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周枕月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她眉頭輕皺,眼皮因為光的刺激抽了一下。
艱難地睜開眼,迷糊了一會兒。
突然發現,她不是像入睡時那樣跪坐在地板上的,而是躺在了沙發裏。
周枕月想擡起手揉一下眼睛。
一擡手,就看見自己手裏握了一整晚的臺燈,睡着了也沒放下。
燈管還發着微弱的光。
在已經明亮起來的辦公室裏,這點光幾乎看不出什麽效果了。
她眯了眯眼,目光一轉,便見穆雪衣背對着她站在落地窗邊,正一邊看外面的風景,一邊拿着手機打電話。
“嗯……”穆雪衣低了低頭,聲音放得很輕,“準備好了就行,開過來,把車停在周氏公司的樓下……不會很久,等阿月醒了我就下去了……”
周枕月閉上眼。
突然就很不想醒來。
穆雪衣打完了電話,慢慢走過來,腳步深一下淺一下的,應該是沒有拄手杖。
……手杖昨晚落在了天臺上,還沒取下來。
走到茶幾邊時,腳步聲停住。
過了一會兒,傳來了水壺被拎起,茶水淅淅瀝瀝流入瓷杯的聲音。
茶水倒好後,手旁的沙發陷下去了一段距離,那人腰後的體溫挨上了她的大腿側面。
看樣子,她是想坐在這裏喝口茶。
周枕月還是裝睡,把注意力都灌注在耳朵上,認真聽着穆雪衣的動靜。
她甚至能想象到兩秒之後,雪衣含住杯沿喝水的細小咕嚕聲。
聽着茶杯與茶幾碰觸的聲音,穆雪衣每做一個動作時褲子與沙發摩擦的聲音,還有那後背脊骨貼在自己大腿的觸覺,周枕月覺得空虛了一年的生活,就這麽,一點一點的,被這些細微之處填滿了。
可是天會亮,她會走。
自己的世界……
總是要經歷這些填滿與抽離的反複輪回。
周枕月的腦海被這些雜亂思緒滿溢着。
過了一會兒,她朦胧察覺,好像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兩秒,都一直沒聽到穆雪衣喝水的動靜。
正這麽想着,沙發忽然向她這邊塌陷了一些。
下一秒,沾着水的柔軟指尖點上了她的左臉頰,輕柔地劃出長長一道。
然後那人又把手指在茶水裏蘸了蘸,點上來,繼續畫。
等她畫完左臉的三道,轉而開始畫右臉時,周枕月才忽然意識到,她這是在給自己畫貓胡子。
手一擡,牢牢地抓住了那人做壞的手腕。
冰涼的金手铐在掌心硌了一下。
穆雪衣竊笑的“咯咯”聲散溢出來。
“不裝睡啦?”
周枕月睜開眼,平靜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裝的?”
穆雪衣把小小的瓷杯放回桌面:“阿月,你不知道麽?你睡着時和清醒時,呼吸的頻率間長是不一樣的。”
周枕月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胸口積蓄了一晚的混沌散去,換幾分清澄。
“是你把我扶到沙發上睡的?”她問。
穆雪衣嗯了一聲,“我早上醒來,看你坐在地上睡着了,就把你抱到了沙發上。”
周枕月:“……你抱得動我?”
穆雪衣:“咱們都是女人,你能抱得動我,我自然也抱得動你。”
周枕月沉默了一會兒。
她擡腕看了眼表,說:“六點二十了,你該走就走吧,一會兒上班的人來了。”
穆雪衣:“說到這個,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她有事和自己商量,這倒有點出乎周枕月的意料,“什麽事?”
穆雪衣找到周枕月的手,主動和她十指交扣,軟軟地握了握。
“我的停職時間還有五天。這五天,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你方不方便暫休五天,把工作先移交給別人?”
說完,她馬上又補充:“不方便也沒關系,要真有什麽走不開的事,別為了我耽誤了。”
周枕月抿了抿唇,半晌沒說話。
“……沒什麽重要的事。”她還是忍不住遷就了穆雪衣,“你想做什麽?”
穆雪衣很高興:“那就好。我是覺得,岸陽熟人太多了,或許玩不盡興,所以想和你去別的城市逛一逛。”
周枕月:“去哪裏?”
穆雪衣:“你覺得臯川好不好?”
周枕月:“……為什麽是臯川?”
“臯川是我過去一年待的地方,”穆雪衣低下眼,唇邊噙着淡淡的笑,“我對那裏很了解,知道那裏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那個時候,吃到好吃的東西,總是想:要是阿月能和我一起吃就好了。所以啊,就想帶你去臯川玩。”
看到穆雪衣主動提起自己過去一年的事,周枕月心神一震。
對她來說,她對穆雪衣過去一年的所有了解都是一片空白。可能就是因為這未知的一片空白,她才會有那麽多患得患失的情緒。
雪衣肯定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無處安放的焦慮。
她是在以這樣的方式……
給予自己安全感嗎?
穆雪衣又說:“我叫阿濃弄了輛越野車,車上裝了充足的水和食物,咱們自己開車過去。我查過了,開過去要一天一夜,除掉來回路程,可以在那邊待三天呢。”
周枕月:“為什麽要選擇自駕?”
穆雪衣笑了笑:“阿月,飛機和高鐵是比較快,但是人也太多了。你和我自己開車,那越野車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路途很長,我們有很多可以聊的東西,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你說呢?”
周枕月心裏其實挺開心,可又不願把這樣的開心表露在臉上,于是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冷漠地吐出五個字:
“我考慮一下。”
穆雪衣起身,慢慢朝門口走。
“那我先下去了。越野車就停在你們公司的門口,你考慮好了,交接好工作,随時可以下來。”
拉開門,穆雪衣又回過頭,說:
“你一會兒下來的時候,記得先去頂樓幫我拿一下手杖。”
周枕月不禁一笑。
她心裏早就應承了,卻要裝模作樣,故作矜持。
雪衣也早就看出了她的假裝,表面上說着“我等你考慮”,其實已經篤定了她一定會來,否則不會這麽自然地叫她幫忙拿手杖。
如此默契地互相飙演技。
她們還真是……
心有靈犀。
周枕月安排好一切工作後,下了樓。果然在馬路邊最顯眼的位置看見了一輛紮實剛健的黑色大越野。
她走到駕駛座一側,打開車門。
穆雪衣在副駕駛座上坐着,胳膊支在車窗邊,正拿着一包脆棗“咯吱咯吱”地吃。
目光一轉,只見後排座椅上放着好幾大桶礦泉水,三大包吃的,還有睡袋和帳篷,以及一把鐵鍬。
“阿月,”穆雪衣向她招招手,“快,上車,咱們出發了。”
周枕月把穆雪衣的手杖放到後排,跨上了駕駛座,系好安全帶。
“你說路程是一天一夜。”她瞥了眼身後,“為什麽還要帶帳篷?”
穆雪衣聳聳肩:“以防萬一嘛,咱們倆都有點路癡,又從來沒自駕過這麽遠的路。要是在山裏迷路了,走不出去,得要有個地方舒舒服服地過夜。”
周枕月又問:“那鐵鍬是幹什麽的?”
穆雪衣沒有直接回答,只嚼着棗子,含糊地說:“你覺得是幹什麽,就是幹什麽的。”
周枕月沒再多問,啓動車子,打開了GPS導航。
越野車跻入車流之中,向着出城的公路駛去。
車裏放着舒緩的音樂,穆雪衣還在吃東西,應該是好幾頓飯沒吃了,一邊吃一邊喝牛奶。
周枕月主動問:“你就這麽輕易抛下穆氏那堆事走了,不怕這五天穆國丞有事找你?”
穆雪衣:“有人會幫我拖着他的。五天而已,出來逛逛,他不會說什麽。”
周枕月:“……誰會幫你拖着他,阿濃嗎?”
穆雪衣搖搖頭:“你不認識,我的新眼線。”
周枕月聽到穆雪衣說出了一個自己不知曉的人,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打着方向盤,輕聲說:“喝牛奶會暈車。”
穆雪衣:“暈車的時候再說吧,我好餓。”
周枕月:“一會兒到了休息站去吃點飯吧,好歹是熱湯熱水。”
穆雪衣輕笑一聲,“阿月,你在關心我?”
周枕月:“……”
不知不覺的,車開上了環城高速。
穆雪衣吃飽了以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說:“你自己開導航看位置,我先睡一會兒。”
周枕月盯着前面的路,忽然笑了一聲:
“你就這麽放心把車交給我?如果我開着車,沒有帶你去臯川,而是去了別的地方呢?”
穆雪衣閉着眼沉默了一陣子。
“阿月,”她沉聲喃喃,“你以為,只是一天一夜的路程,我為什麽要帶這麽多水和食物?”
周枕月一頓。
眉頭輕皺,放在方向盤上的十指忽然縮緊。
穆雪衣:“車子開往哪裏,決定權,從來都在你。”
原來,這個方向盤……
她一開始就已經完完整整地交給了她。
周枕月彎起唇角,問:“如果我開到深山裏,一個從來都沒人去過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再也不和這個社會有任何的交集。我不是董事長,你也不是小穆總,我們的世界裏只剩彼此,和山水風景。你也願意嗎?”
穆雪衣笑了起來。
“求之不得。”
周枕月的手指不自覺地蜷起。
穆雪衣偏着頭,靠在車窗上,聲音越來越輕。
“所以啊,我還帶上了一把鐵鍬。”
“我都準備好了,等到了那個沒有人際的地方,趁我們還年輕,有力氣,先挖一個大大的坑。”
“春天的時候,可以往坑裏運些水,養些小魚苗。”
“冬天的時候,把水抽幹,弄幾個瓦罐子,把自己種的菜腌進去,放在坑裏,來年就可以吃。”
“等幾十年後,你我老了,快死了,就并排躺進這個坑裏。”
“生同衾。”
“死同穴。”
“我想,死的時候,如果能看着你的臉,慢慢閉上眼睛……”
“一定,會很幸福吧。”
作者有話要說:給你安全感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人生的方向盤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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