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由
這是何因榮工作過的第四個M記。
他沒有參加過餐飲服務員的培訓,但這并不影響他擠開一大堆競争者,成功進入他想去的快餐連鎖店。這個工作本來就沒多大技術含量,只要他不要上班時間開小差,就不會搞砸——說起來,每次應聘成功之後,他都會被安排在收銀臺工作,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六年,這張臉卻保持着高中時那種招蜂引蝶的力量。店長們也就是看中了他的這個特質,才會在面試時不經思考地把他錄用。顏值效應嘛,總是那麽奏效,有了一個帥哥當店面,店裏的營業額立馬就會有明顯的上升,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何因榮不會在一家店待太久——他習慣了這種工作兩三個月再休息一個月的生活。有個損友說他這種沒有穩定收入的人以後是找不到老婆的,長得再帥也只能單身到四十歲,他一笑置之。
反正他也沒想過要娶老婆,而父母,他們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早幾年便打消了抱孫子的心。什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他看來,都是放屁。高中畢業之後,他就和家裏沒什麽關系了。
說是高中畢業,也有些勉強,畢竟他沒有參加高考,在當年四月便辦了休學。之後,父母想方設法把他弄進了一個高職,他沒有拒絕,但也沒有要認真起來的意思。渾渾噩噩地學了兩年多的計算機,總算拿到了一個沒什麽用的證書,但他偏就不想吃這個專業的飯。這三年,他一直維持着打工,休假,打工,休假的循環,親戚說他不成器,可他自得其樂,并不為此感到慚愧或心虛。
他很自私,只想為了自己活着。
今天他不用值晚班,交班之後,換下了M記傻裏傻氣的制服,挎上單肩包,便獨自離開了。他穿着白襯衫,灰色長褲,沒有打耳洞,沒有燙染發,幹幹淨淨的,根本不像個已經二十四歲的男人。如果換上高中校服,就算沒有校園通行證,門衛也會放他進學校吧。只是他對高中的校園沒有什麽留戀之情,雖然一直沒有離開這個城市,但他也沒有回去看過。唯一讓他偶爾回想起的,是決定休學之前的那半個月,他經常在傍晚時分爬到學校東角的一棟爛尾樓上去,在天臺吸上一個鐘頭的煙。大概因為學校落在文化區,周邊沒有太多高樓大廈,在天臺看夕陽,視野非常開闊,他的心情也會因這片寬闊美麗的景色而變得輕松一些。
為了省錢,何因榮租了一間離市中心很遠的公寓。六十平米,一室一廳,甚至還有一個小陽臺,價格還算公道——大概因為這種高達八樓的房屋卻沒有裝電梯,影響了公寓整體的賣價吧。他不介意這些,所以他租下了八樓的二號公寓,而旁邊的一號,一直沒有人願意入住。
沒了天臺,他還有陽臺,想吸煙的時候總算有個去處。一手捏着香煙,一手扶着陽臺的窗沿,何因榮看着外面的半個夕陽——陽臺遠遠地對着一棟十二樓的居民樓,遮住了剩下的那半個。他在心裏計算着自己在這家M記待過的時間,才發現離辭職只剩下三周了。想了想交完房租之後剩餘的工資,他想着下個月要去哪個城市閑逛……這樣的生活,多麽自由,同樣的,也萬分孤獨。
他一直沒有男朋友,當然,也沒有女朋友。這一點讓很多在他高中畢業之後才認識他的人感到驚訝。偶爾和那些半生不熟三教九流的“朋友”們出去玩,總會有人想要介紹對象給他,有時候是拉了什麽朋友或是親戚,有時候幹脆推銷自己,擲地有聲地問他:“要不我們交往一段時間試試看?”他每一次都拒絕了,但并不是出于惡作劇的心理,他不是變态,不會以那些被拒絕者臉上尴尬失落的表情為樂,他深知自己的絕情總在傷人,但,快刀斬亂麻,總比亡羊補牢要好。
熄滅了煙,窗外的天已經褪去了方才的血紅,只剩下冷冷的深暗的藍色。何因榮伸了個懶腰,打着呵欠向卧房走去——才剛天黑,他就困得不行了。
反正無事可做,睡一覺打發時間算了。他心安理得地倒進被子裏,像只累壞了的貓一樣,側着身,微微蜷縮着,急不可耐地睡了過去。
兩個月後,下午三點。
何因榮結束了比工作時更為漫無目的的休假,又開始找起能打短工的地方來。這一次倒是找到了一個比快餐店有意思一些的地方——酒吧。酒吧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漂亮女人,卷發,紅唇,還有放肆打量着他的黑色眼睛,何因榮被盯得發毛。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老板,準确來說,是老板娘,才收起了剛才那副說不清是驚豔還是貪婪的表情,酒紅色的指甲輕輕地敲打着大理石吧臺,開口問他:“你是來應聘什麽職位的?”
“都可以,随你安排。”何因榮知道要挑好聽的話來講,畢竟這個女人可以決定,接下來,他能不能拿到那份豐厚的工資。
“随我?”老板娘一笑,眼角彎彎的:“那我讓你去掃廁所,你也願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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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是在說笑,何因榮也笑了,唇角微微上擡,眼簾卻垂下來,完全是一副無可奈何卻仍然保持着溫柔态度的樣子。老板娘果然對這個表情沒有抵抗力,立馬便收起了玩笑的态度,拍了拍身邊正擦着玻璃杯子的酒保,道:“阿耀,去把我辦公桌第二個抽屜裏的紅色文件夾拿來,你要多一個帥哥當同事了。”
換上白色襯衣黑馬甲,何因榮很快地融入了這個新環境。他的外型又開始發揮作用,這家酒吧是清吧,顧客量原本也只是平平,但這一切以他的正式上班為分水嶺,發生了相當顯著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女顧客開始趴在吧臺上同他搭話,而他只是禮貌地回應,偶爾露出一兩個笑,都足以讓女顧客們滿意而歸。同他一起工作的阿耀就比較慘了,不過他的性格極好,穩重诙諧,對待何因榮也是十分真誠,偶爾被老板娘打趣說“你看看,你就是不讨女孩子喜歡”,阿耀也只是笑一笑,不忘自嘲道:“如果我是女生,也會更想和阿榮說話的。”老板娘聞言,端着剛調好的雞尾酒,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喝了一口杯裏的雞尾酒,臉色就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阿耀的笑容更大了。
“我去……這是誰調的酒?”一邊問,她一邊捏着鼻子,眼裏的嫌棄簡直多得要滿出來了。阿耀笑着,不緊不慢地倒了一杯清水,遞到老板娘手裏。一旁的何因榮擦着玻璃杯,一臉的不明所以,但還是坦然承認:“我調的。”
“你……你,”喝了一大口水,老板娘擡起右手食指,直指着何因榮的鼻梁:“你可真要把這家店的名聲給砸了!”
“很難喝?”何因榮放下了手裏的白毛巾和玻璃杯,拿過那半杯雞尾酒,仔細瞧了瞧,嘟哝道:“賣相和阿耀調的一樣啊。”
“賣相好有什麽用!你嘗嘗味道!”
狐疑地喝了一小口,何因榮才發現,本該發甜的雞尾酒,入口卻只有辣味。這個認知讓他的臉都紅了,阿耀看他的臉色,也倒了一杯水給他,一邊道:“是不是比例弄錯了?”
何因榮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應該是……要不你再教我一次吧?”
“诶诶诶,我說,難道之前沒人點過你的雞尾酒嗎?”老板娘指着那杯對她而言就是味覺災難的雞尾酒,不依不饒地繼續發問:“你調酒技術這麽糟,難道沒有客人投訴過嗎?”看她幾乎是義憤填膺的樣子,阿耀忍不住小聲地說:“當初看臉錄用他的人不就是你嘛……”
瞪了阿耀一眼,老板娘才轉過臉,接着對何因榮說道“不行不行,這兩天你不許出現在吧臺,給我找個角落練練調酒去。”
“阿榮不在的話,這兩天我們得少多少客人?”阿耀毫不留情地把事實說破。
“客人……她們是沒有味蕾嗎!還是對着一張好看的臉,就連酒的味道都嘗不出來了嗎?”十分煩惱地揉了揉額頭,老板娘扶着吧臺,站了起來,一邊嘆氣一邊向後臺走去。等她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地走遠了,何因榮才終于鼓起勇氣,對阿耀提議說:“你喝一口吧?其實我覺得不算很難喝……”
阿耀沒有推拒,喝過後,看何因榮眼神緊張地看着他,不禁笑道:“味道差得不是很多,下次注意就行了……敏姐對酒很在行,才會那麽苛刻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晚上八點,酒吧迎來了第一撥客人,何因榮還在為雞尾酒的事情傷神,心裏甚至暗自祈禱着,今晚千萬不要再有點雞尾酒的客人了。然而,他怕什麽就來什麽,今晚第一個坐上吧臺的女顧客,開口便要了一杯雞尾酒。
轉過身,何因榮一臉衰色地打開酒櫃,使勁回憶着剛才阿耀跟他說的調配方法。折騰了五分鐘,才總算把酒杯盛滿,插上吸管,再在杯沿上夾了半片檸檬,何因榮回過頭,剛要将酒遞給之前點單的客人——一張熟悉的臉卻突然闖進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