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舊事
阮雲卿望着趙青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肯轉回身來。
“有那麽好看麽?”宋辚喃喃自語,心裏已将趙青切開剁碎的上了十幾樣酷刑。
阮雲卿依舊望着趙青離開的方向,目光依依不舍,要不是實在不能跟着,否則他非得跟着趙青一同離開不可。
宋辚一面在心裏發狠,一面蹙起好看的濃眉,一雙鳳目微微眯着,他仔細打量着阮雲卿,心裏想着:“他好像還從來沒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自己。”
那樣信賴的、依戀的,簡直是把一顆心都直白的捧了出來的親密。與阮雲卿對着自己時,時時刻刻都流露出來的那種拘緊難安的疏遠,實在是天壤之別,反差大到宋辚的心都不由得難受起來。
嫉妒的情緒像毒蛇的利齒,它在宋辚心頭狠狠地咬了一口。宋辚嫉妒過,當他的母親抱着宋軻輕聲軟語,溫柔的親吻襁褓中的嬰孩時,宋辚就因此深深地嫉妒過。所以當這種情緒又再蹿上心頭的時候,他很容易就理解了剛剛那種微微犯酸的情緒。
他不是難受,他只是嫉妒了。
宋辚有些好笑,原本留下阮雲卿,是為了給自己枯燥的生活增添一點樂趣,如今看來,阮雲卿的出現,不只給了他樂趣,甚至連他的七情六欲都開始有了複蘇的傾向。原本想要調教的人,最後卻把自己帶進了溝裏,宋辚猛然發覺,他最近越來越容易被阮雲卿的情緒所左右,他漸漸開始有了喜悅、有了憤怒、甚至還重新揀回了已經丢棄多年的嫉妒。
已經有多少年了,他都帶着一顆麻木的心靈生活着。那些紛雜的感情對他沒有好處,不只會阻礙他的判斷,還會影響他的心情。他早已經将它們封存在記憶深處,任由它們和自己的心一起,在心靈的沙海裏沉睡。
突如其來的喜怒并不強烈,它們只是一點一點地啃噬着宋辚的心,令他一時之間難以分辨,這樣的改變,到底是好還是壞。
不過,憑心而論,對于如今這個寂寞的他來說,跟随阮雲卿而來的這些情緒,并不讓他讨厭。最起碼,此時此刻,是不讨厭的。
宋辚自嘲地笑着,阮雲卿不是才說過麽,讓自己在他面前不必掩飾,心裏是什麽樣子,就做什麽樣子。既然如此,宋辚倒想看看,他最真實的模樣,能不能把這個冷靜沉默的少年吓跑了。
回去的路上,宋辚都沒有說話,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要如何将趙青從阮雲卿的生活裏剔除出去。在排除了殺掉和送走兩條路後,宋辚無奈地發現,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趙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在阮雲卿知道真相後,不痛恨自己的前提前,除掉趙青這件事,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宋辚有些懊惱,在多少明刀暗箭,黨争伐異中,他都沒像如今這般無計可施,沒想到他一世英明,竟會敗在這件小小的事情上。
宋辚無奈嘆氣,郁郁不樂地送阮雲卿回了麗坤宮。原本是想給阮雲卿一個驚喜,讓他與自己的關系更為親密一些,沒想到事情到了最後,趙青的出現,卻攪亂了他自己的心緒。
宋辚此時才意識到,原來阮雲卿并非只是他一個人的,他也有着屬于自己的家人和不為自己所知的另一面,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沒有了他,阮雲卿也依然會和他的親人兄弟在一起,高高興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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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真相讓宋辚無比吃驚,他開始重新思考和阮雲卿的關系,過去從未有過的危機感突然冒了出來,讓宋辚着實有些不知所措。
要如何才能讓這個孩子完完全全地屬于他呢?這還真的是個問題。
莫征和破軍陪宋辚轉了一個晚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裏,太子已醒這件事,如今還是機密中的機密,端華宮上下都是心腹奴才,宋辚無論怎麽折騰,都是不怕的。可外面卻不一樣,雖說宋辚輕功極好,可他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跑了出來,萬一被誰撞見,他們兩個的腦袋可都要保不住了。
一路小心跟随,暗中護持,好容易回了麗坤宮,莫征二人的心放下一大半。
宋辚冷着一張臉,放下阮雲卿,正要轉身離開,阮雲卿卻突然拉住他的衣擺,輕輕說了聲謝謝。
能見到趙青,已經出乎阮雲卿所料,得知宋辚真如當初約定的,給趙青幾人都找了老師,教他們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不只如此,聽趙青說,顧元武還特別交待,讓他們以後遇到什麽難事,都可以直接上報,他自會酌情處置,暗中給他們一些助力。
這真是意外之喜,阮雲卿高興之餘,心裏對宋辚也更加感激,要不是他,自己還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知道趙青他們的消息,今日能見上一面,哪怕是匆匆而別,阮雲卿心裏也知足了。
“我都忘了問,你的身子好些了麽?今日有沒咳過,那藥可記得吃了?”
虧他還記得,還以為他見了兄弟,就把自己給忘了個幹淨呢。
話是這麽說,可宋辚冰封一樣的心情還是化開了一條縫,見阮雲卿垂首道謝,又乖乖巧巧地問自己身體如何,說話間透着一股子溫柔親近,剛才那點要殺人的心思也就跟着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裏到底還別扭着,宋辚沒有答話,反而繃着臉跟阮雲卿道別。
阮雲卿覺得奇怪,去時還高高興興的,怎麽見了趙青後,倒變成這般模樣?瞪着大眼瞧了半晌,也猜不透到底為什麽,阮雲卿疑惑着躬身行禮,又想起他前日對宋辚說的話,既然讓宋辚不要在自己面前裝假,那他這個一時一變的脾氣,和這些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自個兒就該早早去習慣才是。
想到此處,阮雲卿也就沒再多想,跟宋辚道過別後,便出了灌木林,往後邊去了。
宋辚想要開口叫他,張了張嘴,卻想到其實并沒什麽要緊事要跟阮雲卿說,單單只是因為不想讓他離開就張口叫人,此時宋辚的別扭勁兒上來了,又實在有些不想承認。
在原地停了片刻,一直等看不見阮雲卿的影子了,宋辚才躍上高牆。
莫征和破軍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了然,宋辚對阮雲卿的心思,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只是這兩個人,一個年紀還小,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感情事都還沒開竅呢。而太子呢,年紀是夠了,可卻是個常年要犯病的,他那個古怪脾氣,是個人都受不了,他心裏那股別扭勁兒上來,真是誰都扳不過來。這事,除非太子他自己想通了,否則阮雲卿,沒準又要落個阿良那樣的結果。
莫征與阮雲卿相處日久,又敬重阮雲卿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識、魄力,他為人沉穩冷靜,心地又極好,行事周全大度,處理起事情來,就連那些成了年的大人都未必比得上他。
莫征極喜歡阮雲卿的為人,心裏難免偏向,想到他與宋辚之間的關系,不由皺眉嘆了口氣,愁道:“真是造孽,要喜歡就喜歡,要讨厭就讨厭,這不上不下的,急死個人!”
破軍失笑,擡手捶了莫征一拳,取笑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嘆啥氣?看戲得了。這些年來太子殿下的端華宮裏,來來往往的,可沒少招人在他身邊作伴,沒準他過兩天膩了,就像前面那些人似的,把這孩子遠遠的打發了。”
要真那樣倒好了。
莫征從太子很小的時候就跟着他,想當年,還是太後親手将太子交托給他的。當年那個敏感聰慧的幼童,莫征至今想起來,時常都會覺得難受。他是親眼看着太子從過去的活潑讨喜變為如今這副陰沉冷漠的樣子,莫征怎麽也想不通,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變故,會讓一個才五六歲的孩童,突然之間性情大變,變得暴虐而殘忍,與過去那個用會軟軟的聲音,叫他“莫叔叔”的孩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太子是個寂寞的人,莫征時常看見太子獨自一人在深宮冷院中來回游蕩,在送走了阿良之後,太子又挑選了許多人進端華宮。這些人的年紀有大有小,大到三十,小到十五六歲,五行八作,做什麽營生為生的都有,而且一概都是相貌清秀的男子。
原本太子要招這些人進宮,衆人都以為是太子的年齡到了,漸知情欲,才想要找些模樣好的嘗嘗鮮。可一批又一批的人來了又去,陪在太子身邊的時間長則半載,短則幾日,然而無一例外的是,太子對這些人全都以禮相待,絕沒有半點輕薄之意。太子與他們知心相交,就像他當年對待阿良一樣,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對這些人好的。
可要好就好到底,不要半上不下的耍着人玩。他這裏把人的一片真心勾上來了,最後卻又毫無征兆地把這些人全都遠遠的打發走,真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莫征至今都記得,那些人離開端華宮時的表情,幾乎全都是茫然無措的,他們不敢相信,昨日還以友論交的人會用這樣殘忍冷酷的方式趕他們離開,有些人甚至趴在太子的腳邊痛哭哀求,然而太子卻像當年送走阿良時一樣,帶着一臉的冷漠,看到那些眼淚和悲傷,仿佛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似的。
只要一想到這些,莫征就覺得渾身發冷。莫征實在摸不透太子心裏想的是什麽,他這樣做是出于什麽目的,恐怕也只有太子本人才清楚。莫征擔心阮雲卿,他怕阮雲卿陷得太深,那孩子幹淨純良,涉世未深,人又是個死心眼,簡直跟當年的阿良一個樣兒。萬一太子哪天膩煩了,要将阮雲卿也打發走,莫征真怕這孩子一時轉不過彎兒來,也會像阿良似的……那太子對他的傷害,恐怕真會把阮雲卿這一輩子都給毀了。
重重嘆了口氣,莫征輕輕搖頭,這些事也的确不是他們該管的,自己如今這樣操心,多多少少的,也是因為心裏還念着當年他與太子的那點情分。
莫征不由苦笑,他還說別人,他自己不也是被太子“抛棄”的人之一麽?自己這裏還牢牢記挂着太子的好處,死心塌地給他賣命,可太子那裏,怕是早把當年那份情誼忘得一幹二淨了吧。如今的他們,只是主仆,當年那個會叫他“莫叔叔”小奶娃,可再也瞧不見了。
莫征一拳捶在樹幹上,口中嗐了一聲,震得樹上的枯葉直往下落。
抛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莫征擡頭瞪了破軍一眼,罵道:“你還杵在這裏閑磕牙?還不快跟上!太子殿下萬一出了什麽差錯,顧公公準饒不了你!”
一句話提醒了破軍,他哎喲一聲,飛身上了屋檐,急忙追趕宋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