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出首
宋辚空手奪鞭,一連串動作幹淨利索,傾刻之間,已經下了宋軻手裏的鞭子,扔在地上。
一衆禁衛看在眼裏,全都暗挑大指。就連陳達看見,也不由輕聲叫:“好!”
宋軻剛要發火,一眼看見宋辚,登時沒了脾氣。他平素最敬重這位博學多才的嫡親兄長,見是宋辚奪了他的鞭子,雖然心裏窩火,可也不敢動怒,只是拉着宋辚急道:“哥!你這是做什麽?這狗奴才仗勢欺人,要抓母後,你……你別攔着我,今日誰敢動我母後一根寒毛,我就跟他拼了!”
宋辚因為皇後的關系,對宋軻一向心緒複雜,他聞言皺起眉頭,避開宋軻伸過來的手掌,冷冷說道:“什麽狗奴才?陳參将是羽林衛副統領,為人剛直,又有護駕之責,他聽命行事,錯不在他。你身為皇子,卻行事魯莽,怎麽能口不擇言,張嘴就罵奴才。如此自貶身份的事,以後休要再做!”
宋辚訓他,宋軻不敢還口,一肚子惱怒憋得難受,又不敢跟兄長發火,只好回頭狠瞪着陳達,暗地裏又罵了好幾聲:“狗奴才!”心裏才算舒服了些。
宋辚出面解圍,奪了宋軻手裏的鞭子,已讓陳達心生敬服,又聽他訓斥宋軻,為自己正名,陳達心裏就更是多了一番感激。
陳達朝宋辚躬身施禮,宋辚微微颔首,“陳參将不必為難,你暫且退下,孤自會求父皇徹查趙淑容溺斃一案,還母後一個清白。”
儲君發話,陳達也有了退兵之機,躬身謝過宋辚,領着一衆禁衛退至園外。
宋辚觀望許久,心裏竟有些沉不住氣。肖長福一事他全權交由阮雲卿負責,除了那個戲子,其餘事上他半點沒有插手。
阮雲卿頭一次辦差就是一場硬仗,宋辚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信不過的。阮雲卿再能幹,到底年紀在那裏擺着,就算今日的差事辦砸了,也怪不得他。
等了許久,還不見阮雲卿那裏有所動作,“趙淑容”訴冤之後,宏佑帝竟借機發難,将矛頭指向了皇後那裏。
皇後如今還是宋辚最大的倚仗,身為人子,母親遇難,他若毫無所動,日後必定遭人口舌,宋辚這才才出面解圍,一來想全孝道,二來想着多幫阮雲卿拖延一些時候,也是好的。
宋辚向宏佑帝求情,“父皇,此事尚有諸多疑點,還請父皇詳加推問,不要冤枉了母後才好。”
宋辚喝退禁衛,宏佑帝已有些不悅,又聽他為皇後求情,心中就更是不痛快。
折騰了一氣,宏佑帝也乏了,他冷冷斜了宋辚一眼,重新坐回席上,将胖大的身子安頓好了,才懶洋洋地翻開眼皮,“朕知道太子向來仁孝,可再怎麽孝順,你也不能颠倒黑白,将皇後殺人之事洗得幹淨。這樣吧,既然太子求情,朕就再寬限一步,皇後畢竟是國母,關入天牢有失體統,就讓皇後先回麗坤宮思過,待朕将此事查問清楚,再做定奪,如此,你們總是沒話說了吧?”
宏佑帝的話音剛落,鄭長春已經等不及了,他盼了許久,就等着這麽一個邀功請賞,重獲皇後信賴的機會,此時真是千鈞一發,他若出面替皇後洗清冤屈,不但能将肖長福置于死地,撈回實權,更能令皇後感念今日之恩,重新重用于他。
一個箭步撲了出去,鄭長春跪爬幾步,到了宏佑帝跟前,哭得淚濕衣襟,口中直喊:“冤枉!”
衆人都是一驚,宏佑帝也吓了一跳。
鄭長春磕頭不住,長淚不止,哀哀泣道:“皇上!萬不可冤枉皇後娘娘。咱家知道是誰指使肖長福殺了趙淑容。此事與皇後娘娘沒有半點幹系,還望萬歲明察!”
此語一出,當真是情勢突變,衆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就連宏佑帝都愣了半晌,才想起追問道:“究竟是誰指使,你倒是說啊!”
總算來了。
等了一晚,好戲總算是開場了。
宋辚退回席間,回頭望了阮雲卿一眼,見他正站在桂樹底下,緊張地盯着鄭長春的一舉一動。
宋辚微微一笑,便把目光轉回席上。
鄭長春哭得肝腸寸斷,仿佛受了無邊委屈的人是他自己,他哭一陣,說一陣,總算把是誰指使肖長福,又是如何指使,串通肖長福殺人等事一一講述清楚。
“此事都是肖長福受了德妃的指使,皇後娘娘絕不知情,萬歲英明,只要提審肖長福,整件事自會水落石出。”
宏佑帝聽見德妃殺人幾個字,就覺得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別看他當了二十幾年的皇帝,可那膽子真跟芝麻似的,康乾宮裏的禁衛人數最多,分做三班,輪番護衛,宏佑帝心裏尚不安穩,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要吓得往床底下鑽。
宏佑帝生平最怕“暗殺”二字,吃飯穿衣都要由人試過,他才敢碰。上次太子中毒,他愣是吓得草木皆兵,将試毒太監添至十個,一頓飯連番試過,确認沒事,他才戰戰兢兢地動了筷子。
宏佑帝怕死,他還沒享受夠呢,宮裏還有這麽多花朵似的美人,他哪舍得死呢。
怎麽也沒想到,早上和他躺在一個被窩裏的美人,竟然會殺人的真兇,宏佑帝想起趙淑容死時那副慘相,不由得渾身發冷,心裏發毛,一把推開德妃,退出一丈有餘,顫着聲音喝道:“你,你,你這賤婢,你躲朕遠些!”
德妃人都木了,心裏突突直跳。
她深知宏佑帝的為人,若是知道自己就是殺趙淑容的真兇,是斷不會再寵幸她的。惟今之計,只有咬死不認,她就不信,鄭長春真能有什麽證據,證明她就是真兇。
打定了主意,德妃的眼淚便撲簌簌地滾了下來,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欺身上前,巴着宏佑帝的胳膊,哭得梨花帶雨,“皇上怎麽能聽信一個狗奴才的胡言亂語,随随便便懷疑小芸?小芸好生難過……嗚,皇上整日說什麽寵我愛我,原來全都是假的……如此,小芸也不想活了!”
德妃說着話就一頭撞進宏佑帝懷裏,又哭又叫,撒嬌不依,把個宏佑帝揉搓得又是一陣骨軟筋麻,渾身的骨頭都軟了。
一見德妃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宏佑帝只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掏出來。什麽殺人不殺人的,竟是全忘在了腦袋後面,一把将美人摟在懷中,止不住連聲安慰,“好了,好了,全是朕的不是,朕不該偏聽偏信,懷疑美人。”
一國之君,如此不堪,簡直難以入目。在場衆人全都搖頭,皇後、舒貴妃以及一衆嫔妃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鄭長春也慌了,今日他冒死前來,是一定要将肖長福扳倒的,不然前功盡棄,這回不光是總管之職,怕是連他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成敗在此一舉,鄭長春也豁出去了,眼見德妃一通撒嬌,把宏佑帝的心思又給說活動了,鄭長春不敢再等,連忙高聲喝道:“咱家這裏有人證、物證,可以證明德妃就是買兇之人!”
宏佑帝渾身一僵,懷裏的美人又變成了帶刺的玫瑰。此時就算他再混蛋,也不敢當衆再推開德妃。這麽自打臉的,有一次也就夠夠的了。
心裏到底還是怕的,宏佑帝看看懷裏的美人,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鄭長春,當真是左右為難。
鄭長春磕頭如搗蒜一般,一再向宏佑帝言明,他手中有足夠的證據,絕不是胡亂誣告,“給奴才天大的膽子,奴才也不敢到皇上跟前胡言亂語,實在是事關重大,奴才又護主心切,這才幹冒奇險,冒死為皇後娘娘鳴冤!萬歲聖明,何不聽咱家一言,是真是假,自然清楚明白。”
宏佑帝左思右想,終究還是覺得鄭長春說的在理,此事若是不問明白,他心裏也難安穩,日後再和德妃在一處,心裏難免膈應,到時好好的春宵一刻,可就變得沒趣得很了。
拍了拍德妃的手,宏佑帝安撫一氣,又叫過鄭長春來,斥道:“你有什麽證據就拿出來吧。朕倒要看看,你這刁奴到底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了,敢來朕跟前誣告嫔妃!”
德妃險些氣死,宏佑帝這蠢貨,真要信她,就該把鄭長春亂棍打死,替她徹底絕了後患才是。他可倒好,怎麽在衆人面前細問起來,這不是幹等着人揭她的老底嗎?
合着她白白哭鬧了一場,一點用都不管。當着衆人,你當誰稀罕和一個肉球打情罵俏啊!
心裏又氣又恨,德妃暗暗盤算,深覺不能再坐以待斃。她偷偷向身後跟着的奴才使個眼色,那藍衣太監立刻會意,四下一望,見衆人全看着鄭長春的方向,無人顧他,忙裝作解手的樣子,一溜煙似的跑出園外,偷偷下去安排,萬一情勢不對,他們這裏也好早早有個防備。
鄭長春穩住心神,叩頭謝過,跟着站起身來,忙吩咐手下的小太監,讓他速速将小裴帶過來,又自懷中拿出這些日子,阮雲卿借由小裴之口,轉述來的無數證據,一并擺在宏佑帝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