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長廊裏柔和的陽光透過微敞的窗扇照耀過來, 微風輕輕拂動, 靠着窗的男人安靜的坐在輪椅上, 他略略垂着眼看向膝頭上攤開的書籍, 白潔的手指輕輕的撫過書頁。
溫暖的光線使男人一向蒼白的臉上染了些血色,他纖長的睫毛在眼下的皮膚上落了一層淺影, 寧靜而秀雅, 微微挽起的唇角中, 帶着讓人親近的溫和, 更顯出了幾分悠遠, 幾分平潤。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我用眼角餘光通過玻璃反光仔細的審視了一番自己目前這POSE,略微眯了眯眼,心裏頭頗為滿意的又給簡明希這文人皮相打了個95分。
剩下的扣分都是因為這破殼子瘦得皮包骨的一點大老爺們的威猛霸氣都挖掘不出來,完全一個戰五渣渣。
嘿嘿。
嘿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
維持着高雅聖潔的形态輕輕翻動了一頁書,又靜靜的等了片刻, 毫不意外的就聽見了一個驚訝中帶着歡喜的聲音。
“阿希?你怎麽在這了?”
努力抑制住忍不住要上揚得更加厲害的嘴角,我向着聲音發出的地方緩緩的轉過頭去,微笑:“璐璐。”
葉璐抱着一大摞複印紙站在不遠處, 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 若不是我自戀看錯了, 那就絕對有一絲驚豔閃過!
當然!就連老子這大男人剛才自己試着擺姿勢, 看着這琢磨出來的如畫景象也他媽被晃了下神兒!
簡明希啊簡明希,你說你長着這張俊臉還有這風骨氣質,再不去勾引小姑娘,那簡直就是屈了才華讓你娘白生了你!
我含着溫柔的笑意合上書本,推動輪椅驅向葉璐,然後停在還愣愣看着我的她面前,擡起雙手:“我來。”
葉璐被我叫回了神,又抱緊了下手上的東西,眨眨眼俏皮的笑了笑:“給你?你有力氣搬這些?別小瞧,可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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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誰小瞧誰了,你一個女人都能搬動老子還能搬不動麽?
不過事實勝于雄辯,這一摞紙,要擱以前還真不在話下,至于現在,興許我還真沒那力氣能搬起來。
所以我也只能抿唇笑笑,擡手拍了拍大腿:“放,這裏。”當然,你要實在怕我累着,抱着紙坐在上面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葉璐又笑了起來,卡哇伊的小酒窩出現:“不會壓到你吧?”在我搖了搖頭後,她也毫不矯情就将紙放在了我腿上。
然後下一刻,她就走到我身後推起了我的輪椅,嘻嘻笑着:“來,互幫互助!”
老子喜歡直爽姑娘!
靜靜的走了幾步,就聽葉璐開口問道:“阿希一直坐輪椅,是腿上有什麽不好麽?”
我将手按在複印紙上以防它們傾斜,聞言低低的道:“出了,車禍。”頓了下,“正在,恢複。”
“會好的。”葉璐低下頭來看向我,大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真誠,語氣裏有着十足的堅定,“阿希很快就能站起來自己走路的!”
我低着頭靜了一會兒,然後又擡起來看向葉璐。
略略彎了眼睛,輕顫了下眼睫,緩緩的抿了唇挽出淺淺笑意,溫潤平和的磁場一波波一層層的蕩出去,釋放終極殺招!
百步穿心含笑散!
距離如此之近!看你還不繳槍投降!
哈哈哈哈……
此招式可是經過了老子苦心鑽研千錘百煉,又拿趙孽畜實踐檢驗得出來的,絕對屢試不爽!
就算是我把熱湯全部灑他身上,那畜生都能在這笑容下怔愣一瞬,然後下一刻就忍着燙傷扶住我後腦,嘆息着狠狠吻了上來。
以他那修煉了千年的道行還無法逃脫簡明希的美色誘惑,更不用提你這單純善良的小姑娘了。
果然,葉璐也擋不住這等高深之極的審美攻勢,愣愣的,只一會兒臉上就染了紅暈,随即趕忙立刻站直了身體,深深的喘了好幾口氣。
推着輪椅快速走了好幾步,葉璐才又低下頭來,雖然面上紅紅着,但對着我卻努力的繃着臉一本正經道:“阿希,給你個忠告,你以後別這麽笑了。”頓了頓,語氣更加嚴肅,“至少對陌生人不能這麽笑!”
我內心大猩猩式擊打胸口猖狂大笑,面上還要維持澹然溫寧,裝着被她說的一怔,疑惑的開口:“為,什麽?”
“會讓人有化身為狼的沖動的!”葉璐長嘆一聲,似有悲憤,“要不是姑娘我定力好,早就一下撲上來了。”
哈哈,你撲吧撲吧,正順我心,我一點意見都沒有!
不過此時的表情當然不能将內心真實情況反映出來,所以我看上去應該也只是好笑而無奈的輕搖了搖頭。
“喂你別不信啊!”葉璐急急道,“你再笑我就追你了啊!”
我當然要繼續笑!就沖你說這句話我也要笑!
在打印機旁裝好複印紙,又把剩下的存在櫃子裏,伴着幾個年輕人口哨聲和葉璐嘟了嘴的白眼還回去,我被她一路保駕護航的送到了崔钊的辦公室,見了裏面空無一人的房間,葉璐驚訝問道:“頭兒呢?怎麽不在?”
“好像,有事,出去了。”
葉璐靜了下,又低下頭看向我:“你是因為一個人,就出去找我了?”
我垂了眼睛,摸了摸膝蓋上放着的書,笑笑。
“嗯。”
葉璐又看了我一眼,扭頭躲開我擡頭看向她的視線,臉紅紅:“那,那我陪你,等頭兒回來?”
我沒有立刻說話。
一張一弛,一緊一松才是真理。
太猴急了她要覺得我輕浮怎麽辦?
雖然爺确實很輕浮。
推着輪椅挪到了光線充足的窗戶下面,回頭看了葉璐因沒聽到回答而正抿緊了唇看着我,我便笑着招了招手,指着一邊的轉椅:“過來。”
葉璐一下就笑了,看着我的大眼睛亮亮的,又美麗又可愛,右頰的小酒窩也出來了。
我翻開書繼續看,時刻記得保持“簡明希式”淡雅寧和的氣質,葉璐也搬着椅子坐到我身邊,拿了本雜志也開始翻,隔了好長一段靜默的時間,她才小心的挪了下座位,向我這裏幾不可查的湊近了點。
我裝作沒看見視線不移書頁,又待了一會兒,葉璐的胳膊也碰在了我的胳膊上,而且,還有點僵硬。
擡起頭看向她,而葉璐此時飄飄着眼神正看着窗戶外面那大樹幹,梗着脖子就是不回頭看我,我輕輕的笑了笑,發出點聲音,果然就見到她的臉“唰”的一下紅了起來。
原來你面皮也有這麽薄的時候啊,那天端着咖啡勇闖辦公室,我還以為你挺大膽的了。
我又底下頭來,略略眯了眯眼睛,此次時機把握,果然完美!
勾唇一笑,老子的春天終于也來了麽!
咩哈哈哈哈……
在崔钊辦公室裏靜谧悠然的坐着,陽光、清風、美人,我壓住脾氣維持耐性,裝文雅裝溫柔,深刻體驗了一把什麽是文火慢炖,純潔美好的青春戀愛萌動。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葉璐的腦袋好不容易有移到我肩上的趨勢,我的呼吸正略微促了促,死命壓住長嘯大叫的歡喜沖動時,就突然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
“咳咳。”
葉璐顯然也沒發現有人進來,此時吓了一跳,趕忙站了起來,在看清楚站在門口握着門把手的人後,立刻笑嘻嘻的打招呼:“鄭老,您怎麽來了。”說着還趕忙走上前去幫忙接過他手裏的紙袋。
一個六七十歲,精神矍铄,容光煥發的老人笑眯眯的将手裏的袋子交給葉璐:“稿子寫好了,給崔钊拿過來。”
葉璐笑道:“怎麽還讓您老親自跑這一趟了,打個電話叫我們一聲去拿就好了。”
老人仍舊作慈祥狀笑容和煦:“在家閑着也是閑着。”然後轉過頭來看向我,“這位是?”
我僵硬着臉皮看着這突然出現,打擾了我愛情運勢的老王八,恨不得一掌把他推出去直接拿門砸他那老鼻子,就見葉璐看了我一眼,臉紅了下,然後迅速緩下溫度來,笑着介紹道:“這是我們頭兒的朋友,簡明希。”
“哦。”
“阿希,這位是鄭老,新書要在頭兒的出版社出版。”
我繃着臉上的笑容,禮貌道:“鄭老。”
老王八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我們頭兒有事出去了,鄭老您先坐,我去給您泡杯茶。”葉璐笑着說完又看向我眨了下眼,見我點頭後就轉身關上門走了。
老王八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看着我,我好歹和那賤嘴一場朋友,他的主顧我怎麽也得客氣的招待點,所以哪怕心裏頭再不情願,此時也得推着輪椅過去寒暄寒暄。
更何況我還是尊老愛幼的五好青年了。
“鄭老,也是,中國人?”其實這句完全是廢話,看他那樣子就知道,只是要試探這老頭的背景身份,那得一句話一句話的引,“怎麽,來,美國?”
老王八仍舊笑眯眯,“跟兒子來的,移民快二十年了。”
原來是個華僑,“您兒子,真厲害。”我微笑,“您也,厲害,能,寫書。”
老王八笑笑,看了眼我膝頭的書:“小簡也喜歡看書?福爾摩斯……偵探小說?”
我點頭笑了笑,不喜歡,非常不喜歡,而且是深惡痛疾,我從小到大的書80%都是被逼着看的,其中以教科書參考書尤甚。
就我膝頭放的這本還是崔钊臨出門前扔給我讓我閑着沒事練練舌頭的,省的每天在他面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他聽着累。
他媽的,爺還沒閑你碎嘴起來沒完沒了的煩了。
天知道自打拿到這破書,我就一頁都沒能看進去。
全英文的,誰他媽能對在一堆蝌蚪文裏做閱讀理解感興趣了?老子遭受的那十幾年的痛苦難道還不夠麽?
而且,這老頭還真自來熟,直接就小簡上了。
“鄭老,寫,什麽書?”
把膝頭的小說遞給老頭,這老頭接過來翻動了起來,笑道:“今天還真是巧了,老頭子也是寫偵探小說的。”
“……”
我斂下眼睛沉默了一瞬,随即又仰起笑容,驚訝道:“那可,真,了不起,寫,這種書,會很,累吧。”邏輯思維跟想象力得很清晰,當然,這只是我片面的推測。
“不會,很好玩的,”老頭繼續笑着翻看小說,又看向我,眼睛裏有種能讓我激靈靈的打個寒戰的狂熱,“你好好想想,平常時對着人啊,你想騙就只能一個個的騙,還只能是社交圈裏有限的那麽點人,腦子一時可能還總不夠用。可這要是寫成了字,那就能有機會騙了全世界看到了書的人,而且自己還能是他們思想的主宰了。”
“……”
“這種感覺你不知道吧,我給你打個比方。”老頭站起來,毫不顧及我意願的就把我往崔钊的辦公桌那推着走,看着他歲數挺大的,力氣倒是不見小。
這老頭從一堆東西裏随便抽了張紙就示意我看着他開始畫:“咱們寫書,就好比挖了那麽一個大大的坑,還在裏面放上了香噴噴的誘餌,”一個大圈出現,外加……一個雞腿?“就等着那些傻子啊,撲騰撲騰的都往裏跳,”好多小人四仰八叉的出現在圈子裏,“你再大坑套小坑,小坑套老坑,坑裏還有泥,泥底還是坑,”……一堆圈兒,還有一坨一坨的……為什麽我看着這麽像大便,難道是我思想太肮髒了……
“沒有我最後的救贖,”一個大叉叉,“他們下去了就再也上不來了,”老頭笑眯眯的擡頭看向我,“這多好玩啊。”
囧……
我說大爺,您這是寫偵探小說故布懸疑吸引讀者了,還是建集中營給人家進行精神摧殘了?
還救贖……您究竟要怎麽折騰人了?
您就老實告訴我吧,您其實不是中國人而是法西斯才對吧?
老頭估摸着是看見了我抽搐着嘴角糾結的看着他畫出來的那幅圖,就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小夥子,覺得怎麽樣?”
“……”
“你就不覺得騙了一堆人,看着他們在你挖的坑裏又蹦又跳,又哭又叫,又笑又鬧的很痛快?”
大爺我知道了,您絕對是軸心國那一挂的,說實話吧,您老是不是出國的時間其實更早,這豐厚的經驗,幾十年前估計還參與屠殺和活埋行動了?
不過……确實有點動心啊。
能騙不少人……
是不是連趙孽畜那千年畜生也能給騙了?
嘿嘿,嘿嘿嘿……
這可能性還真他媽讓人爽啊!
讓他在老子的坑裏永遠爬不上來……任老子抽打蹂躏酷刑折磨……
小樣兒,看你還敢跟爺叫板!
想起來上次那失敗老子就一陣窩火,你說誰都沒看出來老子在裝怎麽就你個孽畜慧眼無雙了!!
簡直讓老子恨不得一口咬死你!
不過……我有失敗過麽?
怎麽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輸給過那孽畜一回呢?是我哪次裝相讓他發現了來着?
真奇怪,怎麽想不起來了?
鄭洪業慢慢的走出高聳的大樓,順着馬路的道路口走出去一段路,再拐個彎,果然看見一個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的男人一手插着褲兜背倚着牆站在巷子裏,安靜的垂着眼睛看着放在身體一側微擡着的,另一手指尖中夾着的香煙。
對方聽到腳步聲,擡起頭看清來人,便站直身體,手裏的香煙被他扔在地上用腳碾碎,走過來:“鄭醫生。”
鄭洪業笑笑,似乎能猜到他沉穩的表情下所隐藏的心緒:“不用擔心,那孩子很聰明,也很敏感,對我還有點戒備,不過從聊天上看,他還是很有天賦的,也許是腦子受過傷,看東西的視角跟正常的人很不一樣。”
趙鈞同沉默了一瞬,才輕輕松了口氣:“辛苦鄭醫生了,錢我會給您打到賬戶……”
鄭洪業揮手打斷了趙鈞同的話,不贊同的看着他:“你們這些年輕人,張口閉口就總是錢錢的,就好像這個世上沒有錢就辦不成事了,我很喜歡那孩子,正打算收個徒弟,你要是再跟我提錢,這事就免談了。”
趙鈞同怔了怔,随即略微彎了腰:“抱歉,是我莽撞了。”
鄭洪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錯能改就好,不過,”他睿智的眼中閃過一絲戲谑,“這樣真的好麽?他是有本事能飛上天的,你現在又給了他翅膀,要是他飛遠了,心高了,再也抓不住了該怎麽辦?”
趙鈞同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自嘲一樣的笑笑。
“我已經折斷過一次他的翅膀了。”
他說完,又道:“鄭醫生,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說着又鞠了一躬,站起身後挺直了脊背,向巷子裏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鄭洪業看着趙鈞同的漸漸走遠的背影笑笑:“年輕人啊,總在失去以後才懂得珍惜,卻不知道幸福都是需要自己去努力把握的,自暴自棄,不思進取,哪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趙鈞同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說話,只是又邁起了沉穩的步子,一步步的走出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