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廢太子
皇後心中疑雲頓生,德妃雖然膽大無謀,素來跋扈,可也絕不是個傻子,只看她專寵多年,依然能留住宏佑帝的心,就知道這個女子絕不簡單。
如此更加奇怪,德妃平日也是一副誰也瞧不上的模樣。可就算她再不把自己這個皇後放在眼裏,也絕不敢如此放肆,像今日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自己。
這是怎麽了?魏皇後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疑惑,一時也顧不上再去追究德妃。
舒貴妃笑着扶皇後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她則靠後一位,坐在了皇後身邊。宋軒等人一一落座,皇帝說了聲開席,奴才們魚貫而入,捧了杯盤碗碟,各樣菜色,在圓桌上依次擺開。
宏佑帝當了二十三年皇帝,當真是什麽都吃膩了,瞧見龍肝鳳髓都不帶眨眼的。他掃了一眼桌上,略動了兩筷子,便恹恹吩咐:“開戲吧!這悶悶的,有什麽意思。”
皇後知道宏佑帝最愛熱鬧,又不愛聽宮中教坊裏那些絲竹雅樂,因此早就從宮外傳了個戲班子進來,此外雜耍百戲,也一應準備齊全,就專等中秋這日,為皇帝好好演上一場。
急忙叫人傳戲班子進來,宏佑帝聽見是京中有名的鴻慶班,立時喜得眉開眼笑,一疊聲喊道:“快傳!”
“慢着!”德妃軟着聲音阻攔。
宏佑帝的胖臉往下一耷拉,立時惱了,“做甚?因何不讓朕聽戲?”
德妃一癟嘴,杏眼裏已經帶了淚,她拉着宏佑帝的衣袖,委屈道:“萬歲,您臨出宮時明明答應了小芸的,怎麽如今倒反悔了?”
宏佑帝愣了半晌,顯然早将答應過德妃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德妃恨得咬牙,面上還要裝得委委屈屈的。她哽咽了聲音,珠淚滾下眼眶,“您怎麽忘了?不就是早上說的那事麽?”
早上?今日正值中秋,不用上朝,宏佑帝心情大好,昨夜留宿德馨宮,與德妃被翻紅浪,鬧了個不亦樂乎。早上怎麽了?他二人快中午時才起身,床上說了什麽,竟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宏佑帝又想了半晌,還是一頭霧水。德妃提醒幾次,他這才一拍腦門,哈哈大笑,叫道:“哦,朕想起來了!”
宏佑帝指了指旁邊的十五皇子,喜道:“可是改立輔兒為太子的事?”
德妃嘤咛一聲,嗔道:“萬歲真是的,明明早就想起來了,非要逗弄小芸!”
一句話把宏佑帝說得肉酥骨軟,眼瞧着美人兒一雙杏眼含嗔帶怒,撅着小嘴兒,一臉的不樂意。心裏真是越看越愛,恨不得立時摟住,親親那米分嫩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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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佑帝瞧見美色,哪還管什麽江山社稷、兒子老子,摟過德妃,只管拍着胸脯許諾:“放心!朕答應你的事,什麽時候诳過你?一會兒就叫顧元武來,拟下诏書,改立輔兒為太子!”
德妃喜不自禁,連忙催促十五皇子道:“輔哥兒,還不謝謝父皇!你日後做了太子,可要好好讀書,勤練騎射,幫父皇分憂,知道麽?”
十五皇子年方兩歲,走路尚且搖搖擺擺,說話時還帶着一股奶音,他長得米分雕玉琢,唇紅齒白,也不懂爹娘說的是什麽,只笑嘻嘻地靠在嬷嬷懷裏,含着手指,答:“知道。”
他們一家三口說得高興,仿佛改立太子之事,已然是板上釘釘。
園內衆人聽見,全都吓得呆若木雞,許久才緩過勁兒來,這回不只皇後,就連舒貴妃和大皇子宋軒都沉不住氣了。
“皇上……”
“父皇……”
宋軒頭一個站了起來,将手中的紙扇合攏,躬身奏道:“父皇,廢立儲君乃是大事,還需從長計議。如今您沒與文武百官商議,就要下诏改立太子,這……萬一臣下不答應,父皇可想過要如何應對?”
宏佑帝一聽就怒了,他手拍桌案,高聲喝道:“住口!朕說的話,難道他們敢不聽?朕是一國之君,朕說的話就是聖旨!如今朕想立心愛的兒子為太子,難道還要跟朝堂上那幫老家夥們商議過才能作數麽?這到底誰是皇帝?”
衆人聞言,全都不住搖頭,這哪像一國之君說的話,簡直是無賴。
廢立儲君,傷及國本,若沒個合理的解釋,別說文武百官,就連天下百姓那裏,都沒辦法交待。這是國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今兒高興了你來,明兒不高興了咱再換一個。試問天下間哪有這個道理?
宋軒又再躬身,他脾氣急躁,倒随了宏佑帝的性子,此時事關自己,他就更是沉不住氣。
舒貴妃暗中使眼色,一再示意宋軒不要再說。宋軒理也不理,還是急道:“父皇!就算要改立太子也輪不到十五皇弟吧!太祖當年就立下遺訓: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無長立賢。如今十五皇弟這三樣哪樣都不占,就算您強頒诏書,立他為太子,又豈能服衆?”
“這個……”宏佑帝一時語塞,竟讓宋軒問得啞口無言。
宋軒暗自心喜,若真要改立太子,那也該改立他才是。
舒貴妃的父親是吏部尚書,滿朝上下有不少門生故舊,如今丞相劉同即将年邁志仕,眼看着東離的朝堂,就要歸在舒家門下。
宏佑帝育有十五子,太小的,母親身份低微的都除去不提,只說眼前這幾個能和他争皇位的:宋辚病重,朝不保夕;宋軻年幼貪玩,又不學無術,他性情殘暴,還整日喜歡舞刀弄槍,皇後就算有心立他為太子,也要群臣肯答應才行。至于德妃之子,年紀太小,雖有馮魁在軍中的勢力,想來文武百官也不會答應立一個子少母壯的兒皇帝。
算來算去,如今真是最好的時機,讓吏部尚書舒貴山鼓動群臣,聯名作保,一起上折子奏請,那這個太子之位,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
若論賢德嫡庶,衆多皇子中也只有宋辚能壓他一頭,如今德妃之子不足為懼,而宋辚病重在床,宋軻又如此不長進,那麽,這個太子之位,于情于理,輪也該輪到他了。
想到此處,宋軒更是眼紅,不顧舒貴妃阻攔,又與宏佑帝理論。
魏皇後心中已是一片冰涼,她與宏佑帝成婚二十餘年,是結發的夫妻,如今他竟然為了一個女子,不顧半點夫妻情分,要立她的兒子為太子,這不是要把他們母子往絕路上逼麽?
怪不得德妃今日一再挑釁,原來她是早就打算撕破臉了。
魏皇後冷笑一聲,回頭向身邊一個妃子使個眼色,那妃子立刻站起身來,攔住宋軒,朝宏佑帝嘆道:“萬歲,太子殿下中毒未治,至今暈睡不醒,如今您不想着捉拿下毒謀害他的兇手,反而在這裏議論起廢立太子來了……您這麽做,不是讓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寒心麽!”
此話一出,衆人全都頓住了。是啊,太子那裏還沒死呢,要改立太子,就得先廢了他再能成事,他們全都吵紅了眼睛,竟把最根本的事給忘了,只要太子一日沒有咽氣,他就還是太子,而想廢掉他重立,就要有個合理的理由才成,難道他們要對天下人說,就因為太子病重,他們等不及了,所以不等他死的那一天,他們就迫不急待地在這裏議論起改立太子的事來了。
宋軒臉漲得通紅,怪不得母親一再攔他,的确是他性急了。
宏佑帝更是把一張老臉憋成了豬肝色。本來滿心歡喜,卻突然被人掃了興致,不只兒子阻攔,現在連嫔妃們也為太子鳴不平。
宏佑帝憋了半晌,終于惱羞成怒,他暴喝一聲,吼道:“朕今日就偏要立了,你們又待如何!”
德妃也站起身幫腔,“莫姐姐是不是忘了,太子中毒多日,都昏睡大半年了,太醫院束手無策,都說沒有法子。說句大不敬的話,誰知道太子殿下還能不能醒?難道他一日不醒,就要白占着這個太子之位麽?皇上如今早早做個打算,也免得太子薨逝,到時候手忙腳亂不是。”
皇後冷笑一聲,“德妃的打算,就是越過皇上的這麽些嫡子、長子們,改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德妃被噎得夠戗,她杏眼一翻,高聲叫道:“正是!我的兒子有什麽不如人的?雖說太祖曾有遺訓,可萬事也有個變通不是!再說又不是沒有先例,高祖、成祖,想當年還不都是沒按這些長幼嫡庶的規矩,随意立的。”
“呸!你也有臉與高祖相提并論?”聽了這話,主位上其他幾位嫔妃可都坐不住了,她們與德妃的份位相當,兒子們也都到了出宮開府的年紀,按德妃這話說的,她們的兒子也就全都有資格被立為太子了。
心眼兒裏全都活動了,嫔妃們按捺不住,全都出言駁斥道:“當年的高祖,是掃平四國,立下赫赫戰功,才換來了太子之位;還有成祖,他三歲成詩,聰慧過人,其他兄弟皆嘆不如,這才立為太子。你的兒子資質平常,又寸功未立,難道就憑他娘會一身狐媚工夫,兒子就要跟着沾光,被立為太子麽?”
衆人頓了半晌,還是嗤笑出聲。德妃一張米分面漲得通紅,她緊咬銀牙,惡狠狠說道:“有什麽好笑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
她指着那幾個斥責她的嫔妃,惡聲罵道:“我的兒子平常,難道你們的兒子就是好的,摁着我的頭把我踩下去,這皇位也輪不到你們!”
嫔妃們被激得火起,聞言更是不肯幹休,全像鬥紅了眼的鹌鹑似的,乍着翅膀,撲撲棱棱地和德妃掐在一處。
奴才們跪了一地,全都低着腦袋,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宏佑帝頭疼不已,他向來沒什麽準主意,一時貪戀美色,又加上早起情濃,床上的鬼話,沒想到德妃竟如此認真,臨出宮門時還向他千咛萬囑,說今日一定要将此事定下來。
其實誰當太子,宏佑帝并不關心,只要不耽誤他每日玩樂,哪個兒子當太子,他都沒意見。
眼見着園子裏炸了窩似的,一群女人吵鬧不休,宏佑帝想哭的心思都有了,恨不得立時躲回康乾宮去,好好看上一出大戲,離這些煩人的事情遠點。
魏皇後也覺頭疼,她千算萬算,萬沒料到德妃竟然如此心急,敢在什麽後路都沒有的情況下就提出改立太子之事。按她原本的計劃,這事怎麽也能再拖幾年,到時宋辚的身子也拖得差不多了,宋軻也已成年,性情也可穩重許多,宋辚一死,她再從旁襄助,立宋軻為太子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思慮半晌,魏皇後突然發覺,太子還真是一塊絕好的擋箭牌,他要死了,以宋軻現在這個樣子,是絕對駕馭不了如今這個複雜的局勢的。不說別人,就只是舒貴妃和舒尚書這兩只老狐貍,就不是一般人能對付得了的。
太子還不能死,起碼現在這個時候,他還不能死。
魏皇後猛然驚覺,心底不禁更是沉重。
皇後滿腹心事,低頭無語。宏佑帝震不住衆人,只好任由德妃和人吵鬧。一時之間,好好一場中秋宮宴,竟變成了你争我奪的鬥獸之地。
正亂着,忽聽園外有人高聲喝道:“太子殿下駕到!”
宋辚一身白衣,翩然而至,來到衆人跟前,傲然而立。他輕聲笑道:“不勞諸位費心,宋辚命硬,如今已然全愈,改立太子之事,還是等孤下次中毒時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