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萊斯

第7章 膽怯

天黑後三節晚自習，譚向輝倒是沒有逃課。回到教室時，他的表情和平常一樣，絲毫看不出之前有和誰發過脾氣的跡象。說起來，也是挺走運，因為他不是那種十分顯眼的學生，下午上課的數學老師對他并沒有多大印象，也沒去問最後一排那個空着的座位是誰。偏偏班主任今天下午也沒來，紀律委員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他還是有些怕這個冷冰冰不茍言笑卻人高馬大的譚同學的。

何因榮本以為自己會松一口氣的，結果在看到譚向輝時，反而更加緊張了起來。之前準備好的一套說辭，現在又忘幹淨了。心情難免有些急躁，譚向輝剛坐下，他就忍不住叫了他一聲。聞言，譚向輝轉過頭來，平靜地以眼神詢問他，何因榮卻莫名覺得背上毛毛的，嘴唇動了動，只吐出了一句僵硬的“對不起”。

“……沒事。”譚向輝顯然有些意外，他其實并沒有很生氣，只是覺得何因榮私拆他信件這樣的行為有些不禮貌，更多的是被冒犯之後的不舒服，而沒有多麽憤怒的感覺。今天他的心情很亂，下午的課本就不打算上的，所以提前給班主任打了電話請假，回教室來僅僅是因為錢包忘了帶，誰知就這樣撞破了何因榮這小偷小摸的事。現在想起來，也許是有些遷怒他了，他心裏隐約有了些不好意思。

沒事……嗎？這個回答實在是……何因榮在心裏忍不住地罵自己，幹嘛要圖一時之快，拆了那封根本沒什麽內容的信，結果弄得現在這麽尴尬。譚向輝平靜的回應，在他看來，就等于暴風雨之前的寧靜，說不定待會，這個前校隊種子選手就要一拳揍在他臉上了。一向膽大自負的何因榮，這下簡直慫得要垂着頭扮可憐了，他擡手抓了抓額前的劉海，聲音又小又幹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封信……總之，你不要生氣了成嗎？”

譚向輝本想說自己沒有在生氣，話在舌尖一轉，卻又變成了一聲簡單的“嗯”。此時，上課鈴響起，教室裏的閑談聲慢慢靜了下來，譚向輝也找到了結束對話的時機，回過頭，從桌洞裏拿了一本練習冊出來，開始做今晚的練習。

沒了搭話的理由，何因榮只好怏怏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随便翻開一本書，對着課本發呆。

說起來，何因榮和付莉莉，還真有點像。譚向輝一邊用餘光打量了一下何因榮垂頭喪氣的樣子，一邊這樣想。他原本以為，這兩人相像的地方，只有漂亮的外貌，和在異性中高漲的人氣，現在看來，性格中也頗有些相似之處。付莉莉在惹他生氣之後，也是用同樣的表情，可憐兮兮地向他道歉，在收到“沒事”這個回答後，還要不放心地補上一句“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他本來就不是容易動怒的人，有了這樣求饒似的道歉，又怎麽可能會繼續怪她。所以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要伸手去拍賀因榮的頭頂了，就像平時安撫付莉莉時那樣。

不過幸好，他沒有。

付莉莉第一次見過何因榮，就在晚飯時和他說過“他好像是gay”。譚向輝對性取向這種事沒什麽特別的看法，畢竟這是人家的私事，他沒有這方面的體驗，因此沒有資格去評論。可這都是幾個月之前的事了，在看過那張照片之後，他的心理，已經發生了連他自己都難以說清的變化。

他不打算再想這些了。

到了周末，李思言果然發了私聊過來，問何因榮要不要去聚會。也不知是着了什麽魔，何因榮居然答應了下來，大概這陣子着實有些壓抑，他需要放松放松。

下了公交，何因榮不緊不慢地向目的地走去，可到了約定的餐廳門口，何因榮卻沒有看見一個認識的人。正想着要不要給群主打個電話，李思言忽地從一個小巷子裏鑽出來，遠遠地對他招了招手。

何因榮沒想到，這一次的聚會居然是在PUB。

他不喜歡這種燈光暧昧，聲音嘈雜的地方。從進門到走進包廂，何因榮一直都皺着眉。穿着黑色連帽衫的李思言卻很是興奮，一面扶着他的肩膀，一邊跟他說着這次到場的人有誰。何因榮四處看了看，猛地瞧見角落的一個卡座區裏，有不少對男男正摟抱在一塊兒，交頭接耳，十分刺目，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問李思言：“這是那種PUB？”

李思言理所當然地點頭，還不忘反問一句：“不然呢？”這個回答讓何因榮的眉頭擰得更緊，他聳了聳肩，把李思言的手抖開，“我要走了”這句話幾乎要沖出喉頭，卻又被李思言搶先打斷：“诶，你可別說你現在要走，以前不都是這樣玩的麽。”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不想再做類似的事情。何因榮又移開眼神，看向另一邊的吧臺——那兒擺着一圈高腳椅，坐着的都是女孩兒。他随手指了一個，對李思言解釋道：“那邊有一個是我的朋友，我得過去打聲招呼。”

“得了吧你，我一走開你就要跑路了，多沒意思。”說着，李思言搡了他一把，一張白淨甚至有些稚嫩的臉上滿是戲谑：“那我陪你過去打招呼，瞧瞧人家姑娘會不會罵你臭流氓。”

這可真是不給人臺階下……何因榮卻已經沒了退路，只好咬着牙向吧臺走去，他挑了一個穿着淺粉色連衣裙的女孩，試着喊了一句“嗨”。

那女孩轉過身來，漂亮的大眼睛在燈光下發亮，小臉上猶挂着剛才和酒保聊天時輕松的微笑，何因榮愣了愣，這個女孩子，居然還真有些眼熟……只是他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

“你是……何因榮？”付莉莉顯然也十分驚訝，不經意地舔了舔下唇——那裏不小心沾了一些果汁，睜大眼仔細看了何因榮三秒鐘，她才确定道：“嘿，我沒認錯人。”

“你們還……真的認識啊？”這個場景讓李思言有點無措，他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何因榮的肩，在他耳邊低聲地說了句“那我先過去了，包廂是501”，然後對付莉莉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付莉莉眨眨眼，指着李思言的背影問何因榮：“是你朋友呀？”

“呃……是。”何因榮的嘴角動了動，他算是想起來這個女孩是誰了，上次他拆的那封信，不就是她寫的麽。她是付莉莉，那個能讓譚向輝在乎到生氣的付莉莉。今天實在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端着未喝完的半杯果汁，付莉莉和何因榮另找了一個卡座坐下。付莉莉咬着吸管，右手撐着下巴，左手随意地撥弄着脖頸上的項鏈，菱形的水晶吊墜泛着淡光。何因榮本要說些寒暄的話，以免氣氛變得更尴尬，可心裏第一個想問的問題卻搶着沖了出來。咽下一口果汁，付莉莉聽見何因榮問，“你是譚向輝的女朋友？”

聽到這個話題，付莉莉的笑變得有些奇怪，在混亂的燈光下，甚至顯得詭秘了起來。她黑色的眼珠一轉，語氣輕快地回答道：“是呀。”

“那怎麽會來這個酒吧？你不知道……”何因榮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特別沒禮貌，但就是沒法把這些話咽回去，付莉莉卻像是完全不在乎他的冒犯，輕飄飄地打斷他的問話：“我知道呀，朋友帶我過來玩而已。”說完，還對着吧臺那邊努努嘴：“那邊那個留短發的姑娘，她和我是一起的。”

何因榮簡直一眼就可以看出那短發女生的屬性……心裏的疑惑又多了一重。

“上一次在校門口看見你，沒怎麽看清楚，現在湊近了瞧，還真是長得很好看。”付莉莉彎起眉眼一笑，天真可愛的模樣：“你可真是帥名遠揚呢，我們學校都有很多姑娘知道你的……哦對了，你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姓付，支付寶的付，莉莉是莉莉周的莉莉，你知道那本小說吧？《關于莉莉周的一切》。”

付莉莉的笑裏有掩飾得很好的狡黠，她比何因榮更了解這個PUB的性質，也清楚地曉得何因榮的身份。她說這樣的謊話，純粹是為了保護譚向輝——她倒是知道譚向輝不會說她是他的女朋友，因為他不會跟誰說起自己，他們的關系很好，好到雙方都不想和身邊的人談起太多，這是他們的秘密與默契。這個何因榮，雖然她不太了解他對譚向輝有沒有那種意思，但心裏總覺得要提防他，譚向輝又不是個毫無魅力的男生，萬一呢？

與她的氣定神閑相比，何因榮則是完全亂了套，擺在膝蓋上的手都擰成了拳頭。付莉莉卻還要乘勝追擊，接着開口尋找話題：“你是向輝的同桌對吧？”

“嗯。”回答着，何因榮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推鼻梁上的眼鏡，手剛要擡起來，才想起自己今天沒戴眼鏡。他肢體的僵硬不自在，付莉莉都看在眼裏，她把空掉的玻璃杯向前推了推，又發了問：“那，你怎麽會來這個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