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萊斯

第5章 偶然

在網吧開了個單獨包間，兩個人才終于坐了下來，付莉莉一邊嘀嘀咕咕地說着那個女生的事，一邊敲擊着鍵盤，找了一部電影，開始放映。譚向輝把鴨舌帽摘了，放在桌臺上，伸手把她背上的背包取了下來。付莉莉順着他的力氣，動着肩臂，看向他的眼神裏有些猶豫，開口也結結巴巴地：“你……是不是被我煩到啦？”

“沒有，你繼續說就是。”把包放在了鴨舌帽旁，譚向輝看了一眼電腦屏幕，是他沒看過的電影。一看片名，還頗有些歧義，叫《春光乍洩》。

“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這會兒根本沒法面對她。”

“她是一直這樣，還是因為你才，彎的？”譚向輝開口，表情終于變得不自在起來，付莉莉瞧他的別扭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哎呀，原來你還知道這些呢。”

“這有什麽知不知道的。”他又不是與社會脫節的野人。

“我是不打算說這麽自戀的話啦……不過，我應該是她喜歡的第一個女生。”說着，付莉莉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頭拿出了一包薯片來，拆開，撚了一片塞進嘴裏。譚向輝看她漫不經心的樣子，完全沒了剛才“襲擊”他家時那種焦急忙慌的樣子，心裏不禁想要嘆氣。這個人從來都是沒心沒肺的，煩惱來得快去得更快，只是可憐了那些喜歡她的男生和……女生，一份真心實意只能在付莉莉的世界裏停留幾個小時。今晚過去之後，她只怕就要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想到這裏，一個模糊的畫面突然從他的記憶裏跳了出來——是何因榮的桌洞，那根本就是一個用來儲存情書和禮物的地方。他和付莉莉的态度其實并沒有什麽區別，了解到別人的心意，公式化地收下附贈的那些東西，就像在快遞單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權當完成了一個每日必有的任務。至于包裹裏具體是什麽，他們并沒有了解的心情，并且理所當然地，随手把這些情書禮物丢進角落裏，然後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他沒有這麽好的異性緣，也沒有過這種體驗。所以他的觀點也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思——如果他能收到一個人的告白，他一定不會随随便便地對待。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他終于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揉了揉眼眶，付莉莉的聲音小小的，像一只沒精神的小貓：“唔……還能怎麽辦呀，就跟她說，她是個很好的人，可我不喜歡她。所以不能和她談戀愛咯……”說着，她打了個呵欠，向後靠在了雙人沙發的椅背上：“我走路過來的……累死了。先眯一會兒……你半小時後叫我吧……”然後就這麽理所當然地睡了過去。

真是……譚向輝無奈，只好移動鼠标，把電影的音量調小了些。

不對。他為什麽要接着看這部從沒聽說過的電影？譚向輝不禁為自己的慣性感到無奈，凡是付莉莉決定了的事，他都會不動腦子地全盤接受，就像哥哥疼愛自己的親生妹妹一樣。這會兒她睡得歪歪扭扭地，他甚至還想把那斜着的小腦袋靠到自己肩膀上來——而且他果真這麽做了。有了一個人靠在身上，譚向輝也不敢随便亂動了，眼睛只好看向屏幕上放映着的畫面。張國榮和梁朝偉正抱在一塊兒，在一個分不清是廚房還是浴室的房間裏跳着舞，音樂很小聲，但能聽出其中的纏綿悱恻，這必然是個愛情故事。可浪漫畫面裏的主角，居然是兩個男人。搞不懂，付莉莉為什麽喜歡看這樣的電影，而且，從很久之前，她就是這樣了。

他無事可做，居然就這樣看了四十多分鐘的電影，一直等到付莉莉自然醒了，才動了動已經酸痛的胳臂。付莉莉揉着眼睛，嘟嘟囔囔地抱怨道：“都說了半小時……怎麽不叫醒我呀……”

“你不是困麽。”說着，譚向輝把電腦關了，又去拿她的背包和鴨舌帽：“我送你去車站坐車。”

“我不想回宿舍……看見那個女生，心裏膈應。”付莉莉拒絕道。

他皺眉，勸阻的話剛要說出口，卻又在看見她眼底的不情願之後，咽了回去。譚向輝不經意地擡手摸了摸鼻梁，才開口：“那就跟你班主任打個電話請假，我送你回家。”

“唔……那我，還是回學校吧。”說着，她迅速地眨了幾下眼，把真實的情緒遮了過去。譚向輝只捕捉到了一絲痕跡，本想發問，但最終沒有。畢竟付莉莉已經答應了回宿舍，這已經是難得的事了，再追問些什麽有的沒的，恐怕還要鬧出別的幺蛾子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她送回去，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天黑了還在外邊游蕩，總歸是不安全的。

因為學校的門禁，付莉莉只好搭了輛出租車。譚向輝怕她害怕，先是記下了車牌號，才跟司機說了地點。車剛駛出去幾十米，他便撥通了付莉莉的手機，響了兩聲，她接了起來，輕輕地“嗯”了一聲，似是有些疑惑。

“這十幾分鐘先保持通話吧，等你到了學校再挂。”譚向輝一邊等着馬路對面的紅綠燈，一邊說。

“好呀……你這會兒在哪兒呢？”付莉莉的聲音低低的，但裏頭有掩飾不住的欣喜。

“過馬路。”紅燈變綠。譚向輝跟着人群踏過斑馬線，街燈打在他的臉上，輪廓分明。

兩人絮絮地聊了近二十分鐘，付莉莉才說“我下車了”。彼時譚向輝正坐在住宅區裏的花壇旁，他已經到了，但不好接着電話進家門，所以在樓下等着付莉莉挂斷。他以前倒是沒這麽膩歪，只是今天，付莉莉實在有些反常，他的關心包容，多數出于擔憂。無論是她的安全，還是她的心情。這會兒聽到她的一句“我下車了”，簡直有了點如釋重負意思，他說：“那就先挂了吧。”然後就要按下挂斷鍵，付莉莉卻突然拔高聲音，說了句“先別挂”，說完了，卻又沒了下文。

“怎麽了？”他問。電話那頭的付莉莉卻遲遲沒有說話，兩人靜默了半分鐘，付莉莉才極小聲地說：“謝謝你。”

原來是要說這個。譚向輝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不過語氣裏沒有透露出半分欣喜，依舊是平平板板地：“回去早點休息吧。”互道晚安之後，他收了線，邁步向家走去。

付莉莉的信又落到了何因榮手裏，這一次，他沒有像之前那樣，中規中矩地把它放在譚向輝的桌洞裏。好奇心征服了正義感，他在譚向輝到學校之前，拆開了那封信。

他篤定地覺得那個女生是譚向輝的女朋友，即使他們看起來并不算相配。那個女生長得極漂亮，打扮亦是十分入流，按理來說，譚向輝是高攀不上這樣的姑娘的，可他們對視的時候，視線裏有着別人無法插足的親密感。他原本不是這麽敏感且喜歡探人隐私的人，只是喜歡上一個人之後，腦子總會變得不正常。何因榮這樣安慰着自己，把信紙從信封裏拿出開，小心翼翼地展開，密密麻麻的黑色方塊字映入了眼簾。

這時候他根本沒有多想後果，後來譚向輝的暴怒教會了他一個道理——越是平時沒什麽情緒的人，發起脾氣來，就越是令人害怕。譚向輝沒有動手，甚至沒有罵他，只是一個憤怒不滿的眼神，就讓他後腦勺出了汗。他的嘴唇嗫嚅了幾下，但最終沒有把那句“不好意思”說出口，而是換了一句火上澆油的“這信是你女朋友寫的？”。譚向輝一拍桌子，響得讓整個教室的閑談聲都靜了下來，他瞪着何因榮，臉頰上的肌肉緊繃着顫動，明白地寫清了他此時此刻怒火中燒的狀态。可他到底沒有給何因榮一拳，只是把那封信揣進了口袋裏，轉身離開了教室。

離上課還有五分鐘。

何因榮擡手揉了揉發燙的耳廓，他知道，下午的課，譚向輝恐怕是不會回來上了。

信裏其實并沒有什麽出格的內容，那個叫付莉莉的女孩子，看起來只不過是譚向輝一個要好的朋友。她細細碎碎地寫了很多瑣事，連食堂推出了什麽新的菜色，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她都要講一講。而且，從頭到尾，沒有暧昧的稱呼，沒有親密的話語，只是單純地閑聊與問候。可看譚向輝的反應，他又覺得這件事不能一口咬定是怎麽樣，他這麽生氣，說不定是因為，他暗戀那個女孩，而她對他并沒有這樣的心思。

這比兩人是情侶關系更要麻煩，畢竟這種可以接觸到心上人的暗戀可以持續很久很久。可他等不了那麽久。只是

何因榮看了眼身旁空空的座位，嘆氣，轉着手中的筆，原本就五味雜陳的心情，現在更是亂糟糟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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