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先生

第5章

元宵節這天是周日，白卯卯一早起來搓圓子。葉堯劈裏啪啦地下樓求投喂時，只看到一桌狼藉。

「兔兔君，你在幹嘛？」葉堯戳戳心不在焉的白卯卯。

白卯卯瞟他一眼：「做元宵啊。」

「咦？」葉堯很感興趣地湊過來。

白卯卯做元宵是和白家爸爸學的，和好糯米粉，搓成長條，然後一截一截掐下來揉開包餡。白卯卯做的是花生白糖餡，脆脆的花生仁吃起來甜滋滋的。

「就是這樣做的啊？」葉堯躍躍欲試，「我也來試試好不好？」

「沒那個閑工夫呢。」白卯卯示意他一邊去。

「那我早上可以吃兔兔君做的圓子嗎？」葉堯笑咪咪。

白卯卯搖搖頭：「早上吃糯米容易消化不良，我熬了玉米粥，在廚房。」

葉堯捂胸長嘆：「有兔兔如此，夫複何求！」

白卯卯不吭聲，心思早就飄遠了。

說不清楚究竟是緊張還是膽怯，但是一想到就要見到傳說中的費費，白卯卯就覺得喉嚨一陣發緊。

白卯卯本想趁着下午提前做準備，先做個冷盤啥的。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邀請的是晚餐，但客人下午就來了。

「哎呦，閨女啊，想死娘親了。」葉堯抱着騷騷往門口一站，就沒了正經了。

「死娃娃臉，一邊去，少占我便宜。」溫和的聲音帶笑，卻故作生氣。

葉堯西子捧心：「啧啧，有了相公不要娘，真是潑出去的水啊。娘親好桑心！」

然後一個略微低沉的聲音說：「岳母大人真是別來無恙啊，這是新年禮物。」

「哈哈，還是賢婿對頭，這邊坐……」

白卯卯從廚房偷偷探出頭，隐約聽到三人的其樂融融。他把手放在粉色的小兔圍裙上蹭了蹭，不知道是不是該走過去。

沒有等白卯卯糾結完畢，葉堯就在客廳召喚起來：「兔兔，兔兔，快來見客啦！」那老鸨腔顫巍巍的尾音讓人想掐他一把。

白卯卯磨磨蹭蹭地走出去，驚了一下，沙發上坐那兩位不就是上回酒吧那兩位嗎？

情景回閃：吧臺邊坐着一位漫不經心的客人，英俊斯文的臉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商業精英，黑色的風衣裏露出白色襯衫的領子，感覺很幹淨；還有一位：又來了一個男人，他擁抱了葉堯今晚的約會對象，然後把人帶走，只留下葉堯一人。

所以，這兩位不就是葉堯失戀的罪魁禍首嗎？！

葉堯看白卯卯傻愣愣的，就做起介紹來了：「兔兔，這是費語，你本家，廢兔子一只。旁邊是莫言，他飼主。嗯，白卯卯，家養人形萌物，人妻屬性傲嬌氣場，居家旅行必備。」

費先生和莫先生已經懶得去和人來瘋葉先生争辯了。倒是白卯卯傻了半天，才呆呆說道：「是你？」

費先生有些疑惑地歪過頭：「你認識我？」

白卯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連連擺手：「沒，就是一面之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心想：那種斯文英俊又溫和的男人果真是容易讓人心存好感。或者說，是強大的情敵？哦，我的神啊，我是怎麽想到情敵的！

「喂，我說你不要冒粉紅泡泡嘛，他家honey會吃醋的。」就在白卯卯又神游的時候，葉堯在旁邊閑閑說。

白卯卯有些驚訝地看了葉堯一眼，又偷偷看看那位一臉嚴肅的莫先生，扯扯圍裙道：「我去準備晚飯。」便逃回廚房去了。

「好腼腆的孩子。」費先生感嘆。

「哎，是個小夥子啦，」葉堯嘿嘿笑，「不過賢婿好像吓到他了。」

莫先生挑眉：「開口恐吓別人的不是我吧？」

「沒辦法嘛，賢婿的魅力無邊，震懾力超強！」葉狗腿拍馬屁。

「……」費先生默默地扭過頭去。

莫先生拿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哦，看來這位又自動開啓了語言過濾系統。

此時此刻躲在廚房裏的白卯卯正扭曲地絞着餐巾。

原來他是真的愛着他啊，我早該知道！我前一段時間究竟在粉紅什麽，蕩漾什麽呢？葉堯只是容易不小心把溫柔分給別人罷了，他不過是博愛所有兔子而已。而且，他早就有了最心愛的那只了！

白卯卯蹲下來，把臉埋在臂彎裏，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嫉妒和酸澀的情緒讓他眼眶發疼。

葉堯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撇在廚房了，他果然是比較喜歡費先生吧？

其實我才沒有喜歡葉堯呢，我只是覺得他人挺好的，真的。

白家兔子把自己縮成一團，輕輕地說：「喂，白卯卯，要忍耐，要忍耐……」

當然，葉堯還是很有良心的，眼見着費先生和莫先生都開始自由活動了，他便去廚房慰問白大廚了。

「喂，兔兔，你蹲在這裏幹嘛？」

葉堯剛踏進門，就看到白卯卯窩在那裏裝憂郁。

白卯卯瞟了他一眼，悶悶地說：「我在思考人生哲理。」

葉堯憋笑：「嗯，廚房重地，真是思考人生哲理的不二場所啊。」

白卯卯站起來揮揮手：「哎呀，別來搗亂，你不是要陪客嗎？」壞心眼地重讀了後幾個字，回贈葉堯。

葉堯嘿嘿一笑：「兔兔吃醋了？」

白卯卯漲紅臉：「吃醋個鬼！」

葉堯拍拍他的頭：「不要害羞嘛。」

白卯卯拍開他的手：「看你閑得很，洗菜去。」

「好呀好呀，這個我會。」于是葉堯開工。

白卯卯看看那個樂颠樂颠的葉堯，撓撓頭，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起來。邀請喜歡的人和他的男友來家裏聚餐，葉堯究竟是怎樣自虐的家夥啊？

白卯卯想着，又有些信心起來，雄心勃勃地準備讓白氏雞湯一鳴驚人，徹底感化白癡葉堯。

而此刻在客廳裏的費先生和莫先生則相當驚奇。

「那個吃貨葉堯居然進廚房幫忙了欸！」費先生壓抑着心中澎湃的八卦欲望，對莫先生說道。

莫先生眨眨眼睛：「他大概被馴化了？」

費先生一邊往廚房的方向瞧啊瞧，一邊反駁莫先生：「哪有那麽快，他向來得意自己十指不沾陽春水。」

莫先生道：「那你問他不就好了。」

費先生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慢慢觀察才有趣嘛。」

莫先生無奈地搖搖頭，無視費先生一貫的八卦。

元宵節的晚餐由白大廚掌勺，葉家小哥幫忙。菜上桌擺齊整，可以說得上是色香俱全了，至于味道……

「吶，費費，快嘗嘗，我們家兔兔的手藝可不比你差。」葉堯相當得意。

白卯卯還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扒飯中。

費先生按捺着心中八卦的欲望，稱贊道：「确實很不錯，葉堯你真有福。」

「那是那是。」葉堯還是得意洋洋，完全沒有聽出費先生的揶揄。

莫先生抿了一下嘴角，沒有說話。

白卯卯倒是聽出來費先生似乎有什麽弦外之音，他擡頭看了眼費先生，發現那人也看了他一眼，于是連忙低頭，繼續扒飯。

費語本來想逗逗葉堯，但是那個向來很有默契的家夥居然沒有反應，倒是白卯卯很敏銳，費先生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這天的晚餐還是很愉快的。雖然白卯卯有些腼腆，但還是有問必答；雖然莫先生話少了點，但也會偶爾插花。其間大部分時間，是人來瘋先生葉堯和廢話先生費語的脫口秀表演。

白卯卯其實暗自驚奇，沒想到費先生這麽健談、這麽親切，難怪葉堯喜歡他。嗯，他們很般配的樣子。白卯卯看看那個歡脫二人組，有些黯然地想到自己，一到關鍵時刻就不知所措，真沒用。

很快也到了白卯卯個人表演時間。嗯，那就是飯後甜點、今日主打──白氏元宵。

費先生吃得很開心，還揉着肚子抱怨：「早知道還有卯卯的手工元宵，我剛才就少吃點了。」

莫先生也湊過去幫他揉揉：「貪嘴還有理了。」

「喂，亂講！」費先生拍掉莫先生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葉堯眨眨眼，自然是不會放過取笑好友的機會。

被逼急了的費先生當然也是要反擊的，而且直擊痛處：「現在笑我是有趣，你這天的來臨也不晚了。怎麽，春節假期在家相親有沒有碰到好對象？」

葉堯被戳到痛處，臉都綠了：「少給我提相親，我恨那個。」

「相親好啊，」費先生笑得很得意，「終于要有一位女英雄挺身而出，終結你這桃花運極旺的辣手摧花男了！」書香門第「我還辣手摧花？要不是你這個家夥整天在我身邊晃，我會連一個好對象都找不到嗎……」

葉堯還要争辯，就聽見「匡當」一聲，白卯卯站在餐廳門口砸了一碗元宵。

葉堯吓了一跳，急急跑過去：「怎麽這麽不小心，有沒有燙到？」

白卯卯呆呆看着他，似乎被什麽吓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沒，沒，碗太燙了，沒有拿穩……」

白卯卯不知道後來費先生和莫先生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渾渾噩噩地整理好地板的。摔了碗後的一整個晚上，他的腦海裏就回蕩着一句話：錯了錯了錯了錯了錯了錯了錯了……

原來葉堯是喜歡女生的？

白卯卯癱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明白心裏翻滾的是什麽感覺，總之難受得讓他無法動彈。

其實都搞錯了。

沒有假想中強大的情敵，也沒有假想中偶爾的溫柔。沒有沾沾自喜的暧昧，也沒有獨一無二的關懷。

幸好沒有想過将來，幸好沒有想過。

白卯卯把臉埋在被子裏，悶悶地自我安慰：「我才沒有喜歡葉堯，我只是覺得他人很好，真的……」

今年的春天非常的反常，非常非常的反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反常。

葉堯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發呆：「兔兔，你知道嗎？往年這時候小區裏的桃花都開滿了，哪像今年這麽慢。」

白卯卯裹着一條毯子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下雨。冷。關窗戶。」

葉堯撓頭：「你最近就不能好好和我說話啊？」

白卯卯拉拉毯子：「看到你就間歇性語言功能障礙。」

葉堯淚流：「這是你這個星期對我說過最長的句子了。」

白卯卯：「無聊。」

話說白卯卯是怎麽想的呢？其實他也沒啥想法。「愛怎麽開始都像要結束」之類的歌詞雖文藝，但無奈白卯卯這孩子比較樸實，只覺得一口氣憋着，胸悶。

沒有想過愛不愛的問題，沒有想過要不要在一起的問題。朦朦胧胧中的粉色泡泡終究都是泡泡，戳破以後就什麽也沒有了。

總之，葉堯和白卯卯一開始就是房東和房客的關系，或許有時看起來像朋友，但注定還是擁有着不同世界的人。白卯卯覺得自己「大部分」只是沮喪于猜錯了葉堯的性向而已。

嗯，借口，都是借口！

「兔兔，你為什麽不理我？」

「兔兔，你是讨厭我了嗎？」

「兔兔，我很桑心很難過。」

白卯卯也不知道為什麽就不想搭理葉堯，或許說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該怎樣搭理他。因為葉堯其實不是「失戀男」，而是『桃花男』。雙引號表示強調。

自元宵節那日過後，小區裏的桃花陸陸續續地開了，葉堯這個桃花男也暴露了他的真面目。

「兔兔，你知道嗎？春天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多出去呼吸新鮮的空氣。」

「吸收日月精華？」

「春天也是萬物複蘇，春心萌動的時候。」

「出去招蜂引蝶？」

「試試說六個字以上？」

「無聊。」

春不暖，花剛開，還沒等葉堯出去招蜂引蝶呢，蝴蝶就上門來了。

「是斑斓的新房客啊，聽說也是編輯？」門外的花蝴蝶說。

「什麽斑斓？」開門的白卯卯說。

花蝴蝶笑：「葉堯的筆名啊。」

白卯卯有點受傷：「不是變征？」

花蝴蝶看起來似乎有些吃驚，但還是笑笑：「筆名之一。」

白卯卯乖乖地把花蝴蝶讓進門，原來葉堯還是有責編的。

花蝴蝶穿得很斑斓，氣場很春天。吸收過天地精華的葉堯看起來也很有精神。花蝴蝶說要談工作，葉堯眨眨桃花眼說去書房。白卯卯端了兩杯茶，送進春意盎然的書房，然後默默地回自己的房間。

打開門，開計算機，連接網絡，搜索「斑斓」。很好，寫言情小說的家夥。

白卯卯心不在焉地浏覽着，唔，好狗血。

晚餐時葉堯發覺不對勁了：「兔兔，你眼睛怎麽了？」

白卯卯扒飯：「看小說。」

「看小說眼睛會發紅？難道是太久沒有吸收日月精華要被打回原形了！兔兔啊，修煉之事不可松懈啊。」葉堯還在犯傻。

「很爛俗。」

「哈？」

「小說很爛俗。」

葉堯拍案：「哪個王八蛋居然敢這麽爛俗？」

「斑斓。」

「啊？」

「斑斓。」

「呃，」葉堯撓頭，「不要說出去啊。」

白卯卯放下筷子，突然說：「你沒有說過你還有其他筆名。」

「怕你笑我嘛。」葉堯有些不好意思。

「我有點在意。」

「唔，對不起啦。」

「嗯。」

其實，真的只是有點在意。只有一點點。突然發現還是彼此不了解。

你知道我的秘密，而我，卻不知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