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哀求
宋辚不愛吃紅棗,嫌那東西皮硬又有核,吃起來麻煩,所以從來都是将棗肉碾碎,作成糕點,他才肯吃。
這點阮雲卿自然記得一清二楚,可方才盛粥時阮雲卿正在魏皇後那邊伺候,這紅棗粳米粥并不是阮雲卿盛的,而是另一個小太監擺在宋辚手邊的。
阮雲卿生怕宋辚發火,惹得魏皇後心生怨言,他急着息事寧人,這才将事情攬在自己身上,給宋辚陪了不是。
宋辚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他的脾氣再怎麽起伏不定,他也不會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會當着魏皇後的面自曝其短。
宋辚瞧了阮雲卿一眼,心裏嘆道:這個人,這是吃準了自己不會朝他發火,這才來了個先發制人,把所有的不是全都扛在他一個人肩上。
想來真是對他太好了,才把他縱得這樣無法無天,改日一定要好好朝他發上一頓脾氣,非要讓他怕了不成。
宋辚如此想着,心裏倒輕快許多。
面上不露聲色,宋辚故意冷了目光,沉着臉端起粥來。
阮雲卿看他臉色不好,一顆心立時懸了起來,心裏慌亂,也不知自己剛才的舉動,是否太過逾矩,惹得宋辚心裏不痛快了。
惴惴地站在一會兒,阮雲卿趁給魏皇後添茶的空當,讨好似的将一碟醬油腌制雪裏蕻擺在宋辚手邊。
宋辚差點笑出聲來,阮雲卿一臉不安,跟個松鼠似的,瞪着一雙大眼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他這裏稍稍露出點不高興來,阮雲卿就慌得手足無措,把桌上那幾樣點心饽饽和下飯的小菜全都堆在了自己跟前。
看來只要有阮雲卿在,他日後在麗坤宮用膳的時候,也不會太難熬了。
宋辚忍笑不住,只好用手裏的粥碗掩飾。終究不敢逗得太狠了,他板了一會兒臉,便朝阮雲卿微微一笑。
阮雲卿整個人都快活起來。心裏的不安早都沒了影子,他抿了抿嘴角,強壓住心裏的笑意,站在宋辚身旁,幫他添粥布菜。
魏皇後一回身的工夫,竟将宋辚與阮雲卿一舉一動,全都看在眼裏。
她秀眉微蹙,暗自心驚。仔細打量了阮雲卿幾眼,對宋辚與阮雲卿之間的關系,越發好奇起來。
方才一番來往,魏皇後瞧得清楚,這兩個人,舉止之間全不像是主子和奴才,雖然大樣上是不錯的,可一些細節上的舉動,卻還是能看得出他們之間的親密無間,可不只主仆這樣簡單。
如此就更加奇怪,魏皇後不由更是納悶,據鄭長春所說,阮雲卿入宮才剛滿一載,而太子醒轉才是二三個月前的事,滿打滿算,他們相識也不過是太子來麗坤宮請安、阮雲卿調入她寝殿當值的這幾個月。這麽短的時間內,他們二人到底是因為何事,才變得如此親密了?
魏皇後心中越發疑惑,她看了半晌,無奈也看不出什麽,只好先将滿腹疑慮放在心裏。
母子三人用了早膳,小宮女們捧過水盂、手巾,三人漱口淨手,重又換過新茶,在桌邊落座。
又喝了一回茶,宋辚起身向魏皇後告辭:“兒臣晚間再來向母後問安。”
魏皇後點了點頭,“去吧。”
“不行!”
宋軻大喝一聲,攔住宋辚的去路。他一步走上前去,攬着宋辚的肩膀,求道:“我都好幾日沒見太子哥哥了,可想你了。哥你就再陪我一會兒嘛。”
求了幾句,見宋辚不為所動,宋軻不由嘟起嘴來,委屈道:“我每回去端華宮找你,那些奴才都說你不在宮裏,太子哥哥的身子才好些,做什麽還整日勞神,不在宮裏好好養着?我不管,我不讓你走,反正你今日得陪我!”
宋辚好笑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似的?賀太傅可跟我告狀了,說你不好好讀書,整日稱病罷學。這怎麽成,書可是給自己念的,你自個兒不用功,別人再怎麽勸,也是不中用的。”
魏皇後聽見這話,也怒道:“你又稱病不去書房念書了?你怎麽這般不長進?娘幾番叮囑,你就是不聽,你要氣死娘不成?”
宋軻的脾氣雖然暴躁,可卻極為敬重自己的嫡親兄長,對母親也十分孝順,別看他平日裏小霸王似的蠻橫不講理,可到了這兩個人跟前,他還真不敢翻什麽大浪頭。
宋辚說他,宋軻不敢還口,魏皇後訓斥,宋軻更是吓得不敢則聲。他諾諾的應了兩聲,偷眼看了看母親的臉色,知道這回是真的惱了,若不好好認錯,母親定要傷心。
宋軻垂了頭,默默聽母親教訓,他眼珠轉了幾轉,不等魏皇後說完,便飛撲上去跟母親撒嬌道,“娘,我以後改了還不成?你可別生氣。氣壞了身子,我心裏就得難過,我心裏一難過,人也跟着犯蔫兒,人一犯蔫兒,我可準生病。你可是我親娘,你也不想看着你兒子生病犯蔫兒吧?”
一句話把魏皇後說得忍俊不禁,有心板起臉再罵幾句,可一對上宋軻那張喜笑顏開的臉,她就愣是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心裏長嘆一聲,魏皇後也知道自己過于嬌縱,可誰讓她到了三十幾歲的年紀,才生下這麽個寶貝,心裏再怎麽發狠,一到了宋軻面前,也只恨不得把什麽都掏給他。
不論如何,不讀書這事也是一定要管的。
魏皇後板起臉來,硬訓了宋軻幾句,宋軻先還支吾,後來看母親認真動怒,便也不敢再嬉皮笑臉的鬧騰。他低了頭聽訓,又一個勁兒許諾,說日後一定好好讀書,不辜負母親的一番厚望,這才令魏皇後轉憂為喜,重又露出歡顏。
宋軻老實了一會兒,便又故态複萌。他還是不讓宋辚離開,扒着他的胳膊,求宋辚帶自己到京郊校場上騎馬。
“太子哥哥早答應要教我騎射工夫的,咱們今日就去可好?”
宋辚今日約了丞相劉同和一衆朝臣在端華宮裏議事,聞言忙推拒道:“今日我還有要事去辦,等改日閑了,再陪你去吧。”
宋軻哪裏肯依,他摟着宋辚的脖子,一個勁兒的哀求,“太子哥哥是一國儲君,怎麽能說話不算話?你可是早就答應我的。我今日就要去!”
才剛罵過,宋軻轉臉就又忘得幹淨,他一心只想着去玩,魏皇後不由怒道:“宋軻,你才答應為娘要好好讀書,怎麽轉頭就磨着你哥哥帶你去馬場了?”
宋軻狡黠一笑,“書自是要讀的,可馬上工夫也不能耽擱!咱們東離朝的先祖,可是馬上的皇帝,東闖西殺,當年也是一方豪傑。母親不是常常跟我說,不只要勤讀聖賢書,還要弓馬娴熟,能上陣殺敵,才能稱得上是咱們東離的好男兒麽?”
魏皇後倒讓宋軻問住了,這話的确是她平日教訓宋軻的,為的是讓他不要死讀書,文武兼備,方能成一代明主。沒想到掉轉頭來,這話反倒成了宋軻反駁她的金句,當真是讓她無話可辯。
魏皇後有心再呵斥,可轉念一想,宋軻已然十一歲了,性情上已能看出端倪。照他如今這個樣子,不喜讀書,卻偏好舞刀弄劍,與其強逼着他在文山書海裏苦讀,倒不如順着宋軻的喜好,在騎射上多下工夫。如此一來,不只兒子滿意,自己也不必在此事上太違拗了他的意思,東離如今雖然重文輕武,可論宋軻的資質,讓他在一衆兄弟中以讀書勝出,遠不如讓他在馬上争個頭籌,來得簡單容易得多。
思及此處,魏皇後便也不再強攔着,反而幫宋軻求宋辚道:“既然你弟弟想去,你就陪他一回又有何妨?太子究竟有何事要辦,說出來讓本宮聽聽,要真是那樣要緊,本宮自然勸宋軻不再纏你。”
宋軻大喜過望,他心中明白,只要魏皇後發話,宋辚竟是沒有不從的。他聞言又過去哀求,直纏得宋辚心神俱疲,只好答應道:“好了,好了,随你去就是了。”
魏皇後心中滿意,朝宋辚點了點頭,笑道:“這才是當兄長的樣子。軻兒也難得有這樣的興致,他一個人去馬場本宮也放心不下,有你陪伴,你們兄弟也有個照應。”
宋軻蹦起多高,撒歡似的跳了出去,讓奴才們張羅騎馬用的東西。
魏皇後囑咐了宋辚幾句,又吩咐道:“鄭長春,你親自帶幾個得力老成的奴才跟着,別讓十皇子摔了。”
鄭長春急忙領命,回身點了阮雲卿和幾個機靈穩當的小太監,跟自己一起,陪着宋軻去京郊馬場。
宋辚聽見阮雲卿也一同前去,心裏的煩躁這才消散許多。他今日約了一衆朝臣談事,誰料卻被宋軻一句話給攪和了。如今朝堂上的局勢瞬息萬變,劉同即将致仕,這也意味着,朝堂之上,連這個惟一能幫自己說話的人也都快沒有了。
宋辚近日都在為此事發愁,舒尚書一手遮天,朋黨姻親遍布朝野,原本還有劉同與他抗衡,如今劉同這一走,他在朝中再無敵手,東離朝堂眼看着就要徹底姓舒了。
宋辚嘆了口氣,出了皇後的寝殿,向随行的小太監交待道:“你速速回去跟大伴禀報,就說孤這裏有事絆住了,今日怕是趕不及見劉丞相了,請大伴替孤前去,陪伴劉丞相。那事也請大伴與劉丞相商讨一下可行之策,待孤回端華宮後,他再做呈報即可。”
那小太監答應一聲,忙趕去司禮監,給顧元武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