡處全是這座原生态山村的全部美景。

“我回去就去跑關系，一定要拿下來這個特色小鎮的項目，到時依着你做的建設方案，咱們一起把它建的漂漂亮亮的，讓它的裏面到處都是游樂場和山野花園，再把這個別墅也徹底收拾好，讓它又結實又暖和。”

向展瑄轉回頭，目光明亮且期待的看向我，對我露出了一個我從來沒在他這裏見到的，純淨美好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笑容。

“簡明希，我們的家和樂國很快就都有了，你看，這裏的光多亮！終于，我們終于也可以在這裏快快樂樂的幸福一輩子了！”

我內心嗤笑了一聲，然後毫不猶豫的直接答道：“好啊，我等着你。”

只不過老子等着給你準備的樂園，在十八層地獄裏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