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穆雪衣醒來時,車子已經在路上了。
有點搖晃。
車窗兩邊的風景在勻速後退。
她還在後排躺着,周枕月已經坐在了駕駛座,正在開車。
身上毯子和衣服蓋得很嚴實,脖頸裏甚至悶出了一點汗珠。
穆雪衣懶懶地閉了閉眼,想擡手擦一下脖子裏的汗。
才擡起右手,那枚熟悉的白玉戒指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了眼前。
……就在她的小拇指上。
戴着。
穆雪衣愣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馬上坐起身,對駕駛座那邊說:
“阿月,你的戒指……”
周枕月握着方向盤,打斷她:“你叫我什麽?”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她們做好的約定。
這五天。
她們要回到最開始。
“……月……月姐姐。”
不知道為什麽,昨天還能順口叫出來,現在一叫,卻莫名有點羞恥。
但比起這三個字在嘴裏的滾燙,更加燒灼着她的,是小指上的這枚白玉戒指。
“我手上怎麽會有你的戒指?”
周枕月淡淡地笑着:“當然是我給你戴的,不然它自己會長腿跑過去麽?”
穆雪衣表情複雜起來。
她嗫嚅片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謝謝……但是這枚戒指對你來說那麽重要,你不是說過,你們周家人配玉,都是一生僅一枚的嗎?”
周枕月:“……嗯。”
穆雪衣:“那你怎麽能給我?我有手套,或者你不喜歡看我戴手套,我去找一枚其他的戒指。這個白玉戒指,三十多年了,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你,現在卻……”
周枕月接過她的話。
“只要你不離開我,戒指,也不算離開我。”
話落,她微微一笑,在後視鏡裏和穆雪衣對視了一秒。
“戴着吧。身外之物而已,你說的那些意義,都是我的先祖賦予它的。可對我來說,能為你遮一遮疤,才是它最有意義的地方。”
穆雪衣張了張嘴。
欲言又止。
最後,她沒有再推拒。
安靜地坐回座椅裏,盯着小指上的玉戒指。
之前聽周枕月說過,這枚戒指,是她父母還在世時親自去為她挑選的。
是一枚古玉。
玉髓剔透,玉質綿純。
經大師修複過後,表面摸起來已經很溫潤了。但仔細看去,邊角還有不起眼的點點殘缺,是厚重的歷史在它身上烙下的滄桑。
哪怕是完全不懂玉的人,也能看得出,它價值連城。
這是一份太貴重的禮物。
冰冷沉重的純金手铐戴在手腕上,穆雪衣都從未覺得有什麽負擔。
可戴上這枚戒指,她的心裏開始不自覺變得沉甸甸。
但不是會讓人産生焦慮的那種沉重。
是那種,心裏有一片總是随風晃晃悠悠快要飛走的紙,被一塊圓圓的可愛鵝卵石壓穩了的……
安全感。
她的左手覆上右手,溫和而有力地握住小指上的玉戒指。
唇角緊緊抿着,一會兒想笑一下,一會兒又想憋着,覺得自己該穩重一點才好。
過了許久。
還是忍不住,微微彎起了嘴巴。
一絲絲微不可覺的滿足與幸福,從心底深處溢上來。
在她千瘡百孔的心上,填滿了每一道因苦難帶來的裂痕。
下午,太陽才沉墜進白雲裏時,她們抵達了臯川。
之前穆雪衣和葛薇濃林可妮兩口子住的那個小院子,因為舍不得那個秋千,走的時候,她把這個房子買了下來。
鄉鎮郊野的農家小院,也沒多貴,很便宜。
穆雪衣讓周枕月直接開到了小院門口。
她下了車,走到院門跟前,掏出了一串鑰匙。
找了一會兒,拎出那把最大的,打開了大門上挂着的舊鎖。
周枕月走到她身後,安靜地等她開門。
穆雪衣開完鎖,從那一大串裏上取下了一小串有大有小的鑰匙,遞給周枕月:
“這是這個房子裏所有的備用鑰匙。”
周枕月接了過來,在掌中握了握,發出幾片金屬鑰匙摩擦的窸窣聲。
“……真的給我?”她低聲問。
穆雪衣:“嗯,以後你來這邊玩或者出差的話,就可以随時來這裏落腳。”
她又想了想,哂笑:“啊,我忘了,你一般都住酒店的。”
周枕月手一垂,把那串鑰匙放進了口袋。
“別想找借口要回去,給我了,就是我的了。”
穆雪衣笑:“我沒想要回來,你看你,一天到晚……”
說着,她很自然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周枕月的側臉。
“好了,東西一放,我帶你去吃這個地方最好吃的意面。那個師傅是正宗外國回來的廚師,在這小地方養老,自己開了個小館子。看不出吧?這小地方也有深藏不露的高手呢。他做的那個白酒蛤蜊意大利面,手藝特別特別正……”
周枕月跟着穆雪衣走進院子,一邊聽她說話,一邊環顧四周。
院子顯然是有段時間不住人了,有些落灰。
院子中間是一個又大又結實的木質秋千架,兩邊種了薔薇,薔薇藤爬滿了秋千架的主幹。藤蔓上還有幾朵沒有綻開的花苞。
房子很樸實,灰磚黑瓦,底部還砌了粗糙的水泥。
有些磚瓦和水泥面已經開裂了,木門被蟲啃噬出了斑駁的洞。
乍一看有些破破爛爛。
待久了,卻又覺得讓人舒服又放松。
不用擔心,在這裏會踩壞什麽昂貴的上百萬的地毯。
也不用擔心,在這裏會摔碎動辄價值一套房的高腳酒杯。
陳舊一些的東西,總是比嶄新精致的東西更能帶來親切感。
“你看,那個屋子是我住的,這兩天你就和我一起睡那裏。鑰匙呢,就是那把銀色的,最小的……”
穆雪衣正在囑咐着一些事,周枕月卻忽然伸出手,把她抱進了懷裏。
穆雪衣被抱着,眨了眨眼,輕聲問:
“怎麽了?”
“這房子……以後不要賣,”周枕月在穆雪衣耳邊很小聲地說,“我們老了,就住到這裏來吧。過普通人的晚年生活。”
穆雪衣笑:“很喜歡這裏?住着雖然舒服,快遞和外賣可送不到家門口喔。”
周枕月:“……”
穆雪衣:“最便宜的外賣配送費也得8塊錢起步,還都不怎麽好吃,好吃的館子,配送費要20多塊錢了。快遞呢,得多走兩公裏的路,去最近的鎮子上自取,每一件還得多付1塊錢的保存費。這裏不比省會城市,快遞中轉都要晚一天……”
周枕月:“你不是會做飯,點什麽外賣。”
穆雪衣:“自己做飯就得買菜,買菜走得更遠啊,要起很早去趕早市,晚了只剩爛菜葉子了。超市你就別想了,這地方只有那種賣煙酒的小超市,冰櫃裏也只有速凍食品,你又不會喜歡吃。”
周枕月揉了揉穆雪衣的發頂,嘆氣:“我是想和你憧憬一下未來的美好,你卻和我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穆雪衣也跟着淺淺地嘆了口氣:“可是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這些雞毛蒜皮呀。”
周枕月笑着搖搖頭。
穆雪衣:“那月姐姐知道了這些雞毛蒜皮,還願意像剛剛說的那樣,和我在這裏養老麽?”
周枕月捏了捏穆雪衣的臉,只說:“把你帶來的鐵鍬留在這裏吧,我看,這兩天就可以開始給咱倆挖墳了。”
穆雪衣被逗得笑出了聲:“你想挖個什麽樣的?”
周枕月反問她:“你說呢?”
穆雪衣煞有介事地思考。
“嗯……要我說,普通規格的可不行,咱們得照着古代帝王陵墓那個規格,挖出個地宮來才好。你看,地皮的面積雖然有限,但是咱們可以在深度上發掘一下,往下挖個六七十米,分層放棺材。我看8層這個數字就挺吉利,我想住8層。你就住6層吧,6這數字也不錯,沒事兒的時候,你的鬼魂兒還可以上樓來找我串串門……”
周枕月失笑:“你這哪是挖墳,是挖了個大雁塔吧?”
穆雪衣和她一塊兒笑了一會兒,說:
“好了,不胡謅了,先吃飯去。”
她們放好了東西,鎖好門,拉着手親親密密地向着飯館出發。
今天臯川不下雨,陽光也好。
石子路上,都是穿過樹葉的細碎暖光。
兩個人好像真的完全忘記了那些虧欠與糾葛。
只是單純而熾烈地,談着一如往初的戀愛。
走了沒多久,就來到了穆雪衣說的那個深藏不露的餐廳。
找了個靠窗口的位置坐下。
面對面坐着,一擡頭,就能看到對方整理餐具的樣子。
服務員過來給她們點單,看見穆雪衣,笑問:
“哎,你好久不來啦?”
穆雪衣很有禮貌地笑:
“嗯,之前回老家了,這次過來小住幾天。”
服務員打量了一下周枕月這張陌生臉孔,有點好奇的樣子。
穆雪衣見狀,唇角微彎,像是流出了一絲壞笑。
突然……
想搞點事。
她忽然開口:“姐姐。”
周枕月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穆雪衣在叫她,畢竟雪衣就算是叫,也是叫“月姐姐”。
直到穆雪衣又對着她叫了一聲:“姐姐?”
周枕月有點遲鈍地“嗯?”了一聲。
穆雪衣長長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握住了周枕月的手。
“姐姐,你說,媽和爸要是知道了我們倆的事,會不會被氣到住院啊?”
她的語氣聽起來溢滿了擔憂。
正在幫她們倒水的服務員馬上豎起了耳朵。
卧槽,有瓜。
周枕月愣了一下。
但聰明如她,很快就心有靈犀地明白了穆雪衣想要幹什麽。
她幹咳了一聲,淡淡地接話:
“或許吧。畢竟,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呢。”
服務員:“……?”
穆雪衣本來只是想演個私奔戲,沒想到,周枕月直接給擡成了倫理劇。
她馬上接住戲,捂着嘴,轉眼間就帶上了一點哭腔:
“你說,我們都已經偷跑到這裏,他們會不會找到我們呢?要是、要是他們找到了,一定會打斷姐姐你的腿的……”
周枕月拍拍她的手,安撫道:
“別擔心,我已經聯系好了專業的骨科醫生。”
“那婦科醫生呢?你有沒有聯系好?咱們之前做試管嬰兒的那個醫院已經回不去了,我肚子裏的孩子總要再找個靠譜的大夫接手。這也是姐姐你的孩子,我們可千萬,一定,要保護好她啊。”
服務員:“……??”
“對了,姐姐,恐怕你還得再去找個好一點的腦科醫生,咱們是親姐妹,近親生子,生出來的孩子萬一是個智障,我擔心……是不是……”
她抽噎了一下,悲傷地說:“得随時準備開顱治療……”
服務員:“???”
周枕月舉起水杯,掩住了自己實在有點憋不住笑的唇角。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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