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鬥氣
東離國的服飾都有定制,刑律中明文規定,從百姓到王公貴胄,能穿什麽不能穿什麽,穿什麽衣料,穿什麽顏色等等,都記錄得一清二楚。民間尚且如此,皇宮中就更是等級森嚴,相差一等,服飾的顏色和紋飾都不一樣。後宮之中,只有皇後可服大紅,其餘嫔妃只可服品紅或绛紅等色。禮服上的紋飾就更是如此,這點不用人說,是個人也都清楚,那鳳紋,是除了皇後和太後以外,誰也不能穿的。
還有那琉璃石,因是西越國進貢的貢品,又極難采掘,以東離國庫之豐,也不過只有區區兩件。衆所周知,這其中一件,就擺在宏佑帝的寝宮裏,而這另外一件,怕是被皇帝賞給了德妃,如今就被她串成珠子,戴在了手腕上。都說皇帝對德妃寵愛非常,由此可見一斑。
德妃面目嬌好,一張瓜子臉上長了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顧盼間眉目生情,那股子風流妩媚都仿佛要從她的眼睛裏滿溢出來。
德妃見衆人瞧她,便杏眼一彎,高聲笑道:“這都是皇上賞的,我說不穿,萬歲還不樂意呢。”
德妃說着話,故意擡了擡手,露出一雙玉腕上華光流彩的琉璃石珠串,見衆人臉上七彩紛呈,跟開了染房似的,心裏真是得意極了。眼睛朝園子裏掃了一眼,最後把目光放在皇後身上。
一張嘴就是燕語莺啼,德妃的聲音就如同她的人一樣,嬌媚軟嫩,稍稍帶着些上卷的尾音,一說話就透着一股親熱撒嬌的味道。
聲音軟,可她說出的話來卻字字帶着機鋒。
德妃笑吟吟地打量了魏皇後一眼,起身福了一福,笑道:“瞧我,進來這麽久了,還沒給姐姐見禮呢。”
魏皇後依舊是淡淡的,她瞧了德妃一眼,不肯把滿腔憤懑露在臉上。
魏皇後自幼家教極嚴,她父親雖為人刻板,對子女卻一視同仁,魏皇後幼時,一直充做男兒教養,飽讀詩書,也是滿腹經綸。她頗通文墨,且智計過人,當年因不願入宮,還差點一怒離家,若不是魏瞻以死相逼,如今的皇宮裏,也就沒有她這個滿心怨恨的皇後了。
再怎麽惱怒,面上也不能帶出來,她絕不能在衆人面前失了儀态。
魏皇後平了平了心緒,臉上露出一絲淺笑,“德妃娘娘客氣了,這宮中若論起來,也就只有舒貴妃還有資格叫本宮一聲姐姐。當年萬歲無子,是她誕下皇長子宋軒,才堵住了萬民之口,令國祚穩固,百官臣服。本宮心中感激,與她不分伯仲,也是理所當然。”
轉身對着德妃,魏皇後突然變了口氣。她目光冰冷,盯着德妃,話語間輕描淡寫地帶出些不屑。她輕聲笑道:“你又是哪裏來的?入宮不滿三載,小小的邊陲裨将之女,也敢來本宮這裏稱姐道妹?
魏皇後笑了一聲,朝園中衆位嫔妃說道:“呵,本宮雖然大度,可也容不下那麽些姐姐妹妹!”
德妃聞言便變了臉色。她平生最恨別人提她的出身,每逢人講,她必要大發雷霆。
宮出最講出身血統,陪伴君王的女子,是嫡是庶,是官宦之女,還是普通小民之女,那談論起來,待遇可是天差地別。你是宦門之女,又是嫡出長女,說起來就是比寒門小戶家出來女子受人尊重。舒貴妃等人不必說了,個頂個家裏都是世代為官,魏皇後雖然出身寒門,可父親卻是清流之首,家裏三代為官,曾祖更是一代名相。一路比較下來,也難怪這位德妃娘娘,會一聽出身兩個字,就恨不得跳起來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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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不怪她,德妃的父親只是鎮守邊陲的一員小小副将,在軍中多年,連個正職都沒撈到,常年打仗,他早被北莽的鐵騎吓破了膽子,一聽戰鼓,就吓得渾身哆嗦,別說跨馬迎敵,就連刀他都是拿不穩的,每回都是他頭一個逃回後方,把血腥戰場丢給了手下的弟兄。
別看德妃的父親生得一副狗熊模樣,膽子也跟耗子似的,可家中的女兒卻生得一朵花似的水靈,他打仗不在行,若論起鑽營之道,卻沒人比得上他。眼見着在軍中立功無望,官職又爬不上去,他才把鬼主意打到了女兒身上。想方設法的把閨女送進京城,層層篩選,一路進了宮裏。說來也是合該他轉運,德妃入宮半載,就被宏佑帝看中,寵幸三月,便一舉得男,宏佑帝年過五旬,又添了一個老來子,那真是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從此後對德妃恩寵不斷,連帶着她家裏祖墳上的青煙都轉了方向,不只德妃的父親調任回京,連她的兄長馮魁,都在軍中平步青雲,從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升至如今的一品上将軍。
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可德妃的父兄,壓根就無勇可提。滿朝上下誰人不知,馮魁父子好大喜功,不學無術,不只膽小如鼠,還個個長了一腦子的功名利祿,軍中上下讓他們壓榨得幾乎嘩變,若不是鎮遠将軍蕭玉成坐鎮邊關,玉龍關上的二十萬大軍,早就反了。
德妃恨得咬牙,出身卑賤是她的軟肋,提不得,碰不得,上回就是因為趙淑容出言嘲笑,她才一時氣憤,串通了肖長福,将趙淑容推進了碧玉池裏。
如今被人當衆揭短,德妃哪肯幹休,她胸中一口氣憋着,恨了半晌,才嫣然笑道:“皇後娘娘果然是上了年紀,八百年前的事情也拿出來閑磕牙,生了兒子不了起麽?難道我是沒有的?我心裏尊敬,才叫您一聲姐姐,您要是不識擡舉,可別怪我這眼皮子一耷拉,眼裏不認得你是長是短,是扁是圓!”
衆人全都唬得不輕,這個德妃實在大膽,敢在大廳廣衆公然跟皇後叫板。她身穿鳳紋錦袍,已是逾制,如今看她公然跟皇後對峙,更是有恃無恐。宏佑帝與德妃一起來赴宴,早該看見她一身衣飾有違祖制,可這位皇帝壓根視而不見,進了園子便往正席上一坐,将十五皇子抱在懷裏,指着身旁一棵桂花樹,父子倆說說笑笑,對眼前這一觸即發的局勢,竟是連理都不理。
皇後聽見那句“上了年紀”,心裏就動了肝火,就像德妃聽不得別人嘲笑她的出身一樣,皇後也最聽不得別人說起她的年齡。
人一旦被觸了軟肋,火氣就怎麽也壓制不住。皇後的涵養再好,也架不住德妃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當時就急了,魏皇後柳眉倒豎,瞪眼喝道:“來人!把這個眼裏沒有尊卑的東西給我捆起來!先扒了她的衣裳,再掌她的嘴,讓她好好長長記性,別再口無遮攔,胡言亂語!”
禦林軍只聽皇帝號令,魏皇後自然是調不動的,跟着的太監們誰也不敢過去趟這個雷,聽見這話,全都默默往後躲,生怕被魏皇後看見,抓了包。
一時之間園內鴉雀無聲,人人都站着不動,靜悄悄地看着園中動靜。
笑話,滿宮上下誰不知道,如今德妃娘娘可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若非如此,德妃又哪會如此放肆。皇帝還在這裏坐着,誰敢上去拿人?萬一惹惱了皇帝,皇後那裏沒事,可他們這些聽命行事的奴才,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皇後喝命一聲,竟然無人搭茬兒,臉上登時挂不住了,轉頭朝肖長福喝道:“肖長福!還不去?”
肖長福冷汗都下來了,遲疑半晌,終究是不敢不聽,只好哆哩哆嗦的走上前去。他剛收了德妃一筆好處,此時哪下得了手,紮手紮腳地比劃了半天,倒讓德妃打了他一個嘴巴,罵道:“狗奴才!還不退下!”
魏皇後臉都青了,德妃此時也是豁出去了,她今日既然敢穿着這身衣裳過來,就沒把皇後放在眼裏。
這衣裳是皇帝賞的,皇後就算氣死,又能把她怎麽樣了?
得意洋洋地瞧着皇後,德妃喜上眉梢。
魏皇後氣得倒仰,手指着德妃,又叫肖長福,“你還傻站着幹什麽?還不把這個賤婢給本宮拿下!”
肖長福心中叫苦,兩相計較,還是皇後這邊不能得罪。又叫過兩個執事太監,一起沖上前去。
正要拿人,卻聽一邊有人嬌喝一聲,“住手!”
肖長福暗中叫好,急忙帶着人退到皇後身後。
舒貴妃走了上來,笑勸皇後道:“娘娘別動怒。德妃入宮的時日尚短,不懂規矩也是有的,您身為後宮之主,母儀天下,何必跟她一般見識。今日是中秋家宴,正該合家團聚,您要教訓她,什麽時候不行,也不必非選今日。這要打要殺的,不是掃了皇上的興麽?”
這一番話說得八面玲珑,既解了德妃的圍,又給了魏皇後一個臺階下,一句怕掃了皇上的興,就連宏佑帝都考慮在內,不得不說,這個看似溫柔腼腆的女子,心機智謀,絕不在皇後之下,其圓滑老辣,甚至比皇後還要略高一籌。
皇後有心再發難,又不想駁舒貴妃的面子,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好心來勸,話又說的得體大方,她要再鬧,倒小家子氣了。可要就此忍了,魏皇後心裏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為難半晌,還是宏佑帝開口道:“行了,行了,也不知你們這些女人整日吵些什麽!不就是一件衣裳、兩串珠子,幾句話說得不對付麽,哪至于就要鬧得這麽大呼小叫,打打殺殺的?都坐,都坐,時辰不早,開席吧,朕餓了。”
德妃聞言,瞥了魏皇後一眼,回身便挽着宏佑帝的胳膊,一屁股坐在他左邊的座位上,笑得眉目生春,“就是啊,皇上,皇後姐姐總兇我,您可得給小芸作主啊。”
因為是家宴,沒有外臣,宏佑帝早就提前交待過,說宴席也吃膩了,不如像外面普通人家似的,在小園子裏擺上十幾張圓桌,一大家子圍桌而坐,共賞佳節。如此也就沒給皇帝單設坐席,主位上一共十個座位,分別是帝後二人,舒貴妃,大皇子宋軒、十皇子宋軻,德妃及其他兩位嫔妃。
皇帝身邊的兩個位子,原本是留給皇後和舒貴妃的,誰料德妃理也不理,自顧自往宏佑帝身邊一坐,就把皇後的位子給占了。衆人又都傻了眼,這回連皇後都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這德妃今日是吃了什麽,膽子竟這般大,她這哪是赴宴來了,這分明是專程來這裏尋自己的晦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