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平靜
安雨偏頭,躲開琉璃盞迸濺而來的碎片,再看去時,鮮血沿着齊天裕如玉般手指流下,滴滴答答在地上彙聚了一灘血泊。
安雨的頭垂得更低了。
安雨以為主子會盛怒、甚至會發狂到一劍結果了那個假柴翼,假主子夫郎,更甚或許還會急火攻心暈過去。
然而安雨所想象的一切都沒發生,齊天裕是那麽平靜,平靜到了有幾分詭異的地步。
他竟然慢吞吞擦起手上的血跡,甚至還給自己受傷的手上了藥,做了包紮。
越是這樣的平靜,越讓安雨害怕,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齊天裕問:“怎麽,洞裏很冷?”
他的聲音很溫和,甚至有種歲月靜好般的寧靜,越是這般,安雨越怕。
“回主子,我,我……”
“你什麽?”齊天裕起身,随手将帕子扔掉,一步一步踏到安雨近前。“我就這麽可怕?”
安雨抖如篩糠,他知道齊天裕在乎的并不是自己怕不怕他,他在乎的是柴翼,那個人為了不嫁他,甚至不惜李代桃僵。
安雨惶然擡頭,想要為自己解釋,然而當他對上齊天裕那雙赤紅如鬼魅的眼睛,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你查清楚了,柴家那個柴翼是真的?”
“屬下可以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是真的。”安雨咬着牙,汗如雨下。
齊天裕卻笑了,這一笑并沒讓安雨覺得春暖花開,只讓他看見修羅回頭。
“可見到柴家那個柴翼了,與我夫郎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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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雨凝神細想,“單論相貌,乍看難以區分,但若整體比較,天差地別。”
“即是如此,我倒是想見見了。”
安雨沉默不敢言。
齊天裕道:“此事不必讓他知道,柴家那盯緊,至于柴家那個少爺更要給我盯仔細了,我還要請他來我的萬魔古窟做客。”
“主子,柴家似乎知道了您夫郎就是外頭正在找的金丹丹師。”安雨皺着眉頭,把打探到的消息如實彙報。
“他們與靈妙閣聯手召開第四十屆丹試大會,獎品是靈妙閣的鎮閣之寶——靈妙金鼎。”
靈妙金鼎乃是靈妙閣一位飛升的前輩煉丹師所留,其鼎半人高,重有千金。與魔教的通天仙爐齊名,乃是正魔兩道至寶。
“他們還特意放出風聲,說那引起兩次浩然丹劫的金丹丹師此次也會前去。如今弘武大陸上各路丹師都紛紛趕來,一是為了靈妙金鼎,二也是為了那位金丹丹師。就連許多世家也在趕來的路上,若是柴家真知道您夫郎的身份,會不會……”
齊天裕冷笑一聲,森冷陰測。
卻在此時,忽聞洞外雷鳴響徹雲霄,震動四野。
“丹劫。”安雨幾乎下意識脫口而出。
齊天裕已然沖去洞府。
洞外黑雲壓城,電閃雷鳴,風吼雨哮。參天古樹被暴風吹得搖搖欲墜,幾預折斷。林中蟲鳴鳥獸,四散而逃。
“怎麽回事?”齊天裕目眉目沉冷,“這次雷劫怎地這般駭然?”
武世傑興奮的雙眼發出詭異的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柴翼所在的洞府哈哈大笑。
“駭然好啊,越是駭然說明這次金丹品階越高,高得竟引得天雷側目。”
武世傑話音剛落,天雷滾滾而下,帶着驚天地泣鬼神的氣勢淩空劈下。
咔咔接連數道,連個間歇都沒有,就聽到洞內傳來一陣鬼哭狼嚎,也聽不出柴翼嚷了些什麽,只能聽見他哇哇大叫。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丹劫引來的天雷不是從來不劈人嗎?”安雨被天雷的兇悍吓到,不禁對武世傑問道。
“這……”武世傑亦是困惑不已,沉吟片刻,“對了,夫郎乃是用的通天仙爐煉丹,那東西從前為魔丹老妖所用,不知煉了多少魔魅。如今雖被夫郎淨化,可天雷何等敏銳,自是騙不過它。”
“魔教自古煉丹手斷陰邪,天地不容,所以也只有魔教引來的丹劫會劈向煉丹之人。想來這次天雷會劈夫郎,就是因為他使用了魔教的通天仙爐。”
“夫郎沒有修為,如何能承受得住這般兇悍的雷劫。”安雨憂心匆匆看向洞內。
說話間,又有接連續數道天雷劈下,一道威力更盛一道,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安雨擡頭望了望陰雲密布,電閃雷鳴的天空,又看向靜靜站在那裏,仿若不動如山的齊天裕。
齊天裕的臉在明明滅滅的閃電下,在狂風暴雨中,被映得如修羅夜叉。安雨驚懼駭然下不禁倒退數步。
弘武大陸再次聞雷震蕩。
朱大師背着雙手站在院中,望着天雷翻騰,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深深嫉妒。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朱大師臉上神色說不清是嫉妒多些,還是忌憚多些。“就算不算第一次歷劫失敗,這也已經是第二次了。”
他身後站着一位身著綠袍的葛姓丹師,他瞅着那震撼天地的天雷眼中的嫉妒之色比之朱丹師更甚。
然聞得朱丹師之言,立刻收斂所有情緒,低頭哈腰的谄媚道:“這後輩小子不過僥幸引得幾次天雷,況且這次成敗還尚未可知,閣主何需忌憚他?”
朱丹師冷笑一聲,“僥幸,我活着數百年尚且不過勉強煉制成功一枚金丹,這後生不到半年卻引來三次丹劫,這都不需忌憚,你告訴我還有何人需要忌憚?你這般廢物嗎?”
葛丹師被朱丹師這毫不留情的話訓斥得滿臉鐵青,然而他并不敢沖朱丹師怎樣,便直直沖向縮在角落裏的少年,一腳狠狠踢到少年身上,把少年踢得一個跟頭。
“廢物!”葛丹師大罵,看着少年那張恐懼畏縮的臉,葛丹師心中怒意更甚。
據說那個引來雷劫的小子和這個廢物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就這麽個懦弱的長相憑什麽能引來這般浩大的丹劫,還是接連三次。
而他,一個綠丹丹師卻連一次都不能引來,憑什麽?
只要引來一次,哪怕一次,那些門縫裏瞧人的家夥們還敢這樣對他!
越想越嫉妒,葛丹師把心中的妒忌之情全部發洩到眼前這個少年身上,他狠狠的碎了一口在少年臉上。
少年不敢伸手去擦,只能更加緊緊的抱緊自己,蜷縮成一團,恨不能自己就這樣原地消失。
看到他這幅樣子,葛丹師仿佛看見了那個金丹丹師卑微的瑟縮在自己跟前,任自己打罵。
他心中一陣痛快,差點沒忍住大笑出聲。
遠處柴光明靜靜看着葛丹師随意折辱那少年,仿佛那少爺并不是自己的親侄子般。
朱丹師瞥了眼只敢對着一個沒有修為的少年無能狂怒的葛丹師,目露不屑。
轉頭看見柴光明,更加鄙夷,他冷聲道:“把那個廢物帶進柴房,連個修為都沒有,別再被雨水給澆死了,留着他我還有用,莫要壞了我的大計。”
“是。”柴光明躬身抱拳,如提線木偶般聽話恭敬。
朱丹師愈發鄙視柴光明,不管柴家內部傾軋如何,自己侄子再怎麽廢物,上不得臺面,但至少還是柴家人,代表的就是柴家臉面。如今這般任葛丹師随意羞辱,也不知道折辱的到底是柴翼這個人,還是柴家的臉面。
小門小戶到底上不得臺面。
連劈數十道,天雷之勢不見弱,裏面那人也從一開始的娃娃亂叫變得沒有一點動靜,不知是死是活。
武世傑不禁面露憂色,轉看向齊天裕。
然而那個為了夫郎一夜白頭的男人此刻冷若冰霜,站在風雨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一向除了煉丹并不關心世事的武世傑此時也後知後覺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張口剛想要說什麽,卻忽然間風停雨消,烏雲散去,瞬間晴空萬裏,一道彩虹當空懸下。
武世傑當即狂喜,“成了,金丹成了。”
安雨一直懸着的心終于重重落下,他長舒一口氣,跟着武世傑高興的向洞府中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安雨回頭,猛然發現,只有齊天裕一個人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這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仿佛洞府中那個正在歷經雷劫的少年不是那個他曾經擔心到幾度吐血,生命垂危的夫郎。
“主子。”安雨吐出的聲音小到他自己聽不清,可他卻沒勇氣張口第二次。
齊天裕感受到安雨的目光,轉頭看來,目色沉沉。緊握的拳頭松開又緊握,緊握又松開,最後終究是擡腳跟上。
柴翼被劈的一臉焦黑,顧不得擦幹淨,手裏緊捏着那枚金丹,視線從奔來的人中一一掃過。
先是柴福,然後是武世傑,之後是進來的安雨,就連阿斐都來和他道喜,可還是沒看見齊天裕。
柴翼不禁心中咯噔一下,齊天裕不在這裏是不是他身體又不舒服了。
柴翼一把抓住安雨,對他的道喜之詞視若罔聞,只問道:“天裕呢,他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安雨滿臉尴尬,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時,洞府中傳來一陣腳步聲。
柴翼擡頭,看見齊天裕,登時笑得眉眼彎彎,“天裕,我煉成了,有了這枚固本培元金丹,至多兩個月,你就可以吃接經續絡丹,再食固本培元丹身體便可大好了,以後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了。”
柴翼現在的模樣狼狽至極,滿臉黢黑,但他的雙眼在這張漆黑的臉上閃着明亮的光彩,使得他即便狼狽如此,依然不能讓人忽視他的光彩。
齊天裕心神微動,拿出自己的帕子給柴翼擦臉,“謝謝你,辛苦了。”
柴翼一把抓在齊天裕的手上,笑呵呵道:“你我本是夫夫一體,何需客氣,更談不上辛苦。”
齊天裕的眸光閃爍,使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