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卯卯的春假,除了要大掃除、要煮飯洗碗、要和爸爸去挑年貨,還有一件他很想逃避的事情──中學同學聚會。
同學聚會會有什麽呢?
會有學生時期的朋友、會有嘲笑過小兔姑娘的同學,甚至還會有在愛與痛的邊緣的前男友。當然,這個前男友是因為大學同校才發展出來的。所以,接到高中班長電話的時候,白卯卯真是很胃疼。
「呃,不行啊,那天去不了的。」白卯卯拖着聲音拒絕。
「那個,那天家裏有事……」白卯卯被班長的熱情鼓動得受不了,結結巴巴地說。
「真的不行,晚一點也沒空……啊,沒,我也很想你們呢……」
最後,當白卯卯挂上電話的時候,敷着面膜在沙發上裝死的大姐突然起屍了:「歷時四十八分鐘的游說,你們班長真是強人。」
白卯卯唉聲嘆氣,不理會幸災樂禍的白大姐。
「不想去就別去了。」白家大姐慫恿。
白卯卯一攤手:「我就是這麽容易心軟的人啊。」
其實是真的不想去參加什麽同學聚會,白卯卯在高中畢業那天就決定了,要把那個軟弱的自己堅決地抛棄掉。
「被姐姐保護的白小卯姑娘」已經消失了,白卯卯一直在努力,甚至不惜抛棄所有的過去。連回憶都不想要,所以,與那些回憶有關的人也不要見面好了。
但是,可憐的兔兔君本質上還是一個心太軟的人啊。
反觀這邊,葉堯終于窩藏着他的寵物,歷盡千難萬苦九九八十一難回到了家。葉媽媽很高興,葉爸爸很不高興。
「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邋裏邋遢,」葉爸爸打葉堯一進門就開始抨擊他,「大男人還養一只兔子,什麽鬼毛病?」
葉媽媽只是笑:「沒有瘦太多,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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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爸爸還在吐槽:「天天窩在家裏怎麽會瘦呢?我看他再過不久就該變成地瓜了,大胖子!」
「哎,老頭子,你真是的,」葉媽媽瞪了自家老頭一眼,「兒子才剛回來呢,你就不能少說點?」
葉堯大手一揮:「沒事,我知道我爸這都是愛啊!」
葉爸爸漲紅了臉:「臭小子,你知道個屁!」
雖說葉家老頭子非常的心口不一,但是葉堯回家的生活和白卯卯相比還是很滋潤的。送給老媽一把漂亮的手工木梳,給老爸帶回幾瓶酒和自己出版的紙質書,也算是能把老先生老太太哄上幾天。
不過,請不要忘了葉堯一直逃避不肯回家的原因。
「小堯啊,下午出門好好去打點打點,晚上和媽媽吃飯去。」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葉媽媽終于出手了。
葉堯掏掏耳朵,傻笑道:「媽,妳說我耳朵怎麽突然就聽不見了呢?」
葉媽媽都氣笑了:「你少給我裝傻了,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葉爸爸一抖報紙:「你這回要是再搞什麽花招,回來我打斷你的腿。」
葉堯厚顏一笑:「得了,葉老先生,別逞強,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葉爸爸再次漲紅臉:「你這厚皮的猴子,你又知道了!」
于是,這樣一個悲催而又美好的夜晚,白卯卯勉強地去了同學聚會,葉堯勉強地去了相親宴。
「喲,是小兔姑娘來了,高中畢業後就沒見過了啊……」
「對啊對啊,小兔真狠心!」
「啊,兔娘娘,多年不見還是如此年輕啊,現在在哪裏高就啊?」
「哎,聽說你和咱們班草同所大學,現在還有聯系嗎?怎麽還不見他來。」
明明知道都是善意的調笑,白卯卯還是不知所措地坐在昔日的同學中間,臉上的笑都那麽不自然了。
不論來之前做了怎樣的心理建設,似乎只要輕輕一碰,他就會被打回原形。
而厚顏的葉堯抱着他們家騷騷和相親的姑娘說:「妳喜歡兔子嗎?我可喜歡了哦!晚上不和騷騷一起睡我會失眠的。什麽?妳問牠為什麽叫騷騷?哈哈,當然是因為牠很風騷了哈哈哈哈哈……」
來相親的姑娘和她母上都默默地扭過頭去,心想這小夥子是受了什麽刺激啊?
葉媽媽那個咬牙切齒啊,恨不得馬上把那個笑得很得意的兒子拎回家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葉堯還在笑。葉媽媽的臉色很難看,殺人的目光不時瞟向那只礙事的兔子。哦,無辜的騷騷。
走到葉家所在的小區,葉堯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很安靜,只有輕輕的鼻息。
因為沒有看來電,葉堯有些愣住,試探地問了一句:「費費?」
電話那頭的人吸吸鼻子,挂斷了。葉堯翻開來電記錄一看,居然是白卯卯打來的。
「媽,妳先回去吧,我在樓下給我朋友打個電話。」葉堯和葉媽媽揮手道別。
挂掉電話的白卯卯一個人坐在高中的田徑場邊,眼淚突然就落下來。
葉堯走到小區的中心公園,抱着騷騷回撥了電話。葉房東撥一次,白卯卯挂一回,在撥到第七次的時候,白卯卯終于接了起來。
「兔兔君,想我了?」葉堯聲音帶笑。
白卯卯吸吸鼻子:「沒有,我只是無聊。」
「哦,那可以問無聊的兔兔君為什麽哭鼻子嗎?」
「沒有啊。」鼻音很重的某人答。
沉默蔓延了很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騷騷和我在一起哦。」葉堯突然說。
白卯卯急促地笑了一聲,然後又輕輕地說:「葉堯,我今天和以前的同學見面了,突然很難過。」
「嗯。」
「我現在一個人在學校的田徑場。」
「嗯。」
「其實我從高中就喜歡他了。」
「嗯。」
「他今天晚上沒有來,我們是真的再也不能見面了。」
「嗯。」
「葉堯,我突然發現我這麽難過,卻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我只能打電話給你……」
白卯卯突然哽住了,我只能打電話給你,可是你第一個喊的卻是別人的名字。
「啊,我剛剛沒看來電顯示,」葉堯輕輕笑了一聲,「別那麽小氣嘛。」
「葉堯,我其實很自卑,我很怕別人罵我娘娘腔。」
「我知道。」
「葉堯,我很想你。」
你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人,你是唯一知道我的秘密、還能笑着給我買粉紅色禮物的人。
「嗯,我也很想你,」葉堯的聲音很溫柔,「騷騷也是哦。」
白卯卯吸吸鼻子:「喂,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肉麻,真惡心!」
葉堯誇張地笑起來:「呀,你才知道啊?我還有更肉麻的呢。」
「什麽?」
「我唱歌給你聽吧?」
「啊?」
葉堯抱緊騷騷,突然嚎了起來:「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裏,過得快樂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鋒利的回憶,突然模糊的眼睛……」
可憐的騷騷在葉堯的懷裏死命掙紮,最後只能口吐白沫。
「啊啊啊啊,葉堯,快住口,我要死了!」白卯卯在電話那頭哀號。
葉家媽媽拉上窗簾,轉身對葉爸爸嘆氣道:「葉堯這孩子半夜在樓下嚎什麽呢?」
葉爸爸淡定地把電視的音量開大:「反正這麽可怕的五音不全不是從我這裏遺傳去的。」
葉媽媽攥緊窗簾,再次被氣笑了。
白卯卯沮喪了多日,為了他給葉堯打電話的白癡行為。啊啊啊啊,我真是大傻瓜,我究竟幹了什麽蠢事!白卯卯翻滾來翻滾去,翻滾來翻滾去。
「喂,你是蛻皮還是吃了斷腸草?」白二姐推開門,皺着眉說。
白卯卯抱着枕頭:「毒舌(蛇),白素貞才是妳的名字!」
白二姐冷笑三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外號白娘娘。」
「呔,大膽蛇妖,吾要妳永鎮雷峰塔!」白卯卯說完就把自己用被子裹起來,躲避白二姐的攻擊。
「無聊,」白二姐一翻白眼,「你這幾天是怎麽搞的,失戀?」
白卯卯被口水嗆到:「亂講。」
「老大說你從同學聚會回來就魂不守舍,還哭哭啼啼。」白二姐露出一個極為鄙視的眼神。
白卯卯漲紅臉:「天地良心,我是看到同學很激動!」
「很激動還逃避這麽多年,」白二姐啧啧兩聲,「這得要多激動啊。」
「啊啊啊啊,不和妳說了!」白卯卯煩躁地捂住耳朵。
白二姐轉過身在弟弟看不到的地方有些擔心地皺眉:「老媽叫你出去陪她看晚會。」
「……」白卯卯畏懼白媽點評版晚會。
與此同時,悲催的葉家人正在默默忍受着葉堯點評版的晚會。
「我說兒子啊,吃水果。」葉媽媽掏出蘋果堵住葉堯的嘴,葉爸私下給了葉媽媽一個贊許的眼神。
「謝謝媽……」葉堯一邊啃蘋果一邊含含糊糊地繼續他的點評。
葉爸爸急忙找了一個借口:「喂,你不要去打電話給朋友拜年嗎?」
「哈?」葉堯傻。
「對啊對啊,」葉媽媽趕緊幫腔,「年輕人就不要看什麽晚會了嘛,去給朋友打打電話吧。」
「哈?」葉堯完全不明白情況。
臨近午夜的時候,白卯卯接到了葉堯的電話。白卯卯急急忙忙向母上大人請了個假,逃回房間接電話去了。
「兔兔君,想我了嗎?」葉堯的聲音還是那麽無恥。
白卯卯急忙表示鄙視:「哎呀,這人是誰啊,不認識。」
「喂,兔兔君,新年快樂啊。」葉堯笑嘻嘻。
「都還沒有到零點呢。」白卯卯假裝抱怨,卻壓抑不住微翹的嘴角。
「我們這邊在放煙火哦,很漂亮。」
白卯卯拉開窗簾,窗外斑斓的光芒也投進了房間:「我們這邊也是。」
兩個人靜默了片刻,隔着半個省一起看了一場煙火。
「兔兔君,你知道嗎?我現在很想唱歌……」葉堯突然說。
白卯卯驚恐:「啊,什麽?不要啦……」
「最愛你的是我,否則你怎麽要我,否則我怎麽可能赴湯蹈火,你說什麽都錯……你最愛的是我,還以為差一點走火,卻帶來屬于我兩個的煙火,美得我沒話說……」
零點的鐘聲響起,在歡呼聲和鞭炮聲中,葉堯的歌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還是那樣可怕的歌聲,沿途經過幾個信號塔的轉播,最後讓白卯卯笑了起來。
「喂,葉堯,新年快樂!」
「一個人是快活,兩個人才是生活。兩個人都寂寞,倒不如一起寂寞。」
有那麽一個瞬間,白卯卯感到心底是那麽軟、那麽暖。其實葉堯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啊,他突然羨慕起那個被葉堯放在心裏的費費。
可惜你最愛的不是我,而我也不敢說我是愛你的。這樣一首歌唱給我真是浪費了,不論我在那一刻是多麽想收藏這份溫柔。書香門第如果,如果有可能,希望兩個人的生活不寂寞。
于是這樣一個跨年的夜晚、這樣一場隔着半個省的煙火、這樣一首五音不全的歌,埋下了一顆溫柔的種子。
「兔兔君,陶醉于我的歌聲嗎?」
「我會做惡夢的。」
「哎呀,好桑心……」
「少裝可憐了,你就是存心的吧!」
「我這不是特地為你獻上跨年歌曲一首嘛,喜歡嗎?」
「喜歡……你個頭啊!」
不管是出于煽情還是文藝啥的,自從有了「葉堯很溫柔」這種可怕的想法後,白卯卯的春假開始處于一種極其詭異的惶恐狀态。
「你究竟是失戀啊還是思春啊,還是失戀完後思春,還是因為思春而失戀?」白大姐終于親自出場排解自家小弟的憂郁。
「都是妳都是妳,害我被二姐嘲笑!」白小弟很傲嬌。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真的是因為我嗎?真的是因為我你才被老二嘲笑嗎?」白家大姐微微一挑嘴角,「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妳很讨厭啊!」白小弟繼續撒嬌。
白大姐叉腰一笑:「要知道我的終極殺招嗎?」
白小弟丢枕頭:「喂,妳很無聊啊!」
「快說啊快說吧。」白大姐很八卦。
白小弟沮喪地垂着腦袋:「我居然覺得我的房東還不錯。」
「哦,」白大姐點點頭,「那個老是欺負你的養兔子房東?」
「對啊。」白小弟不好意思。
「他有伴嗎?」
「應該沒有吧,剛失戀。」
「其實挺好的啊,你和你本家也有個照應。」白大姐摸摸下巴。
白小弟翻白眼:「騷騷要是我的本家,妳也逃不過!」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哎呀呀,難道你還不知道你是撿來的啊?」
「小心被媽聽到了,妳皮癢哦!」
房間裏的争論越來越無聊幼稚,門外聽牆角的白二姐鄙視地哼了一聲,走人了。而房間裏完成任務的白大姐長笑三聲,開始盡情欺負自己的小弟。
至于白家小弟最害怕的殺招是什麽呢?他最怕大姐把他喜歡男生的事情透露給二姐,他怕被二姐的毒舌給搞到崩潰去自我了結,但是他不知道兩個姐姐已經狼狽為奸多年。
白小兔目前在放養狀态,白大姐如是說。
但他總歸是我們白家的兔子,白二姐如是說。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比起被圈養的白家兔子,葉堯的處境就艱難多了。
年節出去走親戚歸來的葉媽媽每天都要語重心長、苦口婆心:「XX家的XXX已經結婚了,XXX家的XX也有女朋友了。XXX家的XXX你知道的,以前隔壁的那個,人家都有小孩了。你看看你,BLABLA……」
葉堯傻笑。
葉爸爸也擺出一副非常嚴肅的樣子:「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已經出生了。」
葉堯繼續傻笑。
「哎呀,你這個缺心眼的孩子!」
葉堯一攤手:「找對象什麽的最讨厭了。」
葉媽媽無奈:「又沒有讓你去找個天仙來。只要乖巧點、懂事點、脾氣溫柔點、家事能上手就成。」
葉堯歪頭想了想,笑道:「還真有這麽一個人。」
葉爸爸湊過來:「那你還等什麽,人家有沒有男朋友啊?」
葉堯道:「他脾氣溫和,善良容易心軟,廚藝也很好,而且目前沒有男朋友。」
葉媽媽展顏:「那很好嘛。」
「可是,人家是男孩子啊。」葉堯嘿嘿笑着逃跑。
「哎,這死小鬼!」
「皮猴子,敢騙你爹玩。我、我打斷你的腿!」
于是白卯卯就這樣成了葉堯忽悠的道具了。哦,這大概也是葉家公婆對自家兒媳婦的第一印象了。
不過關于白卯卯要成為老葉家兒媳婦這回事,葉堯倒是真沒想過。
兔兔君是室友、寵物兼保姆?葉堯那奇怪的腦子目前運作還算正常,所以兔兔君目前所在的分區是奇怪的「萌物」和「逗你玩」。
呃,請保重吧,兔兔君。
因為種種原因,比如說逃避被催婚,逃避被欺壓啥的,葉堯和白卯卯不約而同地決定要提前回X市。
「小兔,展開一段狗血淋漓的戀情吧,姐姐們支持你!」
「兒子啊,要找個好姑娘啊,爸爸媽媽等着你!」
于是就這樣,連決心都不用了,葉堯和白卯卯連滾帶爬地奔回X市。
「欸,你回來了?」
「你也挺早的嘛。」
「哦,家裏過得好嗎?」
「挺好的。」
「那你是想我呢還是想我呢還是想我呢?」
「我是很想你……本月的新稿,你寫了嗎?」
「呃,不要回來第一天就談工作嘛,多傷感情啊。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吧。」
「葉堯,你要是敢唱,今天晚上就喝西北風去吧!」
「咦,我突然覺得好懷念你這句話欸。」
「……」
春節過後,斷斷續續的陽光和斷斷續續的雨水。白卯卯的心情似乎也因為天氣起起落落,他甚至覺得X市的風可以帶着海水澀澀的味道。有些情緒在慢慢發酵,癢癢的麻麻的。
而遲鈍的葉堯正悲催地開工趕稿,完全沒有注意到兔兔君的小心思。
直到某天。
「兔兔君,明天是元宵節哦。」
「嗯。」
「明天晚上叫費費來我們這裏開夥吧,以前天天去他那裏蹭飯,挺不好意思的。辛苦你一下啦,我會好好寫文的!」
白卯卯遲鈍地呆在那裏。葉堯揉揉他的頭發,又樂颠樂颠地回房了。
「對了,他還要把我女婿也帶來,準備四人份哦!」葉堯從樓梯上探出腦袋。
「哈?」白卯卯撓撓頭,這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