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時候對比真的是個很無情的東西, 它能将一切你自己想遮掩、想無視的東西通通現行, 如同俗話說的一樣, 不比不知道, 一比吓一跳。
就像現在坐在我面前的這只無機生物,瞧那優雅的坐姿, 那飄渺的氣質, 那淡漠的笑容, 服務員上咖啡時的點頭致謝, 舉杯子時的細膩動作, 這種東西單憑感觀就可知道是從小到大刻在骨子裏的教養和規矩鍛煉出來的。
什麽是大家族的公子哥?什麽是豪門世家的少爺?睥睨天下、傲視群雄、不驕不躁、淡定從容,這無機生物明顯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其實不單是他,那只孽畜不用多說,絕對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單論韋孫子那智障,從吃飯喝水的動作上也能看出來跟一般人絕對的不一樣。
尤其是我跟季瘋子這種從小老百姓一夜之間猛然蹿紅的俗不可耐的暴發戶。
簡明希以前可以用堅定的信念和原則、問心無愧的自信和正直讓這幫孫子們自慚形穢,老子好歹也是簡明希精分出來的産物,雖然那堆美好品德老子如今繼承多少不好定論,可也是不能讓這群家夥依舊充大瓣兒蒜, 在我面前一直嘚瑟。
只單單我繼承的“簡明希”這個名字,就絕不是能讓人小觑的。
明言着輕蔑什麽人,并不是十足的輕蔑。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最高的輕蔑是無言, 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所以我現在盡顯慵懶無聊的閑閑半斜在沙發上, 一手肘支着扶手, 一手舉着咖啡杯慢慢的品呷, 翹着二郎腿含笑看着窗外的景物,瞅都不瞅都不瞅對面那個快得道升仙的物種。
敵不動我不動。
蘇航文靜靜的看了我許久,然後也将頭轉向了窗戶外面陰沉沉的天氣。
“你變了很多。”蘇航文聲音淡淡的,“與以前差別很大。”
我笑了,拖了曾經當過長時間不能言不能動的植物人經歷的福,論耐性論隐忍,想必除了那有着千年道行的孽畜,還沒人能比得過我。
姓蘇的既然先開了口,那就注定他已經輸了一籌。
敵若一動,就且看朕動不死你!
我舉起咖啡杯輕抿了一口,笑笑:“蘇先生跟哪個時期比的?是我曾經被你們算計落難不得不絕望自殺的時候,還是……”我頓頓,看向他微笑,“還是我變成瘋子,仍舊被你們算計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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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航文收回窗外的視線轉頭看向我,沒有立刻說話。
我将靠在沙發後背上的頭微微斜了一點,繼續眉梢眼角都帶着笑意的看着他。
蘇航文看着我:“你,是簡明希?”
“嗯?”我笑了,“有哪裏不是麽?”
蘇航文頓了頓,笑道:“我以為,你是阿希。”
我低下頭,微微挑起了眉。
呦,能發現這個稱呼的不同啊,果然這只生物不是個簡單的生物,跟孽畜一樣上道。
想當初我是掐着那賤嘴的脖子勒令了多久他才改的口,這只卻跟孽畜一樣,自動自覺的就能從蛛絲馬跡裏頭就發現了咱的與衆不同。
當然,他能說出這話,也說明确實調查過我了。
怪不得在我欺負過那小白姑娘後隔了這麽些天這無機生物才來找我,我就奇怪了,那姑娘看着就知道不是能受得了委屈的人,果然,這家夥晚出現只是因為他不打無準備之仗。
“蘇先生,明人不說暗話,”我笑笑,“你是一直知道我得了什麽病的,現在問這話有什麽意義?”
“在經歷巨大痛苦和折磨時的心理逃避,不斷自我暗示曾經這樣遭受虐待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于是産生了另外的人格,然後各個人格慢慢的開始獨立行動終于到達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如今經過治療存活下來并且已經康複的你,究竟是被制造出來的那個,還是以前的簡明希……”蘇航文淡淡一笑,又看向我,“關于這一點,我非常好奇。”
這生物果然威力強大,把老子如今的悲催現實都他媽給說了個明明白白,這是幹毛?幹毛?老子就是精神分裂的副産品了,怎麽着,你還想讓我産生自我厭棄的悲憤情緒?
哎呦,那可真就對不起了您嘞,經歷地獄式的洗禮後老子如今自戀的無可比拟,沒覺得自己有一丁半點的不好。
不過為了讓敵人掉以輕心,大意不防,表面上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所以我放下咖啡杯,交握了雙手放在膝蓋上,斂了笑容看向他,頓了頓,才又開了口:“那蘇先生覺得呢?我是哪一個?”
“從醫學角度上看,簡明希一直只有一個人,經歷,成長,記憶都有共通之處,但是從病症表現上來看,各個人格間的性格不同,喜好不同,甚至價值觀和性取向也可能很不同,浪漫一點的可以說,那是完全不同的靈魂。”
“如果你還是簡明希,那恐怕有些事情做起來就會十分棘手,但如果你是阿希,那麽我想我們之間就不存在矛盾了。”蘇航文微垂眼睛淡笑,“畢竟你不認為自己是簡明希,那有些話也就很容易和你說通了。”
說通?這才幾句話啊,這生物真他媽陰險,明着暗着使絆子又想算計老子,老子如今要是還讓你好過了就不姓簡,改跟那孽畜一個姓算了!
老子當初哪怕精神失常,也是冷眼盡觀了百态萬物和你們這幫孫子們的醜惡嘴臉,這麽多年了,哪怕現在老子已經離完美治愈還只差一步,但那能騙過了那孽畜的演技老子可是也還半點都沒落下了!
就連葉璐,要不是那賤嘴絮叨的嘴碎一時給說漏了,可能到現在也還沒發現老子的本質呢!
我輕輕嘆了口氣:“季濤還是沒有和令妹喜結姻緣?”
蘇航文擡眼看向我,眼鏡後的目光略閃了下,頓了頓,又微微笑了笑:“你果然比以前聰明了不少。”
我擡手打斷了他的話,蹙着眉無奈笑笑:“蘇先生不用誇我,任是誰經歷了那樣的事情,都會學的聰明點的。”
“既然這樣,為什麽你還要回來?你應該知道,這裏已經不适合你的存在了。”
“鈞同一直叫你阿希,說明他也是很清楚現實的,”蘇航文仍舊溫文而優雅的笑着,“他愛的是明希,是不慕名利的簡明希,從來就不是阿希。”
這話說得,老子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那國外再好也是別人的國,自己的家你他媽不讓我回了,毛個道理!
更何況在這兒頭上還有個本領通天的孽畜罩着能恣意橫行,你甭來挑撥,那畜生可是打一開始就知道事實的,都這樣了還能無條件的罩着這殼子,那就說明他對“明希”的愛已經廣博到不麻煩的話對我也能施兩把援手。
老子最後的康複療程也接近尾聲,正好能順道把以前的亂遭一氣兒全都了結了,這也是為了他最愛的“明希”報仇,我不來找他還能找誰?
連我現在住的房子都是他免費給提供的,才一天的功夫一張烙上了朕名字的房産證就到了手,在如今這房價跟坐火箭一樣蹭蹭往上竄的年頭裏還能一出手就是兩室一廳外帶廚房廁所,地理條件優越交通發達,不愧是搞房地産的,就是闊綽!有錢!
放着好日子不過,我他媽傻呀不回來。
而且老子要幹什麽關你丫屁事,你個無機生物簡直欺人太甚!
現在今非昔比,今天也算是你的失誤,既然開口就問了我的病說明你絕沒有那孽畜對我的了解一般,有那個把握認定了我與“明希”的不一樣。
看老子今天玩不死你個無機物!
我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桌上已經快涼了的咖啡杯,笑容略微顯得勉強了些:“我自從接受師父的治療就再也沒見過季濤……”
當然,他總閑着沒事去煩那賤嘴就是了。
“我也知道他在美國呆了一段日子後就回了國……”
這不奇怪,從記憶裏就知道那瘋子雖然沒常性,但也是個孝順孩子,當初鬧分手娶豪門小姐,有一部分也是因為社會和家庭上對同性戀的壓力,外加再跟趙孽畜這幫子天之驕子一比虛榮心猛然膨脹,滿腦子就想出人頭地給他父母面前掙個臉,簡明希自身獨立性強,又總不能順了他的意來小鳥依人,再加上一堆人的胡亂參合,這才讓季濤一路頭也不回的扔下前任再也不聯系。
所以哪怕他再想在國外耗着,在季老媽連着催了一年半,那不忍傷父母心的孩子也終于挪窩回去了。
“蘇先生希望我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你們面前……”可我就他媽回來礙你們的眼!“我也從沒想過要跟你們打交道。”當然,要利用你們可就別怪老子心狠手辣了,滅哈哈哈哈。
我垂下了眼睛,自嘲一般的笑笑:“簡明希承受不了痛苦和折磨可以自己消失,我如今卻不得不活着。”但老子活得灰常自在,能禍害你們更是朕無上的榮幸。
“那些記憶和情緒都遺留給我,”雖然老子無法感同身受,只能無語問蒼天的在一旁默默觀望,“我卻一點都不能拒絕。”學了不少東西啊,尤其是同性之間深入交流的技巧。
哎?這麽說起來,要不要去找孽畜試試?
其實那些深奧實用的寶貴經驗學了不能白擱着,它們吸引人的魅力還是爆了滿槽的,尤其是要能用在孽畜身上,看着他跟我求饒痛哭……
我想起這些覺得自己的眼睛肯定都亮了,嘴角往兩邊扯着就想咧開來嘿嘿兩聲。
不行不行,這還一瘟神在了,得忍住了!忍住了!
掩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狠狠的擰了一把大腿,疼得我瞬間眼圈瞬間就紅了,嘴唇也痛苦的要笑不笑。
真是他媽的煎熬啊。
扯着一個難過隐忍的笑容,我垂着眼睛不讓正蹙了眉心緊抿着唇的蘇航文看見我真正的情緒,低聲道:“我是簡明希最希望成為的樣子,可是沒有人問過我自己願不願意變成這樣。”
其實我打心眼裏覺得,做回那孽畜喜歡的“明希”,我他媽更不願意。
老子又不賤,難道還要效仿前事再憋屈死第二回 嗎?
“蘇先生,我不想做簡明希,可是,”我雙手緊緊的攥着沙發的扶手,閉上眼睛,哆嗦着嘴唇,顫抖着聲音說出一句話,“我是簡明希。”
“我是簡明希。”
“我不想,可我真的是簡明希。”
我說完了話就緊攥着拳頭,正好借着指甲掐在手心裏的那一疼,鼻子一酸,我的眼睛裏也不負衆望的濕潤,蓄水,盈滿。
下一瞬還帶着體溫的液體順着眼角就劃過臉頰,綴在下巴尖上,最後終于變成了冰冷的淚珠滴落在褲子上。
我擦,悄悄睜開眼,透過朦胧的霧氣掃了下從窗戶玻璃反光,那上面瞄到的效果還真他媽夠震撼的。
連我都想對自己行五體投地大禮膜拜了。
這演技!大神啊!
無機生物看着不斷流淚的我,緊緊的抿着唇,臉色都有些泛白了。
我仍舊在默默哭泣。
我們兩個人之間沉默了好長一串時間。
十分壓抑的安靜。
正在這激動人心的一刻,蘇航文吐出一口氣,脫力了一樣往後仰躺在沙發背上。
“绮萱懷孕了。”
蘇航文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然後便雙眼怔怔的看着咖啡廳的天花板,好像是要看破紅塵,直達高山長空,悄然遠去。
“我是她哥哥。”
“我只有她一個妹妹。”
他閉上了眼睛,又不說話了。
我也不說話,只在內心冷笑,果然,我就說了,那季瘋子根本沒那毅力守着“簡明希”。
再者,他媽的你妹妹金貴老子就不金貴了!為了她你還能把全世界的人都算計,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在乎了?
你這自私自利的脾氣跟老子還真像,嘿嘿,合我脾氣,雖然我只為我自己自私自利。
“簡明希,我從來不後悔對你做過的事,”蘇航文靜倚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帶上了眼鏡坐直了身子,“若是還回到以前讓我重新選擇,我仍舊會這麽做。”
他淡淡的說着,拿出錢包在桌子上放下了一張紅票子,又站了起來。
“绮萱的幸福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我看着他走出了咖啡廳,舒展了眉梢眼角,慵懶的斜倚在沙發背上,忍不住就抿唇輕輕的笑了起來。
這人啊,哪怕外面表現的再無情再冷漠,只要心裏頭還有着那麽個軟肋,那就是有弱點的。
有時候良心這東西,絕對是誤人誤己。
以無賴的手段對付無賴,以流氓的手段對付流氓。
只可惜了,這幫孫子們都是還僅限于是畜生,而且還是有教養的畜生,絕沒機會沒能鬥過我這流氓無賴。
我掏出一直放在口袋裏的巧克力和手機,撕開包裝含着巧克力,邊嚼邊同時按下手機上的錄音停止鍵。
不知道那孽畜聽了這段對話,他和這無機生物的朋友還有沒有的做。
嘿嘿。
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