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疑心
阮雲卿怕宋辚再犯咳疾,一直等到藥效發作,宋辚的臉色也好了許多,也不再咳了,他才起身離開。
宋辚拉住阮雲卿的衣擺,“再陪我一會兒。”
阮雲卿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月過中天,時辰已經不早了。
見他猶豫,宋辚笑道:“等我睡着了再走。我每日瞧着你離開的背影,心裏都空落落的。”
阮雲卿不由心軟,又在軟榻前坐下,陪着宋辚說話。
“今日送你,本想順路帶你去見個人的。誰料我這身子不作主,犯了舊疾,倒耽擱了。”
阮雲卿納悶道:“殿下要帶我見誰?”
宋辚輕笑,“見了你就知道了。這會兒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阮雲卿好奇起來,他到底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聽見這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心中難免興奮,一雙大眼骨碌骨碌地,心裏一個勁兒的猜着到底是要去見誰。
宋辚笑着看他,見他真費了心思,忙勸道:“別猜了,等我明日好了,就帶你去見他,這一日都等不得麽?”
阮雲卿有些不好意思,他正是好奇心重的時候,平日裏壓抑得厲害,也沒什麽機會讓他這樣放肆的表露自己內心的想法。他讓宋辚不必在自己面前裝假,本來是什麽樣子,就做什麽樣子。其實阮雲卿自己又何嘗不是,自從跟宋辚有了來往,他在這個人面前,就越來越輕松自在。也許是最初時,宋辚就沒跟他擺架子的緣故,阮雲卿常常會忘了眼前這個人,背後還有一個太子的身份,他們亦師亦友,相談甚歡,阮雲卿在宋辚面前,有時會不自覺的露出些少年人的活潑,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
一時走不了,阮雲卿就陪着宋辚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也沒什麽主題,東一句詩書,西一句朝政,前面還在談德妃的兄長,後面就已經串到了西北大漠上。就這樣胡亂聊了半個時辰,宋辚實在撐不住了,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阮雲卿給他掖了掖被子,然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出了暖閣,才試探着叫了一聲:“破,破軍?”
一個黑影一晃而過,破軍從梁上翻下來,站在阮雲卿面前,抱着肩膀,居高臨下地看他:“做啥?”
不愧是鷹軍的高手,破軍中氣十足,雖然在黑夜裏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還是震得這間不大的屋子裏起了翁翁的回音。
阮雲卿不由得直了直肩背,小聲道:“太子殿下又犯了舊疾,勞你多照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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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軍瞥他一眼,哼了一聲:“多事。”
阮雲卿有些發窘,骨子裏的倔強讓他不肯示弱,他努力直着脖子,擡頭與這個身高七尺的壯漢對視,“你若是見到寧太醫,就讓他再給殿下好好看看。那藥殿下吃了許久都不見有什麽起色,還是讓寧太醫再配副方子吧。”
破軍都要憋不住笑了,這孩子真是有趣,難怪太子會對他感興趣,明明就是個瘦骨伶仃的豆芽菜,卻偏偏氣勢逼人,小小年紀,就是一副倔脾氣。他這梗着脖子不服輸的勁頭,還真讓破軍打從心眼裏喜歡。
“知道了。”破軍應了一聲,就又翻身上了房梁,他怕再跟阮雲卿說下去,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阮雲卿皺了皺眉頭,心裏念叨:“幸虧不是派他跟着自己,這個破軍脾氣古怪,哪像莫護衛似的,說話辦事都透着穩重,一看就是個省心的。”
阮雲卿出了寝殿,找到莫征,兩人回到麗坤宮時,天已過了醜正時分。
莫征自去找地方歇着,阮雲卿也悄悄回了雜役房。
一進屋門,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阮雲卿走的時候,明明是把被子卷成卷兒,團起來擺在床上,又拿一床沒用的被單蓋嚴實了,在黑暗裏遠遠一看,屋裏的人也瞧不清楚,只要不掀開被單細看,是沒人能發現他不在屋裏的。
而此時,床上的被子散開來攤在一邊,被單也掉在地上,床上露出空蕩蕩的一大塊,明晃晃的,是個人就知道他床上空無一人。
阮雲卿心裏蹬蹬直跳,生怕自己半夜出去的事被人發現了。往黑暗裏望了一眼,才發現周俊坐在自己的床板上,透過朦胧的月色,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
阮雲卿心裏一慌:壞了。瞧如今這個樣子,周俊準是起了疑心。他這幾日總是半夜出去,周俊的鋪板緊挨着他的,難免被撞見幾回,都教阮雲卿胡亂支應過去。今日又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這回,他若沒個合理的解釋,周俊怕是不會信的。
硬着頭皮走了過去,阮雲卿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還不睡?”
周俊也不言語,盯了阮雲卿一會兒,就蹬了鞋子,翻身躺在床上,拉過被子往腦袋一蒙,竟是再沒動靜了。
阮雲卿等了一陣,也不知他是賭氣呢,還是睡着了。熬了一個晚上,早就困得不行,阮雲卿還沒想到明日要如何向周俊解釋,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同屋的兩個小太監穿了衣裳,洗漱好了,一起到雜役房中去吃早飯。等他倆陸續出了屋子,周俊才憋不住問道:“你昨晚上幹什麽去了?”
“我……”
阮雲卿手下一頓,把衣襟上的帶子系好了,才小聲支吾一句,“也沒幹什麽,還不就是去……”
周俊聽見這話,再也忍不得了。他瞧了瞧屋外沒人,回身把屋門關好,拉着阮雲卿到角落裏,悄聲罵道:“你別說什麽上芧廁的鬼話。這話你哄我幾回了,我不信。”
阮雲卿沉默下來,他如今做的這些事情,他不能跟周俊說。一來太子已醒的事太過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來,也是因為這些事情太過兇險,萬一出了一點纰漏,就是殺身之禍。周俊不知道他做的事,日後還能有個推脫的說辭,可他若是知道了,太子萬一失勢,他們哥倆兒可就真叫人一鍋端了。他和趙青、阮寶生他們已經陷進去了,如今能少拖一個人下水,何必再牽連別人呢。
阮雲卿半天不言語,周俊的火也上來了。他樂天活潑,又天生一副笑模樣,見誰都樂呵呵的。此時真氣起來,周俊的眉毛也立起來了,眼珠子瞪得老大,他跺了跺腳,扭頭開門,跟着就要往外走:“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
阮雲卿一把拉住,急得叫道:“我哪有!”
周俊呸了一聲,恨聲罵道:“你有!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心裏瞧不上我這樣蠢蠢笨笨的老實人。可你就算瞧不起我,也不能連句實話都不跟我說吧?咱們哥倆在一塊呆了這麽久,我就算比上趙青他們,怎麽也比這宮裏的其他人強吧?”
阮雲卿急忙解釋,周俊卻怎麽也不相信,他不由灰心,沮喪道:“算了。你不說我也不逼你。只是你千萬要小心,晚上出去也要早些回來,屋裏你不用擔心,那兩小太監要瞧出什麽不對勁來,我自會替你遮掩。”
周俊絮絮叨叨,說到最後,眼圈竟然紅了,“我是不是特沒用?”打進宮來他就沒幫上什麽忙,眼睜睜看着阮雲卿被肖長福欺辱,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阮雲卿也掉了眼淚,他使勁搖頭,“有用。誰說你沒用?你好好的在我跟前,就是有用的。”
兩個人對着掉了半天眼淚,周俊先笑起來,熊阮雲卿道:“小破孩兒,哭啥?”
阮雲卿也抹了眼淚,強笑道:“誰哭了?”
兩人相視一笑,誰也不再提這茬兒,只把剛剛那些無奈感激全都牢牢地記在心裏。
阮雲卿信得過周俊,就像周俊不管阮雲卿在做什麽,都同樣信得過他一樣。
耽擱了一會兒,時辰已經不早了,阮雲卿二人慌忙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往前面趕。
明日就是中秋了,宮宴的準備也到了收尾的時候,園子裏已經擺了二十來張紅木桌案,因為是家宴,也沒為皇帝單設什麽席位,到時就在正對東南方向的位置,擺下一張圓桌,帝後嫔妃,一同就坐即可。
今日忙得出奇,不只是雜役房,所有在麗坤宮中當差的奴才都忙了個不亦樂乎,就連宮中各處,包括尚膳監,針工局,乃至樂坊舞伎等等,全都跟着一起做最後的準備。
鄭長春那裏早已是摩拳擦掌,他迫不及待的等着中秋這日,好當衆揭發肖長福,讓他徹底從自己眼前消失。阮雲卿也已經将此次的計劃詳細記錄下來,派人送到顧元武那裏,讓他看太子處有什麽要辦的事情,他好一并協同處理了。
平靜的表面下暗潮洶湧,阮雲卿頭一回經歷這麽大的陣仗,到底有些沉不住氣,幹活的間歇還在想着明日要如何行事,心煩意亂的,還差點把要洗的家夥給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