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葛薇濃以為穆雪衣說“想去別的地方逛逛”,是想要去找周枕月。
可穆雪衣卻并沒有如她所料,而是轉道去了二樓。
晚會大廳本就有兩層樓高的空間,二樓有一個回形長廊,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個會場。
穆雪衣拄着手杖,慢慢地走到欄杆邊,半倚着欄杆向下看。
人群中,周枕月只是很小的一個點。
太小了,比在電腦屏幕裏看發布會時的她還要小。
葛薇濃站在她身後,輕聲問:“不去找她麽?”
穆雪衣笑了笑,喃喃道:“你不覺得……自顧自地離開,又自顧自地找回去,是很讨厭的事麽?”
“一次都罷了,可這都已經是第二次了,我怎麽能再随随便便去找她……”
葛薇濃:“但你不是生病了麽?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做出的選擇本來就不能以正常人的準則去約束。你和周總說明白了,她不會不體諒你的。”
她頓了頓,聲音轉低:“況且這一年,你已經這麽努力地治療了……”
穆雪衣彎起唇角,輕輕嘆了口氣。
“阿濃,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在原地等我的。”
她直起身子,拄着手杖轉身。
“我也不能強求任何一個人體諒我。”
“沒有誰有責任必須去體諒誰。就算她是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她也沒有這樣的責任。”
葛薇濃抿住嘴唇。
明明過去的那一年裏,支撐穆雪衣走下來的唯一信念就是周枕月,她連晚上做噩夢,都只喊周枕月一個人的名字。
可真正回來了,她卻并沒有要死要活地貼上周枕月去強求什麽,亦或是……以自己的病為苦衷要求對方原諒。
她的感情隐忍,又理智。
成熟的愛情,不過就是這兩個特點。
隐忍,理智。
不哭不鬧,可以傾盡溫柔,更可以在必要的時候,獨立一旁。
穆雪衣走開了一段距離,葛薇濃跟了上去,不再開口勸她。
但還沒走出幾步,拐角處突然走出一個人。
葛薇濃看清那人時,皺了皺眉。
穿着黑色晚禮裙的沈懷星徐徐走近。
她今天沒有戴眼鏡,裙子是很簡潔的純黑,沒什麽花紋,顯得有些壓抑。
“雪衣,”沈懷星擋在穆雪衣的路上,臉色有些蒼白,“雪衣,別急着走,聽我說兩句……咱們已經整整一年沒見了,前幾天你回了岸陽,我本來想去你家找你,可你……又不在家……”
穆雪衣停了下來,雙手支着手杖,打斷了沈懷星:
“沈懷星,你應該很清楚,我跟你不會再有任何可能了。”
沈懷星聽到穆雪衣不再叫自己“老師”,而是直呼大名,愣了一下。
穆雪衣:“你主動一點,去和我爸說取消婚約的事吧。”
沈懷星晃了晃,眼底有片刻的失神。
她覺得是自己那天說的那番話把穆雪衣刺激出了心病,心裏愧疚。穆雪衣不想被打擾,這一年她也就沒去打擾。
今天這個見面的機會,還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
可沒想到,隔了一年,穆雪衣似乎是又變了一個人。
她的神情,語氣,姿态,都是那麽的……
……怎麽說?
不怒自威。
沒有最開始那種柔軟的懦弱,也沒有一年前那種有些神經質的瘋勁。不卑下,也不驕矜。似乎可以得心應手、進退有度地處理每一件令她不快的事。
一個實力不虛的強者,即使不顯山露水,也能無形中給交談的另一方造成壓迫。
就像……
老鼠會本能地怕貓。
羊會本能地畏狼。
此時此刻,沈懷星也有了一種這樣的錯覺。
……她好像變成了羊。
“我要是不去退婚約,你會怎樣?”她強撐着自己問出這句話。
穆雪衣似笑非笑,“你不退,那就只能我親自退了。只不過我的方式,可能會把局面弄得有點難看。”
沈懷星:“……”
穆雪衣:“相信我,我勸你自己去退,是為你好,真的。”
沈懷星吞了吞唾液,僵在那裏,不知該說些什麽。
穆雪衣想要向樓梯走,可是沈懷星堵在那裏,她啧了一聲,嘆了口氣。
“擋我路的障礙物,我可是會拿手杖敲走的喔。”
葛薇濃默默上前了一步,在穆雪衣的身後陰冷地盯着沈懷星。
沈懷星垂下眼,遲鈍地讓開了路。
穆雪衣拄着手杖慢慢走過去。
路過沈懷星身邊時,她停了一下,側過頭去,淡淡地笑:
“诶,別怕,我沒有那麽殘暴,不會真的動手打人的。”
說完,便繼續腳步,下樓了。
沈懷星看着穆雪衣緩緩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她越走越遠,走向了和自己完全相悖的那條路。
她再也沒辦法像最初那樣,牽上她的手。
周枕月站在一樓的甜品臺前,伸手去拿甜品塔尖上的蛋糕。
白色西服外套随着她的動作抻緊在身上,袖口微微後退,露出裏面白色襯衫的幹淨袖口。袖口的內側,隐約露出一枚幾乎沒有留下時光痕跡的深藍色袖扣,清冷沉靜得像一片蔚藍湖泊。
她這一年沒有剪過頭發,黑色的長發已經垂到了胯部。
因為太長,所以,她的頭發比尋常人留的長發要更透出幾分古典和素雅。
甜品塔尖的那個蛋糕……
是雪衣很愛吃的櫻桃奶油慕斯。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拿,只是看見了,就下意識想拿過來,放進自己的盤子裏。
紅潤的櫻桃有小半邊都沉墜在了奶油裏。
看起來很甜。
可惜,她其實并不怎麽喜歡吃甜的東西。
身後的小艾忽然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那不是——”
周枕月似是猜到了什麽,馬上回頭,順着小艾的目光看過去。
在會場的另一頭,第一排的圓桌上,穆雪衣背對着她坐在穆國丞的身邊。
她對她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只需要看那卷發的翹起弧度,就能辨認出那是穆雪衣。
穆雪衣坐得很端正,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呼吸起伏緩慢而溫和。
僅一個背影,就能看出她此刻內心的淡然與從容。
看來……她離開自己的這一年,過得很好。
越來越好了。
周枕月意識到這一點時,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種陰暗的想法。
她居然有些希望穆雪衣過得不好。
比起現在這個已經變得強大的穆雪衣,她更想要看到一個支離破碎、滿目瘡痍的穆雪衣。看到她離開自己後,痛苦,無助,堕落的樣子。
她越是下墜,就說明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越是重要。
而如今……事實剛好相反。
那是不是說明,她周枕月,對穆雪衣來說,其實并沒有那麽的不可或缺?
周枕月靜靜地望了穆雪衣一會兒,唇角苦澀地彎起。
她正要看向別處時,剛剛盯着的那人,卻突然回了頭。
穆雪衣似乎只是随意地張望,一不小心,瞥到了周枕月這邊。
她的目光随着慣性輕巧地掠了過去,注意到異樣後,又很快掠了回來,對上了周枕月的眼睛。
兩個人對視了極為短暫的一秒。
就這一秒,兩個人的視線仿佛生出了實體,在空氣中攪成一團,瘋狂地想要試探進對方的心底。
一邊拼命地做解讀,一邊飛速地收斂自己的情緒。
兩口幽潭,都是深不見底。
交鋒中,不相上下,勢均力敵。
一秒之後。
周枕月淡淡地移開了目光,看向自己手裏的櫻桃奶油慕斯。
半晌。
她把裝着慕斯的盤子放在了甜品臺的一角。
轉身離開。
只留下那盤櫻桃奶油慕斯。
孤零零地擱在鋪着镂空花紋桌布的臺子上。
穆雪衣現在已經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要是放在一年前的她,在剛剛對視的那一秒,她絕對就忍不住繳械投降了。
……會不顧一切地奔向她,抱住她,在她懷裏哭。
告訴她:
阿月,沒有你這一年,我真的過得好苦。
可畢竟不是一年前了。
她也再做不回那個軟弱到只會撲在周枕月懷裏哭的穆雪衣。
“雪衣,”穆國丞叫她的名字,“坐這裏這麽久了,你怎麽還不叫人?”
穆雪衣這才把注意力從周枕月的身上收回來,放在了穆國丞身邊的那個女人身上。
那是很漂亮的一個成熟女人,留着妩媚的卷發,化着精致的妝容,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韻味。往那裏一坐,什麽話都不說,也是萬種風情。
穆雪衣完了彎唇角,問穆國丞:“我該叫什麽?”
穆國丞:“她叫祁宴。”
穆雪衣:“我是想問,我該叫姐姐還是阿姨?”
祁宴看上去,比穆雪衣大不了幾歲。
穆國丞思索片刻,說:“我們結婚之前你叫姐姐,結了婚,你就改口叫小媽。”
“那麽麻煩幹嘛,”穆雪衣抿着唇笑了笑,舉起酒杯,“現在就開始叫小媽好了。”
祁宴很大方的也舉了杯,不多推拒,順着穆雪衣的話喊了她一聲:
“乖女兒。”
被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人喊“女兒”,穆雪衣雖然臉上笑着,心裏還是多少有些膈應。
穆國丞:“要是你姐還在,我肯定不敢再婚,還好你姐現在去了瘋人院……”
他頗為感慨地嘆了口氣。
又說:“我認識你小媽有半年了,她人挺好,你們以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要好好相處。你怎麽聽我的話,就怎麽聽她的話,別把她當外人,知道麽?”
穆雪衣點頭:“爸爸說的,我都記在心裏。”
“那就好。”穆國丞轉而看向祁宴,“你看,我就說我這個女兒特別乖,你不用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正在虛與委蛇着,消失了一會兒的葛薇濃忽然出現,走過來,彎腰在穆雪衣耳邊說:
“小穆總,有人找你。”
穆雪衣偏過頭去,小聲問:“是誰?”
葛薇濃:“不清楚,那人只是托服務員給我遞了個消息,說在晚會之後,想約您單獨見面聊聊。地點在新城區的音樂咖啡廳。”
她停頓片刻,用更輕的聲音問:
“……會不會……是周總?”
作者有話要說:哦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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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家住北罰山、噠噠噠、賀小o、一只小恐龍、道格森二世、拉卡把卡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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