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蜿蜒的一條路,沿着湖岸線,長得望不到頭似的。
路兩邊的燈投下小片小片的光點,長長的路明暗交替,像一條盤旋在湖邊的紋路均勻的蟒蛇。
太晚了,路上只偶然駛過一兩輛小轎車。
“嗡——”的一下開過去,帶起一陣混着寒意的晚風。
穆雪衣走得非常慢,深一步,淺一步。
她也沒法走快,平時拄着手杖還稍微能快一點,沒有手杖,就好像回到了複健期。
雖然腳踝很痛,但這種疼痛她已經經歷了整整一年,早就沒那麽嬌氣了。
只是這樣的刺痛……
忽然勾起了她的一些回憶。
那些複健時期的回憶。
那時候,因為心病還沒有完全治好,她總能看見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覺。
最常看見的,就是周枕月。
吃飯時,一擡頭,阿月好像就坐在她的對面。
拿着碗,一邊秀氣地吃菜,一邊皺着眉說:“別看我了,快吃你的飯。”
睡覺的時候,半夢半醒間,阿月就躺在她身邊。
摸着她的頭發,說着“雪衣乖”。
每次複健撐不下去時,汗混着淚模糊了視線。
她一轉頭,就看見阿月站在旁邊,向她伸出手,溫柔地低喃:
“別怕,我扶你。”
穆雪衣常常想,她是真的不需要周枕月來扶了嗎?
其實不是的。
她需要周枕月。
但她已經學會了去扶那只虛幻的手。
她明白,有些東西,放在心裏當做一個寄托,比實際去依賴倚靠,更合适。
她對她的愛并沒有減少。
只是……
她懂得了什麽叫愛情裏的隐忍與克制。
穆雪衣扶着湖岸線的欄杆,閉着眼摸索着走,感受晚風吹拂在臉上的清涼。
左手腕上的金手铐碰撞着鐵欄杆,發出清脆的磕碰聲,“咣當咣當”的,像小時候在櫥窗裏看到過的玩具小火車。
正走着,忽然,聽到身後一陣由遠及近跑過來的腳步聲。
明明有可能是夜跑的路人,或是趕時間上晚班的職員。
明明知道自己心裏突然湧起的那股異樣感覺八成是個錯覺。
可穆雪衣還是馬上駐足——
急切地回過了頭。
路燈下,周枕月氣喘籲籲地停在了她身後。
燈光打在周枕月輪廓清晰的臉上,胸口劇烈起伏着,長發已經被風吹亂,鬓邊汗濕了一片。
她手裏拿着她的手杖,攥得很牢。
穆雪衣扶着欄杆的手指瞬時縮緊,看着這樣的周枕月,心尖被猛地揉了一下。
路燈昏黃。
夜風中還帶着湖面的潮氣。
周枕月喘了一會兒,努力平複住自己的呼吸,又向前走了兩步。
她看向穆雪衣的腳踝,眉頭隐約像是皺了皺。
良久。
她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
“疼嗎?”
穆雪衣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強大到平靜地說出“不疼”兩個字。
但看到真實的周枕月就站在自己眼前,問着自己疼不疼時,她鼻尖忽的一酸。
她可以在任何時候保持理智。
但唯有此刻,她突然很想像以前一樣,任性一次。
“我……”
穆雪衣的嗓音染上了一絲不正常的情緒,像極了哽咽。
“……疼。”
周枕月緊緊抿着唇,舉起手裏的手杖,想要遞給穆雪衣。
可擡到一半時,她頓了頓。
又放了下去。
末了,她轉了身,背對着穆雪衣。
握在手杖上的手越來越緊。
直到手背都失了血色。
就在穆雪衣以為她要離開時。
周枕月低下頭,彎下了腰。
“上來。”
周枕月側回一點頭,昏黃路燈下,瞳孔浸着柔軟的微光。
“我背你。”
穆雪衣連眨了好幾下眼,才把馬上要跌出眼眶的淚憋回去。
她壓下心頭的悸動,瘸着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輕輕地,輕輕地,趴在了周枕月的背上。
周枕月把背上的人穩穩地背起來,因為她剛剛也才跑了一長段路,有些累了,便将穆雪衣的手杖杵在地上。
拄着它,慢慢地往回走。
背上有一個人,很累。但周枕月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些慶幸。
慶幸穆雪衣的腳還沒有完全恢複。
如此,才給了她一個背起她的機會。
剛剛穆雪衣離開之後,那二十多分鐘,周枕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待下來的。腦子裏一團亂,亂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神經都鏽住了,什麽都無法思考。
追出來是本能。
包括看到穆雪衣扶着欄杆步履蹒跚的樣子,說出“我背你”,也是本能。
穆雪衣的胳膊環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垂眼,就能看見穆雪衣左手腕上泛着金屬冷光的純金手铐。
心一下子就定了。
這個給她生命賦予意義的人,就在她的背上,被緊緊地铐着。
再也不會離開她。
——是我離不開她。
——真的是我離不開她。
周枕月這麽想着,心裏又酸又甜。
她與一個人産生了如此深刻的羁絆,對她這種本該冷血的商人來說,其實不是一件好事。這會是她永遠的軟肋,她的一生都會對其臣服,為其左右。
可是,她的餘生都會和這個人牢牢綁在一起,相伴,攜手。
有人陪着走完的一生……
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期待到周枕月恨不得給自己和穆雪衣戴上一個真正的手铐,一邊铐着她的右手,一邊铐着雪衣的左手。
她們十指相扣。
并肩而行。
再不分開。
穆雪衣在周枕月的背上,随着她走路的動作微微搖晃,不由得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在塌方迫停的村子裏,周枕月也是這樣背着她淌過水。
走到村口時,還送了她花椒和茴香兩只小鴨子。
想到這裏,穆雪衣小聲問:
“花椒和茴香,它們還好麽?”
周枕月從那些深遠的思緒中回過神,将穆雪衣的問題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瞬時湧出幾分苦澀。
她關心鴨子,都不關心自己。
“跟你有關系嗎?”
周枕月語氣冷冷的。
穆雪衣沉默了一會兒,說:“阿月,我畢竟離開了你兩次,你怎麽生氣都是應該的。但我……也想和你聊一聊,過去的一年,我……”
周枕月沒有聽完:“你過去那年發生了什麽,我不感興趣。”
穆雪衣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穆雪衣,賣慘已經是過去那個弱小的你才會做的事了,”周枕月的聲音裏是滿滿的理智,“你如今這麽厲害,還和我賣慘,說不過去了吧。小穆總?”
“……算了,”穆雪衣抿着唇笑了笑,“你不想聽,那我就不說了。”
不知不覺,她們已經走回了江邊公寓。
坐電梯時,穆雪衣主動從周枕月的背上下來。周枕月把手杖遞給她,她拄着手杖站到電梯廂的最裏面,貼牆站着。
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穆雪衣主動開口:
“我和沈懷星的婚約一直都沒解除,我警告過她,但她還是很頑固。我會想辦法盡快解除這個婚約的,你放心。”
周枕月雙臂交叉抱着,靠在電梯壁的另一側,口是心非地冷笑:
“你們不必非要解除婚約啊,你可以嫁給她。做她的妻子,做我的情人。前半夜和她睡覺,後半夜過來和我睡覺,做完以後你還可以和我講講,誰的技術更好一些。”
周枕月覺得自己已經把話說得這麽過分,穆雪衣總該要動怒了。
可穆雪衣的神情還是淡淡的,對周枕月的嘲諷一點也不生氣。
她輕輕嘆了嘆,說:“阿月,這真的是你想要的麽?”
這下輪到了周枕月語塞。
半晌,她逼着自己吐出一個聽上去冷漠至極的:
“對。”
“……我有罪,”穆雪衣撫摸着掌中手杖圓潤的木質龍頭,“你想把我釘到恥辱柱上,我無話可說。你想要什麽,我就去做什麽。”
她擡起眼,聲音變輕了許多,“只要你不嫌我髒,就好。”
周枕月的十指瞬時收緊。
兩只手都握成了拳。
回到了房間,周枕月遣走所有的保镖,和穆雪衣說了句:
“今晚你別回去了。”
穆雪衣明白她的意思,很自覺地走去了浴室,開始洗澡。
她洗完後,周枕月也去洗了澡。
熱水從發頂淌至後背。
把她的理智,連着泡沫,一起沖走了。
洗完後,周枕月擦着頭發進到卧室,壓着不自覺加速的心跳,擡眼看去。
穆雪衣坐在床頭偏左的位置,一條腿曲起,浴袍的衣擺被帶了起來,露出兩條修長瓷白的腿。不着一物。溫潤的臺燈光沒有任何阻礙地從大腿傾斜到腳踝。
她低着頭,正在給右手戴手套。
她從不給人看自己的右手,就算馬上要上床了,她也要戴手套。
周枕月覺得刺眼。
就像把右手裝進手套裏一樣,穆雪衣把自己整個人裝進了套子裏。
誰也不給看,包括她周枕月。
周枕月關了燈,在一片黑暗中脫掉了身上的浴袍。
頭發還濕着,她就躺到了穆雪衣的身邊,握住穆雪衣的雙肩,吻了上去。
沉默地做。
周枕月不出聲,穆雪衣也壓抑着不讓自己出聲。
空氣裏只能聽到實在抑制不住的輕微喘氣聲,和一點點似有若無的腥甜氣味。
做的時候,周枕月昏昏沉沉地想:
雪衣究竟會不會真的去嫁給沈懷星?
雪衣究竟會不會和沈懷星上床?
她該期待着看見雪衣對自己百依百順到真的願意忍受恥辱和別人上床的樣子,還是該期待着雪衣憤怒到失控地駁斥自己這過分的要求?
心緒一亂,她所做的一切就激烈了起來。
把對方的腿放在自己肩上。
壓下去。
像是要把這個人活生生折斷一樣。
三個小時。
整整三個小時的激烈糾纏後。
周枕月累得趴在柔軟枕頭上睡了過去,長長的黑發鋪了滿背,鬓角全汗濕了。
穆雪衣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把自己擦幹淨。
又抽了幾張紙,折好,小心地俯身過去,輕輕地擦去周枕月額角與鼻梁上的汗。
窗外的月光流了一床。
月光裏,睡着了的周枕月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安靜而柔和,一如往初。
穆雪衣把擦過的衛生紙團好,扔進床頭的垃圾桶裏。
一回頭,就看見周枕月安詳的睡顏。
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擡起手,手指虛浮在周枕月的頭發上方,就着月光,描摹她的輪廓。
眉毛忍不住微微擰起。
描着描着,她的手忽然頓在半空。
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裏。
僞裝了一天的堅強,終于在深夜的這一刻,土崩瓦解。
抽泣聲悶在枕頭裏。
她沒有讓任何一滴眼淚,流出這個小小的枕頭。
作者有話要說:你看,doi了,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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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陳陵2個;家住北罰山、10e、今天吃面包、123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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