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相
同付莉莉見過一次面之後,何因榮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在吧臺收拾高腳杯時,險些把一整箱摔在了地上。好在阿耀眼疾手快地扶住那箱子,才讓他免于被敏姐責罵。何因榮知道自己走神得太厲害,心裏嘆息不止,把高腳杯都擺好之後,他環顧整個酒吧——這會兒客人并不算多,于是他跟阿耀說:“能先幫我頂一會兒嗎?我去後臺吸根煙,五分鐘後就回來。”阿耀點點頭,何因榮便從櫃臺的抽屜裏拿出了香煙和打火機,離開了吧臺。
酒吧的後門旁有一個小陽臺,何因榮偶爾會來這裏吸煙。此時已經是夜裏八點,華燈初上,夜風略有些清涼。對着城市的夜景,他靜靜地吸完一支煙,吞雲吐霧之間,不斷地暗示着自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更不要想,譚向輝什麽時候會來。
掐滅了煙,何因榮雙手插兜,快步地走向自己的崗位。卻沒想到,那裏有一個特殊的客人在等着他。
“诶,阿榮。”見他會來,阿耀放下手裏的酒盅,指指酒吧的卡座區道:“那邊有一個人,說是你的高中同學,專程來見你的。”
高中同學?何因榮的心髒猛地一跳,連忙看向那邊——卡座區坐着六七個人,有男有女,但他并沒有看到任何讓他感到熟悉的身影。他不禁問:“男的女的?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男的,穿了個棕色的外套。”阿耀回答,也随着何因榮的視線看了過去。
可是這六七個人裏,并沒有穿棕色外套的人。何因榮不禁覺得奇怪。這時阿耀才說:“不對啊,那個人好像走了,兩分鐘之前明明還在的……”
何因榮幾乎是立刻向酒吧的大門走去——那人一定沒有走遠,他應該能追上的。這樣想着,他跑出了酒吧,在外邊的街道上,一眼便看見了一個穿棕色外套的男人,正背對着他向前走去。何因榮對這個背影仍有着相當深的記憶,咬咬牙,他大喊了一聲那人的名字。
那個穿棕色外套的人轉過頭來,果然是李思言。
休學的原因,何因榮沒有跟任何一個同學說過,但李思言知道。因為他是當事人之一。
他很有交際手腕,所謂的“關系不錯的朋友”,每一個班都有兩三個。所以何因榮和譚向輝一起逃了一下午課的事,李思言一問便知道了。這讓他感到極度的不安。
自己為什麽要不斷地接觸何因榮,即使被對方讨厭了,也不收手。李思言知道答案,但他并不想承認。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讓他感到自卑,但與自卑相伴而來的,是無論如何也要引起對方注意的心理。何因榮越是給他臉色看,他的戾氣就越重,到了現在這個情景,他已經難以抑制地産生了瘋狂的念頭,并且,他真的這樣做了。
李思言是學校樂器社的副社長,有音樂教室的鑰匙,他打算把何因榮叫到這個房間裏來,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個清楚。用短信把地址和時間發給何因榮之後,他卻并沒有回信,李思言本以為他不會來的,可到了約定的時間,何因榮卻還是來了音樂教室。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知道何因榮不會有和他促膝長談的耐心,李思言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和譚向輝在一起了?”
“沒有。”何因榮面色陰沉,語氣裏也沒什麽善意。
“老實說,你不着急,我都着急了。”說着,李思言拿出手機,一邊按着鍵盤,一邊道:“我已經幫過你一次,但效果并不怎麽樣,他比我想象的還要遲鈍,你看人的眼光是在太差了。”聽他這樣輕蔑地說着他沒資格管的事情,何因榮的怒火幾乎是立刻被挑了起來,可還沒等他說出反駁的話,李思言便把手機遞到了他面前:“喏,看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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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顯示的是一張照片。一個男生蹲在沙灘上,正寫着一個名字,這個名字的主人,正是他們剛剛談論的那一個。何因榮試圖分辨照片的主角,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是誰,只是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是鄧楷,你還記得他嗎?”李思言的聲音低了些,對待逝者,他還是保有基本的尊重的:“我花了很多功夫,才在網上找到了他的博客。他自殺的原因,是嚴重的抑郁症。初中畢業之後的暑假,被同學拿‘同性戀’這三個字嘲笑辱罵過之後,他的心理從此起了變化。那些博文寫的都是他的自我掙紮……可最後,他還是沒能熬過去。”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他知道李思言的目的絕不是為了把這個發現分享給他,即使他曾經深深地好奇過。
把手機從何因榮手裏拿了回來,李思言的臉上沒了剛才的沉重,而是換上了一副冷笑:“鄧楷沒有說出來的話,我替他說了。這張照片,我發給了譚向輝。”何因榮臉上的震驚讓他很滿意:“我不相信譚向輝會無動于衷,他再怎麽遲鈍,也能看得出鄧楷喜歡他的。所以我也不相信,他會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不知道他始終和你保持着這種‘朋友關系’,到底是出于什麽心态……我想,幫你一把。”
“你是不是瘋了?”何因榮只覺得不可理喻。怎麽會有人能這樣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僞善當做是對別人的“幫助”?他只想一拳打在李思言的臉上。
“我瘋不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更看不起你這種膽小如鼠的人!”說着,李思言的笑更放肆了些:“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譚向輝的答案嗎?他是會接納你,還是會向那些人一樣,一看見我們就遠遠地躲開,然後在背後用惡毒的話諷刺我們,把我們當做怪物、變态。難道你真的一點點都不好奇嗎?!”
何因榮的手已經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他開口,聲音裏是強行壓抑住的憤怒:“這個答案對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至于你,我覺得你沒有資格和我談論我的事情,也勸你不要再做類似的蠢事。”
這句話把李思言堵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緊咬着牙關,想說的話在喉頭翻湧着,卻又被他咽了下去。何因榮看着他的眼神,讓他有種想要破壞一切的沖動。比起用拳腳來傷害對方,此時的兩個人,似乎更想以言語将彼此刺得遍體鱗傷。靜了許久,李思言才扔下一句:“你只是害怕知道他不喜歡你這個事實罷了。”說完,他越過何因榮,大步走出了音樂教室,門被砰地一聲關上,剛好與何因榮的心跳相合。
何因榮的呼吸這才平靜了下來……但是,卻比剛才情緒激動時更讓他難受。他忽地覺得胸口有些抽痛,呼吸也愈來愈無力,慌忙卸下背上的書包,他顫着右手,拉開了包鏈,從裏頭找出了一瓶藥和一瓶礦泉水來。吃下了藥丸,症狀卻沒有立刻好轉,何因榮只能退了兩步,坐在了一旁的鋼琴凳上,忍着疼痛,不斷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自從上次在會展中心發過一次病之後,他開始随身攜帶藥物,本以為長大一些之後,心髒的問題會好轉一些,複發起來卻比以前更讓他覺得害怕。
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這樣的脆弱,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已經接近崩潰的臨界點了。現在他還能勉強堅持住,只是沒有想到,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快就要落下來了。
李思言沒想到何因榮會從酒吧裏追出來,回過頭,看見他的臉,他的腳都在發顫。
“不喝一杯再走嗎?”出乎意料地,何因榮的語氣相當輕松,仿佛當初相互憎恨的兩個少年,不曾存在過。見他待在原地不說話,何因榮甚至走到了他跟前來,微笑着,等他回話。
“我請你喝。”何因榮說。
阿耀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知道他們是老同學會面,自覺地攬過了何因榮的活兒,留給他們更多交談的空間。何因榮問李思言要喝什麽酒,他卻搖搖頭說他不喝酒,只要一杯水就夠了。
比起高中的時候,李思言變了很多,準确來說,是老了很多。何因榮還記得他那時候挺讨女生喜歡,因為皮膚很白,長得有點兒偏女性化,也很健談——當然,在他看來,是聒噪。現在卻已經看不出當年的影子了。他的眼睛裏是躊躇與疲憊,下巴上有沒剃幹淨的胡須,頭發也很亂,棕色的外套有些舊,袖子上的污漬發黑,足以看出他最近的狀況并不算好。何因榮把這些看在眼裏,但并不覺得幸災樂禍或者什麽,他只想感嘆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當初朝夕相對的人們,現在已經散落四方,如果不是親眼交到,誰能猜想出他們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你大學考的不錯吧?”何因榮将水杯擺在李思言面前,一邊随口問道。
“還行。”說着,李思言擡手摸了摸後頸。何因榮知道,他在說謊,不過他只是笑了笑,沒有拆穿。
“那個……你幾點鐘下班?”這樣的場合,似乎并不适合聊私事。
略想了想,何因榮答道:“到十點鐘吧,我交了班就可以走。”
“那我等你下班,再一起走吧?”李思言微低着頭,并不看何因榮,兩只手放在水杯旁,但并沒有端起來喝。何因榮知道他此刻心裏的複雜與局促,臉上的笑淡了些,但還是點頭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