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訴冤
夜風襲來,刮得樹上的枯葉嘩嘩直響,此時已是深秋,夜晚風涼,刮在人身上,已有些瑟瑟寒意。
猛然刮過一陣旋風,燈影在風底下晃了三晃,戲臺上的人搖搖擺擺地走了幾步,神情哀戚,滿目愁怨,他往宏佑帝跟前一跪,像被什麽壓制着似的,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臣妾趙素娥,求陛下申冤!”
“你,你……”
宏佑帝心中恍惚,愣怔了半晌,也沒有想起趙素娥是誰。
皇後等人驚疑不定,宏佑帝不記得,她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素娥乃是趙淑容的閨名。真虧了她與宏佑帝夫妻一場,兒子都生了,皇帝卻連她的名姓都沒記住。
那男旦口稱是趙淑容,神情舉止、說話時的腔調又與她一般無二。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突然以這樣詭異的形式出現在中秋宮宴上,此情此景,真讓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鬼啊!”
緊跟着園子裏的燈火燭臺全都應聲而滅,黑暗籠了過來,清冷月光灑在人身上,非但沒有緩解這恐怖的氣氛,反而給男旦的臉上投下一抹漆黑的暗影,瞧不清五官,就只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立在戲臺之上,衆人看在眼裏,更添了幾分心驚膽戰。
所有人都懵住了,靜靜停了半晌,随着那一聲哀嚎,園子裏頓時亂了,驚叫聲此起彼伏,人們四散奔逃,宏佑帝喊了兩聲:“救駕!”便出溜到桌子底下,拿桌圍子把自己裹嚴實了,抖得篩糠似的。
德妃也要往桌子底下鑽,她做賊心虛,是最怕的,撩開桌圍,剛要進去,就被宏佑帝一屁股拱了出來,摔在地上直哎喲。
十五皇子哭得喘不過氣來;大皇子宋軒護着舒貴妃,就要往園子外跑;皇後也将十皇子宋軻緊緊抱在懷裏,其餘嫔妃也吓得面如土色,也不知到底是怎麽了,只是跟着衆人一并驚慌。
亂了好一陣,皇後才回過味兒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臺上那人到底是真的被趙淑容的鬼魂附了體,還是裝神弄鬼,想借機生事,還都鬧不清呢,這滿園子的人就全都炸了窩了,成何體統。
皇後拿過一個茶碗,往地上一掼,茶碗摔的米分碎,發出一聲脆響。她沉聲喝道:“夠了!皇宮之內,成何體統!都靜靜!肖長福,還不點燈!”
肖長福早要吓死了,他癱倒在戲臺底下,直勾勾的盯着戲臺上的人,怎麽瞧怎麽像死了的趙淑容,怎麽看她都像來跟自己索命來了。從身上摸索出金佛,死死攥在手裏,肖長福嘴裏一個勁兒的念着佛號,哪還顧得上點燈。
鄭長春早就候在一旁,人都等不及了。他聽見皇後喝令,急忙趕了過來,喝住驚惶失措的奴才們,重新點起了燈火。
宋辚坐在席位上,冷冷看着園中亂象。好戲才剛剛開場,但願阮雲卿的藥別下的太猛了,讓這出好戲還沒開鑼,就要散場了。
皇後生怕宋軻吓着,緊緊摟着他,柔聲安慰。宋辚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他不禁苦笑,原以自己早就不在意了,沒想到還是不行,他一看到母親溫柔的對待宋軻,對自己卻視若無睹,心裏就會止不住的難受。
輕輕搖了搖頭,宋辚強逼自己移開視線,他找了一圈,才在一棵杏樹下發現了阮雲卿。
阮雲卿半蹲着,正神色如常的跟崔太監和周俊說着什麽,看那樣子,阮雲卿沒什麽大礙,倒是崔太監和周俊都吓得不輕。阮雲卿守着二人,連聲勸慰,一直到鄭長春過來叫人,他和周俊才扶着哆哩哆嗦的崔太監,一同去點燈火。
宋辚突然有些好奇,這個孩子總是如此冷靜,是不是這世上,真的什麽都吓不倒他?瞧了一會兒,心裏暗暗盤算:改天一定要好好吓他一吓,阮雲卿哭起來的樣子,他還從沒見到過呢。
明燈高懸,衆人也都鎮定下來,把宏佑帝從桌子底下攙出來,安頓好了。皇後手指戲臺,高聲喝命:“把那裝神弄鬼的戲子抓起來!驚吓了萬歲,他也別想活了!”
班主早吓癱了,戲班裏的人也唬得抖衣而站,禁衛們沖上前去,就要拿人。
那男旦依舊跪着,嘤嘤而泣。他一甩袍袖,款款朝皇後拜了兩拜:“皇後娘娘息怒!賤妾并非有意要沖撞萬歲,實在是情非得已,還陽不易,還請娘娘開恩!”
他動作娴靜,舉止溫婉,連一些行動間的小細節都與趙淑容毫無二致,尤其是說話時的神态表情,甚至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衆人的心又都提起來了,皇後和孫婕妤更是驚異,她倆與趙淑容最為熟悉,深宮相伴,一起相處了有十來年,對趙淑容說話間的一些小習慣全都熟到不能再熟。
這半夜三更,突然有一個人變成了更外一個人的樣子,若不像也就罷了,關鍵是除了外貌,其他聲音、動作、舉止等等都一概相同。這戲子頭次進宮,年紀又小,以前也絕不會認得趙淑容,如此推斷,這樣離奇的事情,就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眼前這個戲子,真的是被冤死的趙淑容上了身。
這怎能不令人害怕,皇後也覺得渾身發冷,頭皮發乍,孫婕妤更是吓得厲害,摟着十三皇子,向戲臺上喊道:“趙姐姐別吓我!我可從來沒害過你,你要找就找害你的人去,可別吓唬我們母子。”
宏佑帝聽了半晌,終于想起了誰是趙淑容。此時他已緩過勁兒來,剛才禁衛們被慌亂的人群攔在外邊,來不及沖進來救駕,此時園內安靜下來,禁衛副統領陳達又領了一百多號禦林軍将皇帝團團圍住,宏佑帝的膽子也大了許多。
緊盯着戲臺上的男旦,宏佑帝倒覺有趣起來,“朕活了這麽久,還沒見過這種事呢?”
“你!”宏佑帝手指男旦,“你說你是趙淑容,可有證據?”他玩樂之心大起,竟把一腔害怕都忘到了九霄雲外。
衆人不敢言語,全都直直盯着臺上的人,看他如何作答。
那男旦不慌不忙,轉頭面向宏佑帝,一展袍袖,伸出細白的手指,撚着袖口。這是趙淑容的小習慣,每逢她思慮之時,便會不由自主的去撚衣裳。這點,不只是皇後,就連只見過趙淑容幾面的阮雲卿,也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思慮片刻,才慢慢地開了口:“臣妾乃鴻胪寺少卿之女,宏佑十三年春天官選入宮,那年春寒料峭,都二月了,天上還飄了春雪……”
“趙淑容”娓娓道來,不緊不慢的将她的身世,親眷,以及如何進宮,如何伴駕,如何産下皇子,又如何被人害死等事,都細細講述一遍。
衆人越聽越是驚心,最初還有些懷疑,到了後來,“趙淑容”将她一生之事說得清清楚楚,毫無半點穿鑿生硬之感,再有宏佑帝在旁,遇到他能記得的瑣事,便不住嘴的附和,一個勁兒地念道:“的确如此。”衆人心裏的那點疑惑也就全都沒了影子。
魏皇後将信将疑,她是怎麽也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的。可若說沒有,眼前一幕又實在無從解釋。這個“趙淑容”說的事情,是一個身居宮外,常年跑江湖的戲子絕對不可能知道的,有些細節甚至連她這個當事人都忘了,若非今日“趙淑容”提起來,她自己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種種細節連在一處,讓人難辨真僞,魏皇後幾乎都要信以為真,認定眼前這人,真的是趙淑容的鬼魂。
急忙搖了搖頭,心中暗道:絕無可能。
魏皇後從不信鬼神,她暗暗穩住心神,打定了主意不被眼前的人騙住,仔細看着戲臺上的動靜,她倒要看看,這個“趙淑容”,究竟要耍什麽花招。
“趙淑容”擡手掩面,哀哀泣道:“求萬歲給臣妾作主,臣妾前日被奸人暗害,推入碧玉池中,活活溺死……”
宏佑帝倒吸一口涼氣,他向來自大,絕想不到在他眼皮底下,敢有人膽大妄為,白日行兇。
“你說什麽?你說你是被人溺死的?”宏佑帝驚叫一聲,回身問身邊的總管太監:“四喜,你上回不是跟朕說,趙淑容是失足落水,自己淹死的麽?”
洛四喜急忙跪下,回道:“這,奴才不知怎麽回事,趙淑容的事,禦馬監的确是這麽報上來的。”
宏佑帝越發惱火,“那如今又是怎麽回事?你就不會自己去查麽?沒用的東西!”
洛四喜心裏叫苦,他是康乾宮的總管,又不是掌管刑獄的大理司卿,這種事情,叫他到哪兒查去。
宏佑帝發了好一頓脾氣,才想起問誰是兇手。
“你說你被人害死,那你倒說說,究竟是哪個害死你的?”
“趙淑容”猛一擡頭,将一把青絲甩在腦後,“臣妾前來,就是要求萬歲為臣妾手刃兇手,臣妾死得冤枉,才一靈不泯,流連人世,那兇手的樣子,竟是死也忘不了的……”
說着話,“趙淑容”突然變了臉色,他咬牙切齒,惡狠狠朝皇後身後的方向指去,“就是他!殺了臣妾!”
衆人順着“趙淑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肖長福面色慘白,哆嗦着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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