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馬場
魏皇後放心不下,臨行時對宋軻千叮萬囑,讓他不可胡為,一切都須聽兄長的安排。宋軻一顆心早飛去馬場,他聽得不耐煩,嘴裏敷衍幾句,便催着奴才們快點動身。
魏皇後又把鄭長春叫到一邊,交待他千萬看顧好十皇子。
鄭長春心中叫苦,宋軻那個霸王似的性子,除了太子和魏皇後,誰還能管得住他?讓他跟着一同前去,已經是難為他了,如今還要這樣鄭重托付,萬一十皇子出了什麽差錯,這不是要他的老命麽?
身為奴才,有苦也得自己個兒受着,主子吩咐,鄭長春哪敢不從。垂首聽了教訓,滿口應承下來,魏皇後這才安下心來,放一衆人離開。
宋軻早已等不及了,他拉了宋辚,上了馬車,一疊聲催促車夫快走。
趕車太監一揚鞭子,車身疾馳而出,轉眼到了永慶門前。
鄭長春急忙跟上,帶着阮雲卿等人也上了一輛騾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皇城。
阮雲卿難掩興奮,這還是他入宮以來,頭一次走出皇城。他掀開車簾,偷偷往外觀看,只見街面上人聲喧嘩,人來車往,十分熱鬧。
其餘幾個小太監也湊過來,指指戳戳的往外看,“哎,雲卿你瞧,那兒有吹糖人兒的。”
阮雲卿忙順着那小太監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個布衣短打的老鄉,守着一個小攤,在幹淨的石板上和面,添油彩,一個面團拿在他手裏,揉捏幾下,就變成了一個手捧仙桃的老壽星。
小太監們看得有趣兒,不由議論起來,鄭長春咳了一聲,板着臉訓道:“沒規矩!這是街上,你們大嚷小叫的成何體統?這要讓百姓們看見,咱們宮裏出來的人就這麽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還不被人笑話死?”
小太監們全低了頭,鄭長春把車簾拽了下來,不讓他們再看,“有什麽好瞧的,日後你們熬出頭來,什麽樣的好東西沒有,一個糖人兒就稀罕成這樣,簡直沒出息!”
衆人聽了這話,全都不敢言語,總管太監有令,小太監們也不敢再往外看,阮雲卿失望極了,他們才是十一二歲的孩子,在阮雲卿幾人眼中,鄭長春口中所說的好東西,可遠不如這些小玩意來得有趣好玩。
誰也不敢再高聲談笑,阮雲卿他們連大氣也不敢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到了京郊馬場。
這馬場占地頗廣,與皇帝冬日圍獵所用的山頭緊緊相連,放眼望去,晴空之下,一片草場漫無邊際。
馬場中的管事早接到消息,阮雲卿他們到時,管事已經領着大大小小百十來個教頭武士候在馬場邊上等着。
宋辚兄弟下了馬車,管事等人忙跪下行禮。
“起來吧。”
宋軻擺了擺手,又向管事說道:“把你們這裏最好的馬全都牽出來,給我們兄弟瞧瞧!”
管事諾諾連聲,趕忙退下去張羅。先找了十來個騎射身手都較為出衆的教頭出來,又交待管馬棚的馬頭道:“快去把那些性子烈,沒馴好的馬都拴起來,挑幾匹溫馴好騎的母馬出來,給太子殿下和十皇子騎。”
馬頭心領神會,忙領了人進馬棚裏挑選。管事轉頭又對教頭們說道:“千萬把兩位皇子護好了,別摔別磕,全須全尾的把他們哄得高高興興的,聽見沒有?都警醒着點,我可不是吓唬你們,這要是摔掉了皇子們一根頭發,咱們的小命兒可都懸了!”
馬場的教頭都是專給皇族中人配的,人人都懂得其中利害,不用管事交待,他們也自然會打起十二萬精神。
管事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囑咐了幾遍,這才帶着教頭們過去。
“下官特意挑了幾個武師過來,陪兩位皇子練練騎射。”
宋軻一聽心花怒放,拉着宋辚進了馬場,在衆位教頭中巡視一圈。
衆教頭複又行禮,個個低眉順眼。惟有一人與衆不同,他頭雖然低着,但目光卻瞥向旁邊,并沒不像其他人似的,直視地面,身上那股子不服不忿,離着老遠都能看得出來。
宋軻少年心性,心裏沒那麽多算計,他一心趕着去挑馬,在教頭中匆匆掃了一眼,也沒覺出不對,便讓管事快點帶路,領他去馬棚選馬。
宋辚卻瞧得清楚,眼見那教頭行罷禮後就挺直了腰板,他一擡起頭來,臉上竟滿是不屑。
對皇族中人假意恭敬,背地裏亂說亂罵的人有的是,可像這教頭似的,敢如此直白地将厭惡挂在臉上的,還真不多見。
宋辚不由多看了他兩眼,見那人身量不高,眉目也不甚出衆,但渾身上下一團英氣,身上的腱子肉鼓脹結實,一看就是常年操練所致。
宋辚兄弟乘坐的馬車輕快,而鄭長春等人坐的騾車比馬車的腳程慢了許多。宋辚兄弟已然進了馬場,鄭長春與阮雲卿幾人才趕了過來。
鄭長春急急忙忙地跳下騾車,招呼阮雲卿等人道:“猴崽子們,都穩當着點,別一出來就瘋了,咱這可不是玩來了!”
小太監們答應一聲,紛紛跳下馬車,緊跟在鄭長春身後。
阮雲卿也慌忙跟上,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到了宋辚兄弟跟前。
宋軻一見鄭長春,立馬露出一臉嫌棄,“誰叫你們來的?又礙事,又煩人!都躲我遠點,當心小爺箭下無情,一會兒把你們都射成篩子!”
這小霸王,還真幹得出來。
小太監們吓得瑟瑟發抖,就連鄭長春都打了個哆嗦,跟宋軻講不清道理,可若是就這樣回去,魏皇後那裏又不好交待。當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生生為難死人。
鄭長春轉了轉眼珠,向宋軻笑道:“十皇子說的是,咱們都躲遠些,別攔着路。早就聽說十皇子英武了得,咱家才領着幾個小的,來這裏開開眼界。十皇子也讓他們這些小太監看看,什麽叫百步穿揚!”
鄭長春老奸巨猾,在宮中沉浮日久,什麽樣的陣仗沒見過,他幾句恭維話出口,就把宋軻哄得眉開眼笑,也不再攆他們了。
“好!今日小爺就讓你們好好開開眼!”
鄭長春長籲一口氣,囑咐阮雲卿他們悄悄跟上,千萬別讓太子和十皇子落了單。
管事領着馬頭,從馬棚中牽出十來匹馬,給宋軻挑選。
宋軻一匹匹看過,最後選了一匹膘肥長鬃的黑馬出來。他牽着馬到了宋辚面前,顯擺道:“哥你看看,這馬好不好?”
宋辚打量一眼,笑道:“還行。”
這馬四肢堅實,頭大額寬,腿短矮小,胸寬鬃長,一看就是東離本地的土馬。這種馬通常用來負重,它耐力極好,且耐寒好養,只是速度上并不見長,一般長途載貨的商家比較喜歡用它,就算上了戰場,也只是用它來馱辎重物資,并不會派它上陣厮殺。
不過這馬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性子溫馴,特別皮實,比起那些性子暴躁的北莽馬來,只要不驚了它,它一般不會發脾氣。
東離本土上的馬大都如此,戰馬難尋,因此東離的戰馬通常都是從北莽販運而來,國家不準私人養育戰馬,東離國內有數的十幾個馬場,基本都官家管理,除此之外,也只有邊塞上的軍戶才能養戰馬。
近年來東離與北莽的關系交惡,兩國的邊境紛争越演越烈,北莽已嚴禁向東離人販賣戰馬,戰馬的來源也一再告急,雖有北莽人被重金利誘,但能偷運出境的馬匹數量已遠遠不如從前,軍中缺馬,如今已成了朝中的一大難題。
宋軻理着馬鬃,不由面露得意,“我也覺得好!你瞧它長得多漂亮,皮毛厚重,長鬃油亮,一看就是好馬!”
宋辚深知其中的貓膩。不管何處,只要是牽扯到皇族中人安危的,上下人等一律都會采取最穩妥的辦法,來保證皇族中人的安全。
人人都是要吃飯的,沒理由為了你一時興起,就丢了別人吃飯的家夥。
馬場管事有此防備,也是理所當然。想來他準是膽小怕事,提前将馬場裏的北莽烈馬都藏了起來,只把這些脾氣溫馴的東離馬牽出來任他們挑選。
宋辚輕笑一聲,當下也不拆穿,只笑對宋軻說道:“你年紀還小,身量都沒長成,騎這樣的馬正合适,等你以後長大了,哥哥再送一匹真正的戰馬給你。”
“真的?可不許騙我!”
宋辚點頭道:“一定!”
宋軻歡喜極了,他翻身上馬,對宋辚高聲喝道:“哥,走,陪我溜一圈!”
宋辚忙又囑咐宋軻道:“千萬當心,馬缰繩勒緊着點,這馬性情溫馴,只要你別驚了它,它絕不會出什麽岔子。”
宋軻撇了撇嘴,“真啰嗦,你怎麽跟娘似的,絮絮叨叨的!我又不是小孩兒,馬騎得好着呢,才用不着你處處提點!”他一磕馬腹,飛馬上了校場。
宋辚不由搖頭,宋軻的性子急躁,又不聽人勸,魏皇後太過寵他,令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若再不嚴加管束,以後只怕就再也管不住了。
宋辚輕嘆一聲,再怎麽樣,這話也是不能當着魏皇後的面說的。自己與母親的關系才剛剛緩和,母親對宋軻又如此嬌縱,這話一旦說出口來,只怕母親那裏非但不會感激自己,還要反過來罵他心胸狹窄,看不得自己的兄弟比他好。
思及此處,宋辚不由苦笑出聲。他一撩衣擺,飛身上了一匹棗紅馬,手腕輕顫,一抖手裏的缰繩,口中輕喝一聲。那馬立時如離弦之箭,飛也似的疾奔出去,片刻就到了宋軻的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