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情勢陡轉
這正是阮雲卿的聰明之處,他沒有讓小裴直接出首,去指證肖長福,而是通過“趙淑容”自己,去告訴宏佑帝兇手是誰。
小裴來說,畢竟隔了一層,他長年被肖長福欺辱,如今突然以下犯上,當衆告狀,衆人聽見,難免會懷疑他的動機、目的,和他所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而“趙淑容”就不同了,她真身上陣,哀哀哭訴,來找宏佑帝鳴冤,她口裏說出來的兇手,衆人自然也會少了一分質疑,而更偏向于相信。
阮雲卿與宋辚商量這件事時,只托宋辚幫他找個會演戲的戲子來,在中秋宮宴上扮作趙淑容的鬼魂,然後來揭發肖長福殺人一事。
萬沒料到,宋辚找的這個戲子,扮起另一個人來,竟會如此惟妙惟肖,分毫不差,若不是早就知道實情,險些就連阮雲卿都當了真。
阮雲卿做事滴水不露,剛剛一番氣氛渲染,已将在場衆人攪和得亂了心神,再加上這個戲子技藝精湛,把個含冤枉死的冤魂演得活靈活現,一時之間,衆人竟全都被圈進了這個詭異的氛圍裏,難分真僞。
“趙淑容”指認了肖長福,便跪在戲臺上,嘤嘤而泣,求宏佑帝嚴懲兇犯。
肖長福這幾日連遭驚吓,三魂七魄尚未歸位,就被他害死的冤魂跟過來索命,人早就吓傻了。他癱坐在地上,目光散亂,連害怕都談不上了,此時此刻,他早被無邊恐懼壓得回不過神過,只木呆呆的僵在當地,腦子裏亂作一團。
宏佑帝下令抓人,“将這個膽大欺主的狗奴才抓起來!”
跟着又手指皇後,宏佑帝惡聲罵道:“朕就知道你的心眼兒不好,一張臉常年不見笑容,冷得跟個冰疙瘩似的,誰見你都得哆嗦。朕瞧見你就讨厭。當年太後護着你,朕幾番想要廢後,她都不準,如今你可算露出馬腳來了,肖長福是你的親信,他殺害趙淑容,準是受了你的指使!”
宏佑帝越說火越大,越說越覺得自己猜的沒錯,真恨不得立時就将皇後廢了,打入冷宮,“好啊,你這妒婦,準是瞧朕寵愛宮妃,冷落了你,就心懷怨恨,讓肖長福溺殺了趙淑容!”
魏皇後也沒料到,“趙淑容”會指肖長福殺人。她震驚之餘,又聽到宏佑帝一番推論,真是又驚又怒,氣憤半晌,最後竟全都化作滿腔的無奈和苦楚。
這就是她的夫君。她要強了一輩子,竟得來這麽個現世報的下場。可憐她天資聰慧,才智過人,相貌也極為出衆,冷豔多姿,自認絕不比宮裏任何一個女人差。得不來夫君憐愛也就罷了,可夫妻一場,也犯不着連這一星半點的信任都沒有,稍遇一點事情,宏佑帝就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恨不得立時将她廢了吧。
原來自己在丈夫眼裏,是這般讨人嫌的。
魏皇後心裏發苦,面上卻越發冷了,她冷冷瞧了宏佑帝一眼,生生把他瞧得打了個哆嗦,“你,看什麽?難不成還是朕冤枉你了?”
胖大的身子轉了個個兒,宏佑帝伸手點了點戲臺之上,得意道:“苦主在此,由不得你不認!”
魏皇後冷笑一聲:“臺上那個,是人是鬼尚不可知。他說的話,本宮自然要存三分疑問。即使他說的全都是實情,本宮這裏,好像也沒聽到他指摘本宮一句,說是本宮下旨,讓肖長福殺了她!萬歲連案由始末都沒有審清問明,就要置臣妾的罪,是否也太性急了些?”
宏佑帝哪管得了那麽許多,他一心厭惡皇後,從他倆成婚那日起,他就巴不得快點把皇後廢了,另立旁人。可魏皇後一向行的正,坐的端,為人又寬和大度,得來滿朝稱誦,就連他一再選秀女進宮,皇後也從不阻攔,再有太後在一旁保駕,愣是讓宏佑帝有火沒處撒,憋悶了這麽些年。
此時好不容易抓到點把柄,宏佑帝哪肯幹休,也不管有理沒理,他登時跳了起來,瞪眼急道:“怎麽沒說?趙淑容親口說肖長福就是殺她之人,肖長福是你的親随,若沒你的命令,他哪敢殺人?”
園中衆人全盯着皇後瞧,連孫婕妤都有些愣怔。她和趙淑容都是皇後一手提拔起來的,若不是皇後,就憑他們倆的長相、學識,八輩子也別想從一衆如花美眷中脫穎而出,湊到皇帝身邊去。她和趙淑容都是皇後的人,私下裏提起皇後來,也都沒什麽怨言,皇後人雖冷些,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心思也有些難猜,可對他們卻還算不錯。
孫婕妤滿心疑惑,她愣了半晌,猛然站起身來,朝宏佑帝求情道:“皇上萬不可冤枉皇後娘娘,娘娘對我們這些後宮嫔妃一向寬厚,從來不加苛責,與趙淑容更是極為親近,又怎麽會無緣無故的殺她呢?這其中定有隐情,還請皇上明察!”
孫婕妤想的明白,皇後是她最大的靠山,她要想活下去,這座靠山就不能倒。與其等到察明真相後再向皇後讨好賣乖,倒不如趁這個時候,在危難之時替皇後說句求情的話,來得真情實感,雪中送炭。
孫婕妤的話出口,其他幾位與皇後親近的嫔妃也紛紛站起身求情。
十皇子宋軻最是性急,聽見宏佑帝質問,早就氣得火冒三丈,他護住皇後,高聲喝道:“父皇,您怎麽能懷疑母後?母後溫柔和善,從不與人為敵,說她殺人,我是絕不會信的!”
舒貴妃聽見那句“溫柔和善”,心裏就禁不住冷笑,皇後和善?她若和善,也就不會穩坐後位二十餘年;她若和善,就更不可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日,還在宏佑帝不喜歡她的情況下,接連産育,直至生下兩位皇子。
舒貴妃暗罵幾聲,轉頭笑勸道:“是啊,萬歲,孫婕妤說的沒錯。事情還糊塗着呢,您還是好好問問,下旨徹查為好。”
德妃不敢言語,若換個旁的事情,她早就跳起來了。這麽個大好時機,她哪能錯過,借此發難,能一舉将皇後趕下臺去,豈不是大快人心?
可惜,如今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站起來挑事。這事是她暗中串通了肖長福做的,此時宏佑帝雖将矛頭指向了皇後,可她這心裏,到底還是發虛。
戲臺上的“趙淑容”還在那裏跪着,德妃雖不信鬼神,可也明白今日之事,定是有人暗中布局。從太子突然出現,到如今這一場借屍還魂,裏裏外外都透着一股詭異,德妃再蠢鈍,此時也覺出些不對勁兒來,這哪是沖着肖長福來的,再要任由事情發展下去,萬一宏佑帝下旨徹查趙淑容溺亡一事,那這箭靶子可就要換個方向,直奔着她來了。
心已經跳成一個兒,德妃咬着指甲,苦思脫身之計。
宏佑帝被人連番質疑,自覺臉面上挂不住,登時把胖臉往下一撂,拍案急道:“怎麽朕說什麽都有人反駁?朕今日就偏不信邪!來人!将皇後給朕押入天牢,先關起來再說!”
宋軻往前一步,将魏皇後護在身後,從腰間拽出一節鏈子鞭來,橫在胸前,喝道:“誰敢動我母後,可別怪小爺手裏的家夥不長眼睛!”
禁衛們直為難,這一晚上都是些什麽事啊。先是皇後要抓皇帝的寵妃,這會兒又是皇帝讓他們抓自個兒的結發妻子。
這,這幹起來裏外不是人的事,可讓他們這些聽命行事的人要如何是好?
宋軻發難,正合了禁衛們的意,正愁沒個理由呢,如今有了出來擋橫的,他們正好抽手不幹。
禁衛們猶疑,宏佑帝更是火起,他扶着桌案站起身來,渾身上下的肥肉氣得直顫悠,“你們還愣着做什麽?朕說的話也敢不聽?”
今日正是禁衛副統領,參将陳達當值,他生性耿直,向來有些愚忠,聽見皇帝發令,當下不再猶豫,一步闖将上去,大手一推,将宋軻推出三步開外,直奔魏皇後,就要動手拿人。
宋軻脾氣暴躁,母親寵愛,從小就沒受過一點委屈。他自視甚高,學了兩天武藝,就自覺天下無敵。平日裏教頭師傅哄着他玩,怕弄傷皇子惹得皇後怪罪,也不教他真工夫,竟挑些看着好看的花架子,陪宋軻練着玩兒。
宋軻六歲習武,苦是真下到了。只可惜練了幾年,工夫全沒長進,全因為他天生神力,又真下了狠心的苦練,花拳繡腿也打得頗有力道,外行一看,還真像那麽回事。
可花架子耍得再不錯,沒點真工夫,實戰起來也是白搭。宋軻剛滿十一,身量尚沒長開,一身武藝又稀松平常,空有一身蠻力,跟久經戰陣的陳達比起來,簡直就是螞蟻撼樹,壓根就不夠看的。
讓陳達腳下一絆,借力一推,立時下盤不穩,踉跄幾步,摔倒在地。
宋軻頭一次受挫,就是當着大廳廣衆,在父親面前,他心裏哪承受得住,爬起來就不幹了,大喝一聲撲了上去,瘋了一樣直奔陳達。
陳達已經到了皇後身邊,魏皇後瞧見兒子摔在地上,人早急了,怒喝一聲:“膽大狂徒,敢傷我皇兒,本宮絕不饒不了你!”
想要趕過去查看,卻被陳達攔住去路。終究不敢對皇後動粗,陳達躬身求道:“皇後莫讓卑職為難,還是先跟卑職到天牢裏委屈兩日,待萬歲氣消了,自然還您清白。到時您要殺要罰,卑職悉聽尊便!”
陳達說罷便讓開一步,單臂一橫,朝皇後說了聲:“請吧!”
皇後怒目而視,陳達半點不為所動,宏佑帝不耐煩,一再高聲喝命,跳着腳的催促,逼陳達快點動手。
情勢一觸即發,衆人都僵在這裏,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宋軻又惡狠狠地撲了上來,他眼珠血紅,手腕一抖,手裏的鏈子鞭如銀蛇出洞,直奔陳達的後腦而去。
聽得惡風不善,陳達猛一回頭,就見銀晃晃一條鏈子鞭直奔自己的面門而來。有心要閃,可他這一閃,鞭子勢必會甩在他身後的魏皇後身上。宋軻的身手實在差勁,陳達思慮片刻,深覺這位皇子,在他閃身之後,絕對收不住招勢。
片刻之間,已經打定了主意,此時再想抽刀去擋已經是來不及了,陳達只好直身而立,護在魏皇後身前,去迎宋軻的鞭子。
宋軻手使的鏈子鞭乃是精鋼打造,鞭梢上挂了一個銳利尖頭,這一下甩在陳達身上,就算不是骨斷筋折,起碼也要削他幾兩血肉下去。
眼見鞭子已到了陳達跟前,衆人驚呼一聲,都吓得呼吸一滞。
陳達暗自苦笑,心道不好。剛想閉眼不看,就聽見耳側一陣風響,一個白影一晃而過,從他身邊猱身而上,一閃身已到了宋軻面前。
陳達驚得雙目圓睜,一眨眼的工夫,太子宋辚已到了宋軻面前,袍袖一卷,裹住他手裏的鞭子,緊跟着探手一抓,正握在宋軻的手腕上,順勢一滑,宋軻手裏的鞭子,早到了宋辚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