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亂想
回到家裏之後,何因榮又打開了電腦,那個群又是照常的99 ,他點進去,卻發現已經沒有人在說鄧楷的事情,而是商量着過幾天要在哪兒辦個聚會。他不禁覺得有些荒唐。
李思言又發了消息找他,他點開——他倒是還記着鄧楷的事情。
“我今天問了一下在校隊的朋友,結果他和鄧楷一點兒也不熟,什麽都沒問出來。”後邊還跟着一個疑問的表情。
何因榮現在倒是知道得比他多了,雖然也是猜測的成分比較多,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鄧楷之所以會輕生,肯定和性向的問題有關,說不定就是給誰一句話打擊到了,精神崩潰了,才做出了傻事。現在網絡上倒是也有挺多這樣的新聞,什麽學校霸淩的……鄧楷又是那樣因自卑而自負的性格,這樣的可能性的确不小。況且,他喜歡譚向輝,譚向輝偏偏對此一無所知,跟自己喜歡的人天天裝作好哥們的樣子,鄧楷心裏肯定一直很難受。這事恐怕還真和譚向輝有關系,比如鄧楷和他告白,然後被他嫌棄甚至是厭惡了,這也是可能性很大的……
他原本想把這些猜想跟李思言說一說,可打了一行,又删掉了。之前他還覺得那個群裏的人很荒唐,現在自己又在拿這個事兒當做談資,豈不是更沒有良心?這樣想着,何因榮又長按Backspace鍵,把所有的字都删了。換上一句“知道了”,發了過去。
和李思言随便聊了幾句,何因榮就關了電腦,順手把卧室的燈也關了,整個人倒進了被子裏,對着黑漆漆的房間發呆。
他們這樣一群人,也真是夠脆弱的。每天躲躲藏藏,只有在都是同類的地方才能拿出點自信來,像是怕光的蝙蝠一樣,天亮的時候,只能在漆黑的山洞裏撲棱。不對,白天的時候,蝙蝠不是都倒挂在岩壁上交.配麽,想到這一點,他不禁有點想笑。
既然沒告訴李思言,那圈子裏別的人,他肯定也不用去說了。翻了個身,何因榮把被子裹好,數了一會兒羊,就睡了過去。
他的睡眠質量一向不錯,連做夢都很少,今天卻不知道怎麽的,做了一夜的夢,主角還是譚向輝。內容十分枯燥,他的印象卻是前所未有的深刻,醒來時還記得譚向輝在夢裏和他說的話,比如,周末一起去打球。
真是魔怔了……何因榮恹恹地漱口洗臉,被冷水一激,簡直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他該不會是被鄧楷上身了吧?
帶着這樣陰森森的心理暗示,何因榮連踩單車的力氣都快沒了,踩着上課鈴進了教室,趴在課桌上,趁早自習沒有老師來檢查,他沉沉地睡了一覺。夢裏他又見到了譚向輝,他們兩個在一排長長的水龍頭前,用雙手捧起水來洗臉。譚向輝用毛巾擦幹了臉和手掌,居然在沖他笑,一邊笑,一邊掬起一捧水,灑在他身上……何因榮心想自己怎麽能不回擊,剛要擰開水龍頭,譚向輝突然伸手過來拍他的臉,力氣還不小。何因榮這下才發現這個夢實在真得有點不像夢,咬牙搖了搖頭,結果砰的一下,撞倒了什麽。
聽見教室最後邊有書本嘩啦啦地掉在地上的聲音,很多同學都回過頭向後看,原來是何因榮不小心把自己的書立弄倒了,這會兒他和譚向輝兩個人正在撿書呢。這沒有什麽新鮮的,所以大家都收回了視線。
“……多謝。”還沒從剛才的夢裏緩過來,何因榮的眼神難免有些躲閃,譚向輝對此一無所知,坦坦蕩蕩地說:“沒事。”可這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卻莫名讓何因榮的耳朵紅了起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耳垂,心裏有些慌亂,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幾天,他到底是想了些什麽,才會做那樣的夢?偷偷看了一眼重新拿起筆,跟着老師的進度做筆記的譚向輝,何因榮難免又想到了夢裏的畫面——一直冷冰冰的沒什麽表情的譚向輝,居然會對他露出那種溫柔的笑,而且,這種笑裏沒有他常能從別的男生的臉上看到的不懷好意,只是單純的,清澈的,溫暖得像早春的太陽。真是,太荒唐了。
他的耳朵燙得幾乎要燒了起來。
說起來,他的存在,也許本來就是荒唐的。即使他并不是只喜歡同性,但上一次對異性産生“正常的反應”,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他一開始覺得這是病,初中時和他一起看島國片的那群損友也這樣覺得,沒道理其他的幾個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偏偏他一個人是無動于衷的,這就是不正常的事。他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初中畢業的那一天下午,在拒絕完十幾個女孩的告白後,他收到了一個男生的擁抱。松開雙臂之後,那個男生說,我會永遠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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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一句後,他的嘴唇明明動了,卻又啞巴了似的,沒了下文。何因榮看着他躊躇翕張着的嘴唇,莫名覺得,他沒說出口的那句話,和之前的十幾個女孩的,一樣。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人喜歡,卻沒想到,這個“很多人”裏,會有一個男孩。和他性別一樣的男孩。
後來的事情,何因榮自己都很是迷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剛剛上高中沒幾周,就進了一個充滿了“同類”的圈子,他們有聊天群,有集體活動——比如在KTV誤闖進譚向輝他們體育生的包廂那一次,他就是在和同類們聚會。甚至還有類似相親介紹的流程。不過這種事他一般不會參與,因為他從來不缺所謂男朋友,他的臉給了他異于常人的優勢,也讓他有了恣意妄為的資本。他沒有喜歡過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就好像一個玩心蓬勃的七八歲孩子,進了一個游樂場,玩了一整天,玩夠了,就背上書包離開了,走向下一個游樂場,或者博物館,動物園。總之,他只是個觀光的游客,匆匆地經歷過了,利落地踏入下一站,不為任何一種風景感到留戀。這麽做,僅僅是因為無聊,因為想要打發時間,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的願望,也沒有老師所說的那種,“因理想而爆發出來的沖勁”。
他知道這種無趣的生活不會持續一輩子,但是并不知道,具體會在什麽時候結束。這個毫無預兆,突然到來的夢,就像一條分割線,拉開了另一種生活的序幕。
一個他從未看過的季節,來了。
月考後的一個周末,付莉莉溜到了譚向輝家,敲開了門之後,險些把他吓得叫出了聲。她戴着鴨舌帽,帽檐兒壓得很低,還拿黑色的口罩遮着臉,一副做賊的樣子。見他開了門,付莉莉二話不說,閃身便要沖進門裏去,譚向輝連忙攔住她,低聲問道:“怎麽了你!”
“你先——”付莉莉的聲音拔得很高,譚向輝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準确來說,是口罩。急匆匆地半抱着她,向前邁了一步,自己腳上還穿着拖鞋,就這樣走到了屋子外邊。他盯着付莉莉茫然的大眼睛,無奈地再次發問:“我爸在家,你不能進去……你到底怎麽了?”
“我能在你家住一晚嗎?”付莉莉拉下口罩,露出一張紅撲撲的臉。
“不能。”拒絕,毫不猶豫的。
之前還紅撲撲的臉,立刻就白了,付莉莉換上了委屈的表情,可憐兮兮地瞅着他,譚向輝卻絲毫沒有心軟的跡象,堅定地搖頭,表明自己的立場是不可動搖的。
“那你陪我兩個小時吧……就兩個小時!”她只好放低了要求。
低頭看了眼腕上的表,現在才六點半,兩個小時之後,還來得及把付莉莉送回她家裏去。所以譚向輝點了點頭,無奈地對她囑咐:“你在樓梯間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收拾東西。”付莉莉我眼睛裏立刻有了光彩,乖巧地點了點頭。
離開了住宅區,譚向輝自然地問了句“去哪兒”,付莉莉卻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到底怎麽了?”
“唔……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待一會兒。”付莉莉眼神躲閃,一手拉了譚向輝的袖子,一手指着右邊的一條街說:“我們從那條路去學校吧,去操場那兒坐着聊……”
譚向輝順着她的動作與腳步,但語氣裏卻沒有什麽認同,甚至多出了些焦急:“你先告訴我,你今天怎麽了,是不是你家裏——”
“沒有,不是我爸媽。”付莉莉把頭上的鴨舌帽摘下來,翹起腳去夠他的頭頂,譚向輝順勢彎了彎腰,讓她把帽子輕輕扣在了自己的頭頂。幫他戴好了,付莉莉才咬了咬嘴唇,磕磕巴巴地說:“今天,和我住一個宿舍的一個,一個女孩子,向我……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