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車裏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想到穆雪衣會直接看破他們的身份,周枕月沒有吩咐過,他們也不敢随便透露什麽。大家都有點緊張,不自覺地攥緊了褲縫,卻還保持着保镖該有的一張冷漠臉。
穆雪衣似乎又看破了他們的僞裝。
“唉,別怕,”她聲音溫柔,“就算我認出來了,阿月她也不會責怪你們。”
保镖們:“……”
車子行駛的道路越來越熟悉,走到後半程時,穆雪衣已經認出了這是去往哪裏的路。
——江邊公寓。
保镖們一直沒有開口,沉默着将穆雪衣帶上了樓。
打開門,他們圍擁着她,将她送入客廳。
自進了這棟樓,穆雪衣的心跳就開始逐漸加速。
踏入這間房子後。
她手套下的掌心更是忍不住出了一掌的汗。
繞過門檔,穆雪衣隐隐吸了一口氣。
擡起眼。
她日思夜想,百轉入夢的那個人。
就坐在那裏。
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
一年了,周枕月看上去并沒有什麽變化。只是頭發長了很多,坐在沙發上,發尾在身後軟軟地盤旋了一個來回。
她手裏拿着一個空玻璃杯,垂眼看着。
食指上的玉戒指在透明玻璃的映襯下,更透出幾分瑩潤。
“周總,”帶頭的保镖輕聲說,“小穆總到了。”
周枕月緩緩擡眼,對上了穆雪衣的目光。
和上一次晚會上的匆匆一瞥不同,這一次,沒有外人,沒有穆國丞,什麽都不用擔心,她們可以靜下心,好好看一看對方的眼睛。
穆雪衣攥緊了掌中的手杖,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思念,和血液裏對周枕月已經形成了習慣的依賴。
她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在翻湧的海面下,像藏在深海的冰山,只露出窄薄的一角。
周枕月以為,在這樣的對視下,穆雪衣一定很快就會哭出來。
像以前一樣……哽咽着叫她“阿月”。
但沒有。
穆雪衣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不哭,也不怯懦。
真是……
……叫人失落。
漫長的對視後,周枕月先擡了手,指向自己身邊的位置:
“坐。”
穆雪衣拄着手杖慢慢走過去,坐在了離周枕月兩掌寬的地方,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合禮而有度。
“阿月,”她穩住嗓音,輕緩地開口,“你能主動找我……”
“我不主動找你,你就真的永遠不會來找我,對麽?”
周枕月打斷了她。
穆雪衣抿了抿唇,說:“不是。”
周枕月輕笑一聲:“我以為你被停職之後會馬上過來求我,求我別再針對你。可惜啊,我還是低估新任的小穆總了。真是太坐得住了,我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穆雪衣愣了一下。
“原來你在……”她嗫嚅,“等我來求你麽?”
“其實我本來打算,就這麽算了,不再和你有交集了。如你所願,就此放過你,就像你給我發的最後的那條微信消息一樣。”
周枕月微微前傾,把手裏的杯子放在穆雪衣面前,拎起熱水壺給她倒了杯水。
“不過後來我又想了想,我周枕月,是什麽功德無量的大善人嗎?”
穆雪衣抿了抿唇。
周枕月唇角輕勾:“我好像,從來都不是什麽善人。”
她把倒了滿杯熱水的杯子推到穆雪衣手邊,看着她,聲音變輕了:“我只是個锱铢必較、睚眦必報的商人。尤其是對虧欠我的人,就更不必,寬宏,大量。”
穆雪衣放下手杖,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向周枕月推給她的杯子。
五指才在杯壁上合攏,就被滾燙的杯壁刺得顫了一下。
……好燙。
她盯着那杯水,低聲問:“你想讓我怎麽還?”
周枕月向後靠在沙發背上,嘆了口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把你請到這裏見面嗎?”
穆雪衣:“……”
周枕月:“你看,此情此景,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穆雪衣當然明白周枕月話裏的意思。
一年多以前,她們就是在這張沙發上簽訂了那份戀愛合約。
她們坐的位置、喝的水杯,都是一模一樣的。
穆雪衣看向周枕月,一字一句說:
“阿月,是我欠你。你要我做什麽都行,我不會有任何怨言。”
周枕月低下頭,從旁邊拿起一個文件袋,打開,抽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
“記得這個麽?”她揚了揚那份文件,“你親手簽的,為期五年的合約。”
穆雪衣點頭:“記得。”
周枕月:“之前那些口頭打的賭,沒有正式的合同,我就不和你算了。這份有你我簽名的合約,還有三年的合約期。我要求你履行這三年的合約,你覺得有問題麽?”
穆雪衣輕輕地搖頭,“沒有問題。”
“你放心,我不會強求你在明面上應承我,你有你在穆家的身份地位,我不毀你和穆國丞的關系。”
周枕月把那份文件擡手一甩,扔到穆雪衣身上。
那份文件打在了穆雪衣的胳膊上,“啪嗒”一下,落在沙發邊緣。
“但我要你在暗地裏,做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情人,我要你做什麽,你就必須做什麽。不論是多麽沒有下限的事。就算你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只要我打電話叫你過來和我上床,你都必須要馬上過來,脫光了洗好了躺床上等我。你能做到嗎?”
穆雪衣拿起那薄薄的幾頁紙,整理好參差不齊的邊緣,放在自己的膝頭。
“好。”
對于周枕月近乎無理的要求,她沒有一點點反抗,極為順從地答應了。
周枕月戲谑一笑:“這真是不尋常的一天。高高在上的商界新秀小穆總,居然答應做一個毫無人格地位可言的地下情人。”
“為了紀念這一天,我準備了一個比較特殊的禮物,送給我的小情人。”
說着,周枕月從身後拿出一個木盒,含着笑,遞給了穆雪衣。
穆雪衣接了過來,戴着手套的手捏住蓋子,打開。
盒蓋打開的剎那,她晃了一下神。
……手铐。
不,嚴格來說,這并不算是一只能禁锢人的手铐。
它不是一整副,它只有單邊。沒有鏈條,只是獨獨的一個環。看起來是純金的材質,精致而昂貴。
比起铐子,它更像是一個……
镯子。
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手,從木盒中拿起那個單邊的純金手铐。
穆雪衣順着那纖長的手看過去,見周枕月把這只純金手铐握在掌中,很是滿意地觀賞着。
“怎麽樣,喜歡麽?”
周枕月眼也不擡地問。
周枕月期待着在穆雪衣臉上看到遭受屈辱後忍着氣的模樣。
可是等了半天,穆雪衣不但沒有什麽異常的表情,還主動地從她手裏拿過了這只金手铐,在自己的腕子上比劃了一下。
比劃完,穆雪衣伸手拉了一下那個铐子,發現鎖住了,就又交還給周枕月。
“把它打開,給我戴上吧。”
這一瞬間,周枕月忽然有點迷惑。
穆雪衣到底是什麽意思?
如果她還在乎着自己,那麽自己用手铐來侮辱她,她應該很生氣才對,為什麽會像現在這樣雲淡風輕?
如果她已經不在乎自己了,那為什麽不直接拒絕,而是溫順到主動要求自己給她把手铐戴上?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穆雪衣已經把左腕擡起到了她的面前。
周枕月眨了一下眼,掩飾住眼底的疑惑,決定還是先按計劃走。
她從兜裏取出鑰匙,打開手铐,戴在了穆雪衣的左腕上,卡住,鎖上。
然後,直接把鑰匙向後一揚,扔出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廣袤的人工湖。
這麽小的東西掉進去,幾乎沒有找回來的可能。
周枕月以為這個舉動一定會惹怒穆雪衣。
可穆雪衣還是面不改色,臉色平淡得好像壓根就沒看見她把鑰匙給扔了。
“好了,合約也确定了,禮物也戴上了。”穆雪衣摸了摸手腕上那沉甸甸的純金手铐,溫柔地問,“阿月,你氣消了一點麽?”
周枕月後牙緊了緊,沉聲說:
“我把唯一的鑰匙給扔了,你再也不能取下這個手铐。你不生氣?”
穆雪衣淺淺一笑。
“如果你覺得我可以取下來,就算沒有鑰匙,我也有一萬種方法能把它拆下來。可你要是覺得我不可以取下來,哪怕你把鑰匙遞到我手裏,我也不會打開的。”
周枕月聽着穆雪衣如此邏輯清晰而精準理智的回答,心裏不禁一笑。
真是……
長大了。
徹底長大了。
周枕月沉沉地嘆了口氣,盯着穆雪衣,“穆雪衣,看來我想折磨你,已經變成一件難事了。”
穆雪衣笑了笑:“你想折磨我?”
周枕月:“……”
“你想折磨我,為什麽不早點說?你說了,我就會順着你的願望的。”
穆雪衣說完,拎起手邊的手杖,向遠處使勁一扔。
木質的手杖重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彈了幾個來回。
“我的腳還沒有完全複健好,沒有手杖,我就是個跛腳的瘸子。如今對我來說最折磨的事,就是沒有手杖去走路。每一步,都會像踩在針尖上一樣刺痛。”
穆雪衣慢慢說着。
“今晚回去的時候,我不會叫阿濃來接我,我自己走回去。從這裏到穆家,一共是10公裏,走完這10公裏,我起碼要在床上休息一個月。”
“阿月,這就是折磨我的最好方式。”
周枕月放在沙發邊緣的手指緩緩縮緊。
指尖深深陷入坐墊內。
半晌。
周枕月哼笑了一聲:“那你現在就開始走吧。”
穆雪衣:“好。”
她不是在故意說反話,她句句肺腑,也絕對說到做到。
穆雪衣起身,沒有了手杖,她走路的确是一跛一跛的。但她還在極力維持着身體的平衡,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麽瘸。
她速度很慢地走到了門邊,打開門,回頭看向周枕月。
“阿月,那我們改天再見。”
在玄關的頂燈照射下,她的眼睛浸在暖色的橙光裏,濕漉漉的,睫毛又卷又翹。
那一瞬間,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她的眼底……
好像重現了當年的那股易碎感。
門被關上。
周枕月坐在沙發裏,很久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
可能是二十分鐘,也可能是三十分鐘。
保镖裏的頭子終于憋不住了,小聲試探着問:“周總,我們要不要派一個人去看一下,畢竟是深夜了……”
周枕月騰地起身,邁着大步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撿起地上那支檀木手杖,轉身就朝門外追去。
作者有話要說: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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