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入夜之後,她們生起了火堆。
人卻沒有留在屋子裏取暖,都跑到了門口的臺階上坐着。
雪小了一些,從這個地方,可以遠遠地模糊看到山下鎮子正在放新年的煙花。
在一片黑暗與大雪中,煙花因為距離太遠,小得就像金魚吐出的泡泡。
泡泡才升起來,還沒怎麽看清,就咕嘟一下,破掉了。
太冷了,穆雪衣捂着嘴打了個噴嚏。
“呵嚏!”
周枕月坐在高一階的臺階上,伸出手把穆雪衣攬進自己的懷裏,把她身上的毯子往高拽了拽。
她柔聲問:“要不去裏面坐着?”
穆雪衣搖搖頭:“沒事,我哪有那麽弱,只是鼻子癢癢。”
周枕月曲起食指和中指,捏了捏穆雪衣的鼻子,逗她。
穆雪衣握住周枕月的手腕,咯咯笑:“阿月,你戒指好冰。”
周枕月便收了食指,改用中指和無名指,繼續捏穆雪衣的鼻尖。
“哎喲。”穆雪衣向後躲,求饒,“不要捏我不要捏我。”
周枕月笑了笑,收了手。
指尖垂在膝蓋上,輕輕地互相摩挲,回味着剛剛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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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是個很軟的人,臉是軟軟的,鼻尖是軟軟的,瘦瘦弱弱的身體也是像沒有骨頭一樣,躺在自己懷裏時,軟得像個面團子。
她怎麽能忍住不去抱抱她,捏捏她。
遠處的夜空,又綻開了幾朵魚泡般的煙花。
她們原本只敢吃五分飽,但因為今晚是大年夜,所以幾個人剛剛在裏面放肆地吃了一頓飽飯,現在身子都是暖洋洋的,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裏看煙花。
這一頓“年夜飯”後,她們的存糧俨然已經告急。
可誰沒有去糾結這件事。
或許明天她們才應該去着急食物的問題,或許是等真正吃完以後再去着急。
無論如何,在現在這個鋪滿紅塵煙火氣的時刻,她們都應該抛卻一切煩惱,只把心沉浸在這種安靜祥和的氣氛中。
就仿佛,明天永遠不會到來一樣。
遠處的山腳又開始忽明忽暗。
雪太大了,連煙花的輪廓都看不清了,只能看見火柴光一樣的淡薄光影。
她們的手機早就沒電了,周枕月這次出來也沒戴表,其他人更沒有戴表的習慣。沒有人知道真正跨年的那一秒是在什麽時候來臨。
時間的模糊,其實也是一種浪漫。
因為不知道那一刻什麽時候到來,所以,可以把眼下的每一刻,都當做那一刻。
穆雪衣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聞着風中雪花和氣息,由衷地說:
“各位,新年快樂。”
周枕月揉了揉穆雪衣的發頂,回道:“新年快樂。”
林可妮笑着回:“周小姐,木耳小姐,阿濃兒,新年快樂呀。”
葛薇濃看向穆雪衣,輕聲說:“新年快樂。”
頓了頓,她的目光又轉向了穆雪衣身後的周枕月。
良久,她用更輕的音調又說了一遍:
“……新年快樂。”
周枕月對視上葛薇濃的眼睛,在對方的眼底,終于再也看不見一開始豎起的尖刺。
她淡淡地笑:“阿濃,同樂。”
葛薇濃不再駁斥這個稱呼,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山下的方向。
以前在穆國丞手底下做事,大家都冷冰冰的,從來沒人這樣叫過她。
二小姐是第一個開始這樣叫的。後來,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原因,周枕月和林可妮也都跟着這樣叫了。
其實,能聽到世界上有這麽三個人親切地叫着她“阿濃”……
真的,挺好的。
“阿濃,”穆雪衣叫她,“快把買的煙花棒拿出來。”
葛薇濃答了聲“好”,起身去裏屋,翻找一番後,拿出了一只長方形的小盒子。盒子上的圖案花花綠綠,還裹着生脆的透明包裝紙。
包裝紙拆掉,她把裏面的二十支煙花棒均勻分成四份,分給其他人。
周枕月拿出随身帶的打火機,湊到懷裏的穆雪衣面前,“來,先給你點。”
“嗯!”穆雪衣伸出一支煙花棒,在打火機的小小火苗上,點燃了她的第一支煙花棒。
黑夜大雪中,一簇銀花綻開在細棍的頂端,發出細微的燃燒聲,一閃一閃,美得像是摘下了遠處夜空中開得最好的那朵煙花。
“一支煙花棒許一個願。”
其實沒有煙花棒許願這個說法,不過穆雪衣不在意,她覺得現在适合許點願,那就可以許。
“第一個願望,”她轉動着手裏細細的煙花棒,笑着看向葛薇濃,“希望阿濃新的一年身體健康,發大財。”
第一支很快燃盡了。在快燃盡時,穆雪衣就着第一支的餘火點燃了第二支。
她說:“第二個願望,希望可妮新的一年身體健康,發大財。”
接下來的兩支,她又分別許:
“第三個願望,希望阿月新的一年身體健康,發大財。”
“第四個願望,希望我新的一年身體健康,發大財。”
周枕月嘆了口氣:“你的詞彙水平已經貧瘠到每個願望都是一模一樣的‘身體健康發大財’麽?”
穆雪衣:“誰說的,第五個願望就不一樣了。”
周枕月笑着問:“那是什麽?”
穆雪衣:“最後一個願望,那當然是……”
她哀嘆一聲:“希望四位仙女早點得救呗。”
林可妮忍不住笑了起來,葛薇濃也抿着唇角微微一笑。
周枕月捏了捏穆雪衣的臉蛋,笑得聲音都在晃:“你啊……”
正笑着,林可妮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指着她們頭頂的一個正在懸停的東西,說:
“你們看那是什麽?!”
周枕月以為是有危險,馬上起身,擡起頭看去。
“……是無人機。”她迅速地判斷出了那臺帶着攝像頭的黑色無人機,“他們肯定是在用無人機航拍搜救,天太黑了,咱們又用了煙花棒,攝像頭注意到了這邊。”
葛薇濃盯着那臺無人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林可妮激動極了:“就是說,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我們馬上就得救了!”
周枕月點頭。
“沒錯,它現在懸停了,肯定是在确認我們的位置和人數。”
穆雪衣怔怔地看向自己手裏剛剛燒完的第五支煙花棒。
好像一分鐘前,她才開玩笑一樣地說:
希望四位仙女早點得救呗。
“我的天……”
她都驚了。
這玩意兒……這麽靈???
她們火速回了破屋收拾好東西,大包小包摞在一起放到門口,等着救援隊的到來。
等了大概一個多小時。
終于,她們等來了小路盡頭,成群結隊的晃來晃去的手電筒光。
是從山下來的救援隊。
領頭的幾個,還穿着厚重的消防隊服。
消防員過來的時候,帶着好幾個擔架和大條的毯子。結果到了一看,這四個人都健健全全的坐在臺階上,一點兒都沒有其他遇難者的狼狽。
打眼一看,房頂補得是嚴嚴實實,門框兩邊還用焦炭寫了奇奇怪怪的對聯。
進屋一瞅,能看到她們搭起過的磚爐,和摞成小山的錫紙碗。
“你們在這兒過得還挺滋潤啊!”
消防隊長都忍不住感嘆了這麽一句。
雪還沒停,仍有塌方隐患,山上肯定是不方便回去了。
救援隊把她們帶到了山下,找了個招待所,安排她們先住了進去。
這三天兩夜,總算是結束了。
因為暴雪原因,招待所很滿,只找出了兩間大床标間。
周枕月和穆雪衣肯定是住一間的,林可妮和葛薇濃被迫分在了一起。葛薇濃主動說打地鋪,林可妮倒是很坦蕩地說,大家都是女的,這種情況下沒有必要那麽避諱。
也确實,好歹經歷過這幾天的困境,她們之間早就沒必要客套生疏了。
但葛薇濃有點賊心,所以離開的時候,耳根上還帶着一點紅。
周枕月也帶着穆雪衣到了她們的房間。
周枕月把穆雪衣抱到床上挨近暖氣的那一側,幫她脫掉外套,蓋上被子,摸摸她的頭發,“我先去洗澡。一會兒我洗完了,再幫你洗。”
“嗯……”
聽到周枕月說要幫自己洗澡,穆雪衣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周枕月笑了笑,脫去沾滿灰土和碎雪的外套,向洗手間走去。
穆雪衣忽然開口叫住她:“阿月。”
周枕月駐足,回過頭來,“怎麽了?”
穆雪衣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
空氣似乎突然變得有些凝重。
她沉默了片刻,垂着眼,說:“我答應過你,不會再騙你。所以……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
周枕月倚牆站着,沒有什麽驚詫的表情,只是微微點頭:“你說。”
穆雪衣拉過放在一邊的外套,從胸口內側隐藏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只手機。
“這是你給我的那只手機,因為不方便被葛薇濃看到,所以我一直貼身藏着。”
她按了一下電源鍵,屏幕亮起。
“你們都以為所有的手機和對講機全部沒電了。可是這只手機,因為一直開着低耗模式,到現在,也還有29%的電。”
周枕月靜靜看着她。
穆雪衣的聲音更低了。
“其實,在昨天早上的時候,我就能用這只手機搜到信號了。”
周枕月還是沒有說話。
穆雪衣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交代。
“我是……故意對你們隐瞞信號的事的。”
“我知道,這次落難的機會,是最适合拉攏葛薇濃的機會。我想拖長時間,讓我,還有你,增加和葛薇濃的接觸,真正拉近和她的距離。讓她對我,甚至是對你,徹徹底底地,心悅誠服。”
“我原本打算拖到明天,再找個機會拿出這只手機打求救電話。今晚除夕夜,這麽好的機會……可惜,還沒過完,就碰到了無人機,先一步得救了。”
“其實,我要是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
“但是阿月,我答應過你,就絕對不瞞你。”
周枕月輕彎唇角,眼底有幾分耐人尋味。
穆雪衣:“阿月,你生氣嗎?”
周枕月像是在笑:“我不生氣,我只是覺得有趣。”
穆雪衣不解:“有趣?”
周枕月:“嗯。”
穆雪衣:“怎麽說?”
周枕月走回床邊,輕輕坐下。
她先是看了眼門鎖,确定已經反鎖好後,轉過頭來,嗓音有意放低:
“你就沒有發現,今晚林可妮發現無人機的時候,葛薇濃的表情……根本就沒有一點點的意外?”
穆雪衣愣了愣。發現無人機的時候,大家好像都挺興奮,她确實沒有關注葛薇濃。
周枕月輕笑,“我看人這麽多年,不會看錯的。以葛薇濃那一刻的反應來看,她發現無人機的時間,絕對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早。”
“或許是今早,她一個人出去撿柴火的時候,就已經發現無人機的蹤跡了。”
穆雪衣微微發怔。
“警用搜救用的無人機是紅外熱成像。人在雪地裏穿得太厚,熱成像不易穿透厚衣服,所以難以被探查。火堆在建築體內,隔着牆,更難被檢索到。可一根煙花棒燃燒時的噴口溫度,可以達到700到800度,你要是在屋外點燃,能不被紅外熱成像捕捉到嗎?”
“她比誰都清楚,燃放煙花棒可以吸引無人機的注意。”周枕月一字一句地問,“可是你白天叫她去拿煙花棒的時候,她是怎麽回答的?”
穆雪衣陷入回憶。
那時,她說——
“阿濃,清單上不是有煙花棒嗎?快拿出來。”
葛薇濃回的是——
“那個還是入夜以後玩比較有意思吧。”
穆雪衣睜大眼睛:“她是有意拖到晚上的?”
周枕月沒有直接回答。
但結果,顯而易見。
周枕月淺淺笑着,問:“你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做嗎?”
穆雪衣似乎是想到了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周枕月幫她把這個答案說了出來。
“她和你一樣,也在故意拖時間。”
“她舍不得走。她想陪着你,陪着我們大家,一起過完這個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的大年三十。”
穆雪衣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枕月。
反應過來後,她溫軟的眼底隐隐漫上了一層笑意。
周枕月擡起手,親昵地捏了捏穆雪衣的耳垂。
“明白了麽?人家已經心甘情願被你拿下了。就你這個傻子,還以為自己沒得手呢。”
穆雪衣彎着眼睛笑:“啊——那是我這次愚鈍了。”
周枕月嘆氣,“你只是這次愚鈍麽?”
穆雪衣疑惑:“還有哪次?”
周枕月抱住她,側臉貼上她的耳畔,嗓音低沉,吐出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在忽然之間浸上了回憶的舊色。
“你覺得……當年你把我追到手,花了多長時間?”
穆雪衣仔細回憶了一下,從第一天接近周枕月開始,到周枕月開口答應和她交往,差不多是一年的時間。
于是她答道:“一年啊。”
周枕月輕笑,揉了揉穆雪衣的頭發。
“錯了。”
“其實,只有三個月而已。”
“所以說你是個傻子。你從來都沒發現,你比你想象中……更早得到我。”
作者有話要說:雪衣當年追冰山棺材臉周總的具體過程,你們想看嗎?
想看的話我可以寫進番外喲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罰弟子2個;就是一株小小草、雲夢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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