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要亂拍爛片(19) 毛茸茸
“好吧。”
面對白夙的興奮, 黑霧之中的聲音透着些許無奈。
旋風自內而外的吹散了霧氣,白夙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不是想象中那般類似狼人的存在,但确實比平日更加高大, 遠超出人類的範疇。臉還是他平日的樣子,只是從鬓角部分開始,就是如同鬣狗一樣的毛發覆蓋全身。
他的手臂,小腹以下, 小腿,都覆蓋了反射着冷光的骨甲,在和骨架相接的部分, 毛發斑駁出一些斑紋,過度了顏色,其餘部分則是只有黑色的短毛覆蓋。
滿眼都充斥着野性而桀骜不馴的美感。
不過,在他壯碩身軀背後,露出了一個生着濃密黑桃形狀長毛的尾巴尖。
在典籍之中,醜陋的魔鬼都生有箭頭一樣的尾巴,但那尾巴看起來很堅硬,仿若一件武器, 可眼前毛茸茸的……一看就知道, 手感特別的好。
白夙手有點癢,但這種世俗的欲望,跟她對于這一祭臺屍體殘塊的抵觸, 形成了角力,讓她只能停在原地,昂頭看向格拉西亞,用商量的語氣命令道:“你先下來?”
格拉西亞邁過殘缺的屍體走了下來。
白夙擡手就捉住了他的尾巴,摸了一把尾巴尖。
果然是溫暖厚實的毛茸茸。
她立刻被治愈了。
格拉西亞原本在自然甩動的尾巴被握住, 臉上無奈的神情更濃了。
白夙沒松手,卻很自然的展開了談話:“看來,是進入影片之後,根據你的身份,也量身定制了一個角色……對了,你有提詞板嗎?”
格拉西亞搖頭:“沒有,我大概不是作為角色被分配的。”
格拉西亞的身份,在上次《猛鬼出租車》的影片裏,影院方就已經識破了。在影片的結尾,給他安排了個特寫鏡頭。
到了這兒之後,則将這個地方所有禍患的源頭,都扯到了他身上。
歷史上的塞勒姆,所謂女巫審判就是一場鬧劇——
畢竟真有本事的巫師,哪可能就窩在小村落裏假裝普通人,還會被活活燒死或吊死呢?這種事,遭殃的永遠只會是無辜平民罷了。
但電影裏,将魔鬼确實存在,召喚魔鬼作惡的人也存在,當做了一個大背景。
格拉西亞不是演員,而是一個背景設定。
倒也沒什麽問題就是了,至少這樣,不會變成三個人的電影,讓事态更加複雜。
白夙剛要繼續問,就見格拉西亞突然凝神望向遠方,随後薄唇嗡動,念了半句咒文。
随後,他的一部分力量以風的形式向着碼頭方向吹了過去。
他解釋道:“這個世界裏,聲音太過嘈雜,氣息也太雜亂了,很多聲音都在呼喚我。”
雖然這對他來說,回應那些祈求,都是舉手之勞,但也帶來了其他麻煩:“這些祈禱編織成網,幾乎密不透風,根本沒法透過這張網,第一時間找到你的位置,除非你呼喚我。”
而就算是呼喚,也需要一點反應時間。
總之就是很麻煩。
格拉西亞随手分出一點力量,打發了幾個暗夜中并不很誠懇的祈禱,轉頭就見白夙已經依依不舍的将尾巴松開了。
她指了指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你剛才,為什麽殺她?為了取樂嗎?”
格拉西亞眸光一沉。
這不是回答不好就後果嚴重的送命題,畢竟他的本質,契約者再清楚不過。
他只是真的很難解釋清楚,既不想在這種無聊的小事上撒謊,又不希望被誤會。
最終,他沉聲回答:“是也不是,殺戮自然是個樂子,但也只是打發時間的時候才會有興致這樣做。只是,我對于她平白無故,始終了完整的魔法陣來召喚我,讓我容易錯失你的呼喚,有一點不耐煩而已。”
這樣的回答,完美的證明了,他并沒被魔鬼角色的框架影響太深,仍舊保有理智,白夙完全可以放心和他相處。
但也很明顯,他的理智他的思維,離人類非常遠。
白夙對此,倒是不覺着有問題,反正格亞根本不是人類,她也很佛系的從來沒要求他做個人。
她方才貪戀毛茸茸的手感,但也是在确認二人之間的契約關系。
她感受到,這薄弱的聯系,就好像一根軟水管突然被重物壓住,讓能流通過去的水流變的格外細微,但并沒被破壞一絲一毫,也就放心了。
但這個放心,也只是說不擔心他會噬主。
但在她視線範圍之外,把重要npc都殺掉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于是白夙決定了:“你跟我回去吧,就算你現在的氣息很難隐藏,但我覺着沒關系。”
格拉西亞如今,哪怕是隐身狀态,那屬于魔鬼的威壓和黑暗氣息仍舊濃烈,沒有靈性的普通人靠近,也會覺着不自在。正是因此,他白日才沒有繼續留在白夙房間內,不然別人敲門進來,一定會感受到什麽。
如今白夙認為,已經無所謂了。
女主人被關起來,霍普金先生這一夜先是去安撫了一下兩個孩子就出門,大概想找鎮長之類的人疏通關系。
兵荒馬亂,誰也顧不上找她。
但是帶回房間之後,白夙發現,連她自己都有些不适應。
太大了。
格拉西亞的隐身對于契約者無效,她怎麽都能看得到。
他站起來的時候,頭頂如同甲胄一樣的尖銳鱗片就會劃到天花板,如果蹲下來,就将小屋子裏除了床之外所有的空間都占了。
就這,還是将爐子塞在牆角才行,不然他連蹲下都做不到。
這麽個大家夥在身邊,白夙為了睡個好覺,轉頭面壁。
可是看不見也不行,喘息聲越發清晰,就如同落在她耳畔,逐漸和她自己的呼吸相應和,化為同調。
呼吸之後就是心跳。
噗通,噗通,完全一致。
白夙翻來覆去之後,睜開眼睛看向她的使魔。
窗口被魔鬼的脊背擋了個嚴嚴實實,黑暗中,只能看到一雙血紅的眼。
“雖然你說魔鬼不用睡覺,但是你要不要直接躺下睡一覺?”
這樣或許能讓他的存在感略微降低一點。
格拉西亞卻是搖頭:“魔鬼是不會沉睡的,如果失去了知覺,那只能是被封印了,當然,如果你只是讓我躺下,我可以試試。”
“那就不用了……”
白夙正想找點營生來打發這注定無眠的長夜,突然眼前一黑。
畫面被切了。
轉場之後,白夙仍然在房間裏,格拉西亞卻不在。
夾雜着泥土氣味的濕潤空氣從窗縫鑽進來,又是一日陰雨連綿。
白夙勉強可以根據雲縫裏偶爾投下來的光線方向,辨別出現在還是上午。
屋子裏魔鬼的氣息仍舊濃烈。
看來是在後半夜,被直接省略的那段時間裏,強制被別人召喚走了。
就很過分。
無聊了一陣,白夙看到,有許多人打着傘往鎮子北門方向去。
平日,因為南門出去不遠就會到達港口,所以往來那邊的人最多。白夙身邊沒人幫她打聽情況,只能親自去看看。
雨不算小,白夙沒直接出門,而是先在一樓的雜物間翻找雨傘,正翻着,雜物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吱吱呀呀”的聲音伴随着涼風,吹過白夙的鬓發。
她警惕的回身,對上了一雙冰冷沉默的眼睛。
那雙眼睛從門縫裏直勾勾的盯着白夙,似乎是在監視她。
這是一雙小孩子的眼睛。
白夙猜,這應當是霍普森家的孩子。
“我出去一下,午餐你們自己拿面包吃。”
雖然她的身份是女仆,但照看孩子從來都是主婦霍普金太太自己的活,白夙只負責出去采買,打掃,修剪花園一類的“粗活”。
如今就算沒人照顧了,但她又不會做飯,所以很是理直氣壯。
“你是女巫,你害了我媽媽,如今還要害我是嗎?”小女孩隔着門,含混不清的吐出這樣一句話。
也不知道是誰教她的。
白夙搖頭:“當然不是,如果你一定認為是,那你可以讓霍普金先生解雇我。”
她說完之後,拿着雨傘将門拉大。
小女孩一動不動,木偶一樣,仍舊是盯着她。
晦暗的房間內,只能聽到淅瀝瀝的雨聲,女孩的怪異明顯到了難以忽視的程度。
但白夙懶得理這種故弄玄虛,她用雨傘撥開女孩,自她身邊走了出去。
背後響起了尖細的笑聲:“嘻嘻嘻嘻,我要死了,大家都會死的,都會成為女巫的收藏品,快快樂樂的坐在櫃子上。”
“我覺着,你少看一點黑童謠比較好。”
畢竟,白夙沒在這屋子裏感受到任何的邪氣和鬼氣,格拉西亞殘留的氣息,也只存在她的小閣樓之內。
這孩子沒中邪,必然只是在說瘋話。
等到了鎮子的北門附近,白夙感受了一下,在好些個人身上,都察覺到了一絲格拉西亞特有的氣味。
他們大都很沉默憔悴。
這種憔悴其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不好的方向,只是如今,太多人在最近的女巫狩獵中失去了親人,同樣的委頓而神經質,這使得那些真正嘗試過呼喚魔鬼的人,反而在人群中毫不突出。
從低聲議論中,白夙聽懂了今日這場聚集的來由。
有大城市派來的巡察官與法官,要來監督狩獵女巫的事。
如果是現實裏的塞勒姆,純屬鬧劇,當然需要監督。
但如今可是貨真價實的又魔鬼存在,他們能監督出什麽?
交頭接耳的議論當中,兩輛黑色的馬車冒雨而來。
車在路口停下之後,兩個穿着黑色毛呢風衣,帶着禮帽的男人走下來。
其中一個分外眼熟,正是孟君尋。
白夙跟他對視一眼之後,周圍的人目光也都在二人面上游移。
然後就聽到有人議論,說真是好巧,竟然有個外國人當了巡查官,他說不定會無條件袒護自己的同族。
而也有人說,其實也沒必要袒護,那個女仆都參加過很多次指認了,除了昨晚瘋了的老太太,沒人覺着她有問題,她本身應當就是清白的。
這種議論,并沒有背着白夙。
在這個年代,一個異族的女仆,哪裏敢反駁紳士們對她的品評呢?
白夙也确實沒反駁,她跟着人群,往鎮集會所的方向走。
到了集會所,裏頭已經擠滿了人。
白夙在門口,隐約聽到裏邊已經接手這樁大型案件的法官表示,要将所有還在牢裏的人挨個帶出來進行公開審理,如果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證明他們真的和魔鬼做過交易,那就要在他們交完關押期間的花費之後,被無罪釋放。
因為指證他們的孩子,是可能被魔鬼引誘,為了害人而故意撒謊的。
雖然牧師以上帝的名義發誓,這些孩子深陷痛苦之中,根本不可能說謊,可法官仍舊要堅持自己的意見。
檢察官孟君尋則始終沉默,有人問他的意見,他只表示,自己這一趟,是為了監督法官的判決是否公正,并對案件過程做完整客觀的記錄,但對于程序,他不會去左右。
不過到底還是需要接風洗塵的,而且大雨天,也不會搞火刑,所以只是宣布了這一點之後,今日就到此為止了。
這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這句話突然就灌進了白夙的腦子裏,借由她的唇,默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