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奔赴
接到付莉莉的電話時是在晚上,那時譚向輝剛洗完澡,頭頂着幹毛巾,坐在沙發上,随手跳換着電視臺。他的室友最近見異地戀的女友去了,在外面一住就是三四天不回兩人合租的公寓。譚向輝和室友關系還行,但沒好到互換隐私的地步,所以能一個人獨占這麽大的空間,他還是挺開心的。
大學畢業之後,他留在母校當了助教,偶爾講課,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實驗室做課題,每天過着朝九晚五的生活,生活穩定但平淡乏味。這一兩個月唯一讓他感到有些不一樣的事,就是付莉莉正在籌備的婚禮,所以在接到她電話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
“向輝?”只是今天付莉莉的聲音和往常很不一樣,怯怯的,像是怕吵到別人睡覺。他覺得這有些不尋常。
“嗯?怎麽了?”他開口,雖然微皺着眉毛,但聲音仍然平和溫柔,像是一片被陽光曬暖了的湖水。
那頭的付莉莉卻沒有回話,只能聽見她略有些重的呼吸聲,譚向輝心想她大概是有什麽心事要說,連忙緩解了氣氛:“得了婚前恐懼症麽?”
“才不是!”笑罵了他一句,付莉莉總算下定決心,對他說:“我見到何因榮了。”
誰知譚向輝的反應同幾天後在咖啡廳裏面對付莉莉時的何因榮一樣,平靜得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消息,付莉莉聽他“哦”了一聲,不禁有些挫敗,補充道:“我下周一要和他見一面,稍微聊一聊……你要不要哪天也去見見他?”
這個提議換來了譚向輝的沉默,隔了好一會兒,譚向輝才問:“他現在怎麽樣?”
“在酒吧當調酒師,還是和當年一樣的帥。”付莉莉頗有些頑皮地說,笑眯眯的樣子和高中時幾乎一致。
“我暫時抽不出空,等下下周吧。”
“騙人……你周末不都沒課的麽?難道去實驗室的時間勻不開?”面對她的質疑,譚向輝擡手撫了撫額頭,才回答:“我周末有點事。”
“什麽事呀?難道你交女朋友啦?”付莉莉的聲音大了些:“你可是承諾過,一旦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告訴我的!”
他嘆氣:“不是……只是我說了你也不懂。”他是要跟着校內的教授去參加全國的學術競賽,若是把他們的課題說出來,付莉莉聽不明白也就算了,就怕她又要把事情的每個細節都問個清清楚楚,他可不想給外行人普及專業知識。
“好吧……”付莉莉嘟囔了一句,無奈道:“你要自己安排的話,那我就先不跟他提了?”
“嗯。”
得到了譚向輝的回答,付莉莉心裏輕松了些,繼續道:“對了,我可得提醒一下你哦,千萬不要喝何因榮調的酒,可不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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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譚向輝的臉一直是繃緊的,聽了這話,不經意地露出了一絲笑。
兩人又閑聊了兩句,譚向輝讓付莉莉先收了線。等客廳裏只剩下了電視節目放映的聲音,譚向輝卻忽地覺得這樣的處境很不真實。何因榮……何因榮……畢業多少年了,這個名字本該被他遺忘在角落裏,蒙上一層厚灰的,現在再次出現在他的生活裏,卻還是那樣的鮮明具體。他拿過遙控器,關掉了電視機,把頭上頂着的毛巾取下來,攤在沙發靠背上,才側過身,躺了下來。
平躺着,譚向輝的眼睛正對着天花板上的電燈,看久了,眼睛都有些刺痛了,他卻還是不想閉上眼。萬一這是個夢呢,那待會他就該醒了,醒了之後,他會不會想要去尋找何因榮的消息,即使這件事他整整七年都沒有做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這種想法——就算他不去探問,自己也總會同何因榮再遇上的。雖然他猜不到這會是在在哪一天的哪一個地點,但他始終相信着。而這突如其來的一刻,卻并未讓他感到輕松,他想起了很多從前發生過的事情,心裏有的,只是沉重。
何因榮的休學對于他們這些同學來說,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不過對于譚向輝來說,幾周前在省城會展中心發生的那件事情,本來就夠出乎意料了,之後何因榮沒有再理過他,他也礙于面子,不想再死纏爛打,這個梁子就這樣結在那裏。譚向輝想不明白何因榮發怒的緣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時間上,也許它能沖掉兩人之間的隔閡。只是幾周之後,何因榮就離開了學校,他的位置從此空置了下來,被撂在了教室後邊的角落裏。偶爾,譚向輝看到那孤零零的桌椅,還能想起何因榮趴在桌上,睡得跟只貓一樣的情景。可惜這只能是他的想象了。
他想知道何因榮在哪裏,但只是想想罷了。上次偷跑去省城的事情,班主任沒有留情,将其當做了曠課處理。這讓譚向輝的父親十分驚訝,父子兩個終于好好地談了一次,譚向輝答應他,自己會在學校好好努力,一直到高考結束。他的承諾并非口不對心,只是履行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并不容易。他開始胡思亂想,在學校時,聽課效率下降,回了自己家,睡眠質量下降,他總是抑制不住地想起何因榮那時冷漠甚至怨恨的眼神,還有鄧楷在海灘上寫下他名字的那張照片,還有很小的時候,母親溫柔的手……他不是感情豐富的人,因此并不念舊,但這一陣子卻反常地開始為回憶傷感了起來。
而正在他有些渾渾噩噩的當頭,何因榮休學了,并且立刻退出了所有人的視線。就好像一陣風刮過,怎麽追也追不到了。
緊接着就是長時間高強度的學習,還有無休無止的大小考試,譚向輝卻再也提不起之前的勁兒了。他一直沒花多少時間在心事上,現在這些負擔洶湧而至,他就像一只在海洋裏迷航了的小船,面對雷雨,只能勉強穩住自己的平衡,進退則全部掌握在別人手裏。
他知道自己的狀态實在太糟糕,也知道自己需要立刻想出補救的辦法,可總是有心無力,無論誰來勸說他什麽,他都沒法改變現狀。最後一次全市模考成績出來之後,他和付莉莉約着見了一面,得知他的分數,付莉莉居然捂着眼睛哭了起來。把他吓了一大跳。付莉莉雖然看起來是個柔弱溫順的女孩,實則非常堅強,她的父母離婚之後,父親很快便續了弦,母親則是離開了這個城市,再也沒有回來。付莉莉不願意再和父親住在一起,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寄宿在學校,就連放假時期都很少回家。她熬過了許多挫折,因此比同齡人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此時此刻她的失态,在譚向輝看來,是很嚴重的事情。手忙腳亂地把付莉莉勸得止住了眼淚,譚向輝才沉聲道歉:“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付莉莉拿紙巾遮着發紅的鼻尖,聲音裏還有些哭過的顫抖:“可你得對得起自己。”
這句話總算把譚向輝從迷茫裏拉了出來。之後的半個多月,他開始拼命地補習之前落下的功課,每天的小考都有顯著的進步,只是時間仍然不夠,他沒能及時回到最佳的狀态,高考就開始了。他的成績不算好,但也不算糟糕,至少父親在看到結果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考的不錯。”
之後,就是漫長的假期。
一閑下來,他就又進入了胡思亂想的狀态,自何因榮休學,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他還是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唯一有一件事,他覺得是謠言,但同他一起打過球的幾個男生都這樣說。他們說,何因榮是因為得了嚴重的心理病才離開了學校,現在不知是在哪裏靜養。他聽到這些話,莫名覺得反感,而那幾個男生的表情,也讓他感到不舒服,所以他沒有問他們什麽。現在想起來,這又成了一條線索,他想着,自己該去問一問的。
雖然這個念頭很模糊,但他的确想要見何因榮一面。
聯系到那幾個男生後,譚向輝的心情卻變得微妙起來。他今天才知道了當時他們的表情會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原因——他們說的所謂心理病,是和性有關的。直男談論到同性戀的時候,都會露出那種表情。
“何因榮是同性戀。”其中的一個男生相當堅定地說。
這個事實讓譚向輝措手不及。
回到家之後,他打開電腦,又開始在浏覽器裏搜索“勞斯萊斯”。跳出來的信息裏,最多的當然是車。但,還有另外一類,譚向輝這才知道,“勞斯萊斯”居然還是……一首歌?
這個發現讓譚向輝立刻回想起了,去省城那天之前的晚上何因榮說的那些話,他當時沒有聽得很清楚,只記得一個“勞斯萊斯”。後來,他想當然地以為,何因榮是喜歡勞斯萊斯的車,現在想起來,也許是他一直以來都弄錯了。
他的手有些發顫,心裏已經隐約有了一個猜測,就像當時看到鄧楷的那張照片時那樣。他的心情亂得要命——自己到底是有多遲鈍木讷,才會對那些近在咫尺的真相一無所知?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深深地怨恨着自己。
移動鼠标,譚向輝點開了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