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見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天也漸漸黑了下來。肖長福受了一場驚吓,這幾日都疑神疑鬼的,每日除了陪在皇後身旁,輕易也不敢再随意打罵手底下的奴才,生怕他的另一只耳朵,也被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削了去。
阮雲卿趁夜間無事,偷偷去找小裴,又把明日要說的話叮囑了一遍,讓小裴切記不要漏下什麽。
小裴怕得厲害,一個勁兒的心慌,說話時嘴皮子直抖,人都要站不住了。
阮雲卿嘆了口氣,扶着小裴,找了塊青石板,兩個人坐下,“我也怕呢。可再怕這事也得做啊,不然躲得過一時,哪躲得過一世。哪天肖長福想起我們來,咱倆非讓他啃得連骨頭渣子都沒了。”
小裴急忙搖頭,“我不怕。”
他一面哆嗦,一面狠道:“這事我一定辦成,你放心!”
阮雲卿見他又是害怕,又是發狠,不由好笑,也不敢再吓他了,忙道:“我信你。”
坐了一會兒,小裴的情緒慢慢好了,阮雲卿又囑咐道:“成敗在此一舉,我也知道這事難為你了。明日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沒能扳倒肖長福,你就把罪責直接往我身上推。這事是我撺掇你幹的,與你沒半點相幹。你千萬別自個兒扛着,記得了?”
小裴先是使勁點了點頭,後來又覺得不對,忙又搖頭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連累你,你對我這麽好,我哪能連累你呢。再說我還比你大呢,別在我跟前逞英雄,這話還輪不到你和我說呢。”
阮雲卿哭笑不得,倒讓小裴說得沒了話。小裴也讓阮雲卿的話激起一股子狠勁兒,他不再害怕,阮雲卿說的對,這關他們必須要闖,不把肖長福扳倒,死的,就該是他們兩個了。
從小裴那兒出來,阮雲卿就去了端華宮。
宋辚早已經等在外面,一見阮雲卿,便笑道:“今日不讀書了,我帶你見個人去。”
阮雲卿一瞧宋辚的打扮,不由就想笑。
宋辚一身緊身衣褲,玄色暗紋,衣襟袖口拿金線繡着滾邊,腰裏系着一條巴掌寬的玉帶,更襯得他寬肩窄腰,腰身挺拔。
這,夜行衣不像夜行衣,常服不像常服的,阮雲卿打量半天,卻也不得不承認,這身衣裳穿在宋辚身上,實在是好看得緊。
宋辚邁步上前,一把綽起阮雲卿胳膊,伸臂一托,直接将他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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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雲卿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宋辚抱在懷裏,雙手不自覺地搭在他脖子上,整個人都緊貼在宋辚身上。
阮雲卿掙紮着要下來,“殿下……”
不等他的話說完,宋辚已經腳尖點地,一躍而起,阮雲卿被晃得整個人往前一沖,結結實實地撞在宋辚胸口上。宋辚暗自好笑,行動間故意加大了幅度,晃得阮雲卿緊緊摟着他的脖子,縮在他懷裏不敢亂動,這才覺得心滿意足。
宋辚的輕功極好,幾乎與莫征、破軍等人不相伯仲,阮雲卿一面吃驚,一面又被兩個人的親密弄得不知所措,手腳都不知往哪擱了,身子僵得直挺挺的,就這樣別別扭扭的到了地方。
阮雲卿辯了辯方向,又往四周看了看,見此處清幽雅靜,三層院落遍種古木,宮院不是很大,但處處精致,正殿、偏殿,一樣也沒落下,看着錯落有致,倒比那些光有花架子的空大院落,好往多了。
“這是……”
“這是當年太後住的院子。她嫌永壽宮裏人多雜亂,不比這裏清幽人少,把永壽宮留給一衆太妃居住,她自己搬到這所小宮院裏,理佛閑住。”
阮雲卿恍然,這應該就是人們常說的寧秀宮。阮雲卿入宮半載,關于這位老太後的傳聞也聽了不少。說來她也是位傳奇人物,父親是異國降将,她入宮時,才剛剛十五歲。先皇為了安撫她的父親,才将她納入後宮,初時不過封了一個小小的美人,後來全憑她自己的一點聰明才智,一路披荊斬棘,豔壓後宮,升至貴妃。幾年之後,先皇後病重亡故,她便取而代之,緊跟着便将先皇後所生的嫡子殺的殺、貶的貶,先皇晏駕,太後就将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宏估帝拱上了皇位。
“這裏自從太後薨逝,就一直沒人居住,除了留下幾個老太監看屋子,其他地方全都空着。平時無人走動,最僻靜不過。”
阮雲卿點了點頭,跟着宋辚進了正殿,對着正殿當中的鳳座駐足許久,兩個人才雙雙出了屋子,往後面的水榭裏去。
路上宋辚有些沉默,阮雲卿也就默默跟着,到了水榭邊,遠遠一望,一湖碧水倚着許多垂柳,柳枝輕搖,湖面也跟着起了漣漪,寒蟬鳴叫,四野無人,有明月相伴,就連那隐在黑暗裏的景色都變得美好怡人起來。
水榭邊上早有一個黑衣人等着,他見了宋辚便單膝跪地,“殿下!”
“免了。人來了麽?”
那黑衣人幹淨利落地站起身來,垂首答道:“已經到了,就在水榭中間的八角亭裏。”
宋辚輕輕颔首,“知道了,你下去等着,一會兒再将人送回去。”
黑衣人應了一聲,閃入柳樹林裏。
宋辚指了指遠處,對阮雲卿道:“去吧。”
阮雲卿滿心好奇,猜了一路,也沒猜到到底要見誰。離了宋辚,邁步上了通往湖中的竹橋,還沒到八角亭中,便已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雲卿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了半晌,才發足狂奔,高興得腳下不穩,他一路跌跌撞撞,三步并作兩步,跨進亭子裏,喊了一聲:“大哥!”一頭便撲進趙青懷裏。
趙青也愣住了,前日顧元武派人來見他,說要帶他去見個人,他猜來猜去,都以為是顧元武故弄玄虛,別有用心。趙青本就憤世嫉俗得厲害,這世上除了他的幾個兄弟,他是誰也信不過的。
在亭中等了許久,趙青心中焦躁難安,越等心裏越亂,暗地裏大罵顧元武,不知他又想出什麽法子來整治他。
萬沒想到,他這裏正惱火呢,卻是阮雲卿走了進來,心裏又驚又喜,緩了半晌,趙青才摟住阮雲卿,哽咽了聲音,叫道:“小二?”
摸了摸阮雲卿的頭頂,才确定真的是他,兄弟兩個喜極而泣,一時只覺得恍如隔世。
這短短的幾個月,他們都經歷了脫胎換骨的轉變,在這個随時都有可能喪命的皇宮裏,他們被人欺壓,被人虐待,卻都不肯甘于自己卑微的命運。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一面,見得有多不容易,說是一路從鬼門關裏闖過來的,都不為過。
“你過得怎麽樣?活兒累不累,有沒有人欺負你?”
阮雲卿搖了搖頭,“沒有,我好着呢。大哥你呢,你好不好?”
兩個人都是報喜不報憂,趙青受的苦不比阮雲卿少,可他還是笑着搖頭,說一切都好。
“雲秀他們也沒事。”趙青笑着說道:“我近日升了官,已經混到了九品執事太監,出入各處都方便了許多。舒貴妃常派人到德馨宮去送東西,我都主動攬了過來,還見了雲秀幾面呢。馬誠那裏也好,就是連醉見得少些,跟舒妃去康乾宮的時候,我偷偷過去看過,可惜只是遠遠的看見他在掃地,連話都沒說上。還有你這裏也是,找了幾回都沒見上,我正擔心呢。”
阮雲卿笑着聽着,心裏高興極了,他的兄弟們都平安無事,趙青還升了官,可真是太好了。
趙青也高興,說話都颠三倒四起來,東一句西一句的,只是歡喜地向阮雲卿訴說着,他們都沒事,都還好好的活着呢。
又說了會兒話,阮雲卿問趙青:“舒貴妃常往德妃那兒送東西?她們不是不和麽?”阮雲卿覺得奇怪,這和他聽來的傳聞有些不太一樣。
趙青哼了一聲,冷笑道:“我哪知道去。都是偷偷摸摸送的,因此才找我們這些臉生的小太監,要是明面上的差使,那些總管太監們還争搶不過來呢,哪輪得着我們。”
阮雲卿默默記在心裏,撇開這些話不提,又拉着趙青問雲秀等人的近況。
趙青與雲秀等人也是匆匆見了幾面,話也沒說過幾句,可就是這點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消息,也讓他們兄弟滿足不已。說一陣,笑一陣,難過一陣,又心酸一陣,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半個時辰過去,外面有人來催促,叫趙青道:“該走了。”
兄弟倆依依不舍,可也知道不能再拖,彼此說了兩句貼心話,趙青先狠下心來,邁步出了亭子。
阮雲卿一路跟着,一直等下了竹橋,那黑衣人帶着趙青,消失在夜幕之中,他還目不轉睛的盯着他離開的方向,不肯轉回身來。
宋辚一直等在外面,他此時不便露面,就一直站在湖邊,看亭中的情形。
那八角亭建在湖中,四通八達,站在湖邊,就能将亭中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宋辚自幼練習騎射,目力極佳,即使夜色深沉,可借着皎潔明月,還是能看見阮雲卿與趙青動作親密,又摟又抱,甚至還親熱地拉着手。
心裏有點別扭、發酸,可又說不上來為了什麽酸。宋辚焦躁地站在湖邊,等了半晌,終于還是惱了,下令讓黑衣人過去叫人,讓他快點把趙青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