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了開, 我自己推着輪椅跟在崔钊身後出來。
真是, 這賤嘴也太不會照顧殘障人士了, 既然知道我四肢恢複不佳協調能力極差也不知道過來幫幫忙推着爺, 反而走在前面的那步子邁的一點都不含糊。
雖說我剛才在樓下跟你客套了兩句,可那是真客套你這單細胞的腦袋怎麽就沒聽出來呢?
這眼力價差的, 可還沒有趙孽畜千分之一的水平了!
我這嬌貴的小身板要是給累着了你他媽賠得起麽!
這回大難逢生, 又被人精心伺候了這麽長的日子, 我可再也不想回去過那吃苦受累的生活了!
怎麽着也得逼着你這賤嘴受不了後幫我把爺後半輩子的唯一指望(狗熊)從趙孽畜那裏給騙回來才行。
随着崔钊在這裝修高檔簡潔的寫字樓的樓道裏跟其他路過的人熟練的打招呼, 我略略眯了眯眼睛, 心裏稍一思量,就将手上的動作越放越慢,最後就蹭在牆邊不起眼的角落裏停了下來,雙拳緊緊的攥了一會兒。
以我目前這身體的狀況和體表狀态,很好,不到片刻手指頭就泛紅了。
心裏感嘆了一下,簡明希這皮膚可真白啊,而且血液流通不佳,稍微施點力道就能落下或紅或紫的印子, 我要不好好利用,豈不是白白枉費了自己替他受的這一場罪?
崔钊走了幾步估計也是察覺了什麽,回過頭四下裏看了看就找到了我, 然後走到我面前笑了起來:“怎麽了兄弟?擱這兒貓着幹什麽了?”
我抿了抿唇, 默默的低下頭, 将放在輪子上的手緩慢的, 輕柔的移到了膝蓋上,兩手緊緊的相互攥了下手指。
崔钊頓了一瞬,又恨聲道:“該!讓你逞強!現在知道累了吧!”這刀子嘴豆腐心果然走到我身後,把輪椅往前推了起來。
我仍舊低着頭,安靜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才低聲道:“我很,沒用。”說着又将頭垂的更低了。
崔钊又沒能立馬就接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擡手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悲嘆一聲:“人行江湖,無兄弟之情,朋友之義,怎可闖蕩?海內有緣競聚齊,事君彼此如兄弟。你我難道還是外人麽,這話別再說了,以後有什麽事我來做就行,咱倆誰跟誰,你跟我還用得着客氣?”
行!有你這句話就成,爺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等狗熊拿回來了後一定好好犒勞犒勞萬事躬親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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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又裝作緩和了一下情緒,擡起頭沖着他扯着嘴角“勉強”笑了笑。
崔钊看了我一眼,又嘆了口氣,随後也沖着我勉強笑了起來。
賤嘴,咱倆還是很有默契的嘛~
被崔钊推着走進了一扇大玻璃門後,再轉個彎,前面就是豁然開朗的……
“怎麽樣?”崔钊得意的叉着腰,像中央領導人視察省委工作一樣,揮臂一掃,笑道:“看看,這就是兄弟我為之奮鬥了終身的事業。”
我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這一塊勉強比得上三間瓦房大的地兒,十來個人虬在堆滿了紙張和各類電腦顯示屏的制式辦公桌後面,聞聲擡頭好奇的看過來,再對比剛才過道裏看見的其他公司的地盤,頓了頓,毫不留情的給出一個字:“小。”
崔钊翻了個白眼:“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廟門不大羅漢不少,咱們這本來就是腦力勞動,人類智慧結晶蘊育之地又豈可去與那群腌雜勢利之所相攀相比?”
你這賤嘴再往外蹦跶多少詞狡辯也改不了這裏頭不到100㎡的現實。
不過現在要再落他面子他肯定話更多,所以對這賤嘴又開始掉書袋的行為我也只是笑了笑。
他見着我笑後就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推着我走過去跟這十幾個人大笑道:“Hello everybody, do you miss me?”
“Hi, Cui.”
“Hi.”
幾個人笑着跟崔钊打着招呼,看起來關系十分不錯,甚至這幾人裏頭還有幾個中國人直接用漢語跟他說話,惹來了旁邊幾個外國人笑鬧的白眼。
這賤嘴嬉笑無拘跟這群員工堆在一塊兒家長裏短的八卦着近況,看起來還真不像是有知識有文化有內涵有道德的出版社老板。
鑒于我現在能聽不能寫,能聞不能說的外語水平,再加上語言功能尚未靈活掌握,此時自然也沒有我能插嘴的地方。
不過,這賤嘴招人眼光可真不差,那幾個穿着職業套裝的姑娘知性美簡直是蹭蹭的往外冒,就連男的也十分合格。
我趁着他們哈拉起來沒完沒了的時候又看了看這裏的環境。
每臺桌子上都是那種高級的液晶顯示器,不同種類的文件夾、紙張堆得滿滿的,甚至還有許多個人風格的小飾品。
還有好多東西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
我穿了後直接跳過來的這幾個年頭裏科技的發展似乎還真是一點都不含糊,尤其是美國這種發達的國家,不知道自己的國家此時有沒有已經迎頭趕上。
也許我沒發生這些倒黴事,如今說不定也是他們中不斷拼搏的一員了。
離我最近的一個中國女孩明顯還是很年輕開朗的,看着我一直在觀察她桌子上的電腦,甚至還伸出手來摸了摸比我記憶裏曾經看見過的有了大變化的地方,便跟崔钊笑道:“頭兒,還不介紹一下,這帥哥是誰啊?”
我聽見聲音擡頭看向她,收回手來放在膝蓋上攥了幾下,略顯局促而羞澀的笑了笑,低低的道:“你,好。”
那女孩看着我愣了一愣,随即也有點紅了臉,吶吶道:“你好。”
有位智者曾經說過,男人的魅力不僅可以體現在勇敢無畏的英雄主義,還可以表現為脆弱孤單的敏感氣質。
而後者更容易激發女人天生就有的對他人憐惜疼愛的母性。
尤其是簡明希這類文文弱弱,白白淨淨的皮相。
嘿嘿嘿嘿,好不容易遇到老鄉,這姑娘長得還真漂亮。
幹練的馬尾辮子,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甚至不厚不薄的嘴唇活潑的笑起來時還能在右臉頰上擠出個俏皮的小酒窩來。
真是個可愛的鄰家小妹妹。
智者還說得好啊,機會都是留給善于把握的人的!
老子決不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另外幾個人明顯對我也有着好奇,崔钊終于擺脫了雞婆的話題走到我這兒,一把攬住我的肩膀,笑道:“My dear friend,簡明希,今天過來玩一趟。”
嗯?怎麽叫我這名?
不過轉眼想想,也對,我要想好好活下去,也只有頂了這殼子的身份才行,畢竟證件什麽都做不了假,崔钊現在不這麽說能怎麽說,還能告訴他們我是個孤魂野鬼?
看着周圍人熱情的過來跟我打招呼,我暗暗的憋住一口氣,讓臉上泛出點紅暈,斂下眼睛只笑笑不說話。
另外又有一個明顯也是老鄉的年輕人吹了聲口哨:“我說老板,你這朋友面皮還真薄。”
崔钊低下頭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當然知道他在奇怪什麽,畢竟那天在快餐店我對付季濤時的記憶還有着呢,那時候我可沒有所謂的顧不顧面子。
很好!上天考驗我演技的時候到了!
快想想!快想想!要是趙孽畜知道了老子一直在他面前裝瘋賣傻騙了他多少寶貝,摔了他多少東西,甚至每次吃東西時故意往他身上扔了多少熱粥菜葉子這一真相,那他将要對付我的手段……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冷汗“唰”的一下就都下來了。
所以現在我立刻趁着外在客觀條件允許之際,擡手輕輕的揪住崔钊的衣服,小聲道:“去你,辦公室。”說罷又看了眼剛才那女孩,再次羞澀的笑笑,低了頭。
崔钊看了看我:“好。”說着就與那群人笑着告了別,把我推走了。
一關上門,擋住身後觀察探尋的衆多視線,我立馬松了口氣,賤嘴就道:“阿希,”他說着還抽了張紙巾幫着擦了擦我額頭的汗,“怎麽了?”
我輕輕的抿了下唇,笑笑:“是,陌生人,一下,都過來,”頓頓,垂了眼睛,“有點,不适應。”
崔钊無力了:“那你不能總躲着啊,還想就跟家裏呆着與世隔絕了?”他說着過來戳了戳我的腦袋,“怕什麽,不還有我在了?”
我心虛了一瞬,趕緊扭過頭去不看他。
按說記憶裏,我跟這賤嘴是有笑有鬧,暢所欲言,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甚至是一方有難另一方就能萬死不辭的放下手頭一切東西疾奔過來幫忙。
只是如今我卻突然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比我自己更重要,沒有任何事情比我自己的事情更重要,就連崔钊都不例外,我對他甚至還有着點隔閡般的防備,無論如何也親近不起來。
更何況與這家夥重逢後,從一些蛛絲馬跡的細節上看,他也确實在瞞着我什麽事。
雖然欺騙和利用咱心裏也有點內疚,可要是讓我不愛自己,萬事不以自己為先,那感覺就像渾身都被毒蛇咬了一樣,又疼又難受,甚至還憋悶着心口有點喘不上來氣。
果然還是在植物人期間受的罪太大,留下心理陰影了麽?
畢竟那個時候哪怕是能随時聽見趙孽畜的聲音,接觸到他的撫摸,感覺上卻還是只有我一個人一樣,誰都聽不見我說話,誰都不知道我還醒着。
這些事情想都不能想,想多了最後郁悶糾結的肯定只有我自己,所以現在我也趕快轉移了話題,看着他這丁點大的辦公室裏亂糟糟的不是書就是紙,電腦打印機,簡直連下腳的地方都快擠不出來了:“你,怎麽,來國外,做出版?”
這賤嘴沒記錯的話,可是學企管出身的啊。
“你不記得了?”他看着我搖了搖頭,就又解釋道,“你也知道,我那專業就是一混的,哪學了什麽真本事了,又不像你們搞工程的,經濟一危機首先裁的就得是我們。”
崔钊轉身坐到辦公桌後,一傾身舒服的坐在了轉椅上,彎下腰在辦公桌後面掏些什麽:“當時我爸有個朋友在國外出版這塊混得不錯,我們家也就順便送了些禮把我弄這來了,給,接着!”
我下意識的擡手一抓,再回過神來,就滿頭黑線的發現了手裏多了兩包薯片,那賤嘴此時把兩條腿搭在了桌子上,已經撕開了一包“嘎嘣嘎嘣”的嚼了起來。
我算是怎麽明白他怎麽變這麽胖了。
“你,搞,文學?”我內心又糾結了,這八竿子打不着啊。
“喂我說你這是什麽表情?”崔钊不滿道,“魯迅當初還棄醫從文了,你怎麽就不許我也轉一行了?而且這兒的出版業比國內發達多了,沒某局那種永遠摸不着頭腦,提防不住的限令,只要你有本事能苦熬,成功不在話下。”
我默默無語的轉開了視線,兩只手費力的撕扯着薯片的包裝袋,對這賤嘴的得瑟話持保留意見。
這時候又聽見外面有人“咚咚”的敲了兩下門,崔钊一聲e in”後,就見剛才與我說話的那個女孩推開道門縫探頭進來,看見我後眨了眨眼,然後跟崔钊笑嘻嘻道:“頭兒,你們說話渴不渴?要不要喝咖啡?”
崔钊原本就是個人精,此時似乎想到了什麽一樣,掃了我一下,又對着女孩也眨了眨眼:“當然渴,那你是給我們煮好了啊煮好了啊還是煮好了啊?”
那女孩微嘟着嘴白了他一眼,打開門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到我身邊将咖啡杯輕輕的遞給我,我趕忙放下薯片雙手接過來,不好意思的笑笑,低聲道:“謝,謝。”
“你,你不用跟我客氣,”女孩也跟我羞赧的笑了起來,然後又走到崔钊桌子前,“咣”的一聲放下另一個杯子,濺出了不少咖啡,看着崔钊一字字道,“頭兒,總在上班時間吃東西,小心胖死你!”
“不怕,我月底能存下錢辦健身卡。”
女孩“哼”的一聲,不再理崔钊扭頭往外走,出門前還回頭看了我一眼俏皮的笑了下,才關上了門。
崔钊在門扇合上的瞬間就伏在桌子上捶着桌面不斷悲戚道:“為毛為毛!這到底是為毛!她跟我工作三年了就沒正眼瞧過我一回兒,我還發她工資呢,她怎麽就沒這麽殷勤的招待過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一點都發現不了什麽叫內在美!”
我在他呱噪的聲音裏蛋腚的喝了口咖啡,嗯,絲滑爽口,十分美味。
“她叫,什麽,名字?”
“哈?”
我擡頭看向一臉不敢置信的崔钊,微笑:“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