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阮棠坐着, 紀晚原本也坐着——不過五秒鐘之前她拍案而起,所以現在站着了。她本來就和阮棠差不多身高、将近一米七,為了說話、又因為情緒有些激動,臉色漲得微紅, 低頭俯身湊過來, 于是一張秾麗到近乎妖嬈的臉驟然在阮棠的視野裏放大。
阮棠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兩張風格不同但卻同樣昳麗的眉眼之間, 相隔距離不過幾厘米而已。
怎麽說呢……氣氛看起來, 有一點微妙。
小黃毛還在傻眼, 應覃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原本他安靜又自閉地坐在角落裏,這會兒看起來似乎是有些焦躁不安, 雖然沒說話, 卻渾身都寫滿了“坐立不安”幾個大字。
又過了幾秒,阮棠像是這才回過了神來,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終于慢慢地恢複了一點血色, 用力地抿了抿嘴唇, 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把難得情緒波動這麽大的紀晚往後推了推。
角落裏的漂亮少年無聲地松了口氣。
紀晚卻敏銳地又把視線落在他身上——阮棠有時會提起他, 在阮棠的口中,他是個乖巧可愛又很粘人的漂亮弟弟,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本人。漂亮是不假,但紀晚想起剛才少年打架時的幹脆利落,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長得漂亮,而且還是帶着攻擊性和侵略性的那種漂亮。往常要是有人被她這麽盯着, 不論男女,多少總會有些反應,但這個少年——他反倒沒有了幾分鐘前那種如坐針氈的焦躁,俨然像是完全沒發現她的目光, 視線直勾勾地落在阮棠身上,隐約還有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紀晚甚至懷疑,只要今天出了這個門,明天哪怕他們兩個迎面遇到,漂亮弟弟也壓根兒認不出她來。
紀晚啧了一聲,沖阮棠擡了擡下巴——這就是你嘴裏乖巧的小可愛?
阮棠嘆了口氣。
少年似乎是随着這一聲嘆氣,身形微微僵了一下。
然後阮棠站了起來,看了眼時間,沖着紀晚點了點頭:“我們先走了。你今晚早點休息,不要熬夜了。”
紀晚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然後看着阮棠轉身走到角落。
少年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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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似乎是在混戰中被蹭到了一下,有點發紅,倒是無損于那張臉的精致漂亮,反而顯得有一種別樣的豔麗,格外勾人。
阮棠伸手。
少年配合地俯身低頭。
——動作熟練默契地像是曾經已經這樣做過無數次。
阮棠的指尖輕輕觸到了他眼角的位置,少年沒有後退閃躲,卻微擰着眉頭、很輕很輕地嘶了一聲。
紀晚看得眉頭亂跳——好家夥,看起來像是忍着什麽重傷似的。這擦傷……也就是幸好阮棠看得快,再過一會兒,沒準兒連紅印都消了。
這演技是極好的,不過還不至于能騙到精明的大小姐——紀晚剛想着,就看到阮棠也皺了皺眉頭,反手牽住了少年的手,語氣輕緩:“今晚我幫你請假吧?先帶你回家處理一下傷口。”
紀晚:……
紀晚眼睜睜地看着少年那雙桃花眼裏像是落着星星、亮晶晶地看着大小姐,然後乖乖點頭,又沖她露出了一個充滿了依賴、還有一點點心虛不安的笑。
紀晚木着一張臉送兩人出門。
挺好的,她想——一個裝可憐,一個明知道是裝的還寵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
阮棠平時也不是話多的人,不過卻也都沒有這一晚這樣沉默。應覃有些不安,但好在……他低頭看着阮棠還牽着自己的手,稍稍松了口氣。
不管怎麽樣,至少,她還牽着他。
阮棠帶着應覃打了車回家。
阮家沒有人,不過應覃的母親在家。他臉上的傷其實不算嚴重,只是他皮膚白、眼睛也漂亮,于是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怕他中途帶着傷回家讓溫筠擔心,阮棠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把人帶進了自己家裏。
陳阿姨已經回了房間休息,聽到聲音又忙出來查看。見是兩人回來還驚了一下,幸好阮棠沒有開客廳大燈,光線昏暗中、應覃又垂着頭緊跟在阮棠身側,陳阿姨也沒注意到應覃臉上的異常,再加上又信任阮棠,除了驚訝,倒是也沒有多追問什麽。
阮棠把應覃帶上樓進了自己房間,找出藥箱給他處理了一下傷口,又很平靜地把藥箱收拾好放回原處。回來的時候,就見少年坐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膝頭,一副再乖巧不過的模樣。
阮棠在他身邊坐下。
少年立時側過頭來看她。
少女依然神色溫和地看着他,應覃一時間也不敢确定她到底有沒有生氣或是介意,又焦慮又心虛,卻又努力維持乖巧可憐的模樣——即使明知道騙不了她,但還是寄希望這樣多少能讓她心軟一點點。
“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她輕聲問。
應覃猶豫。
他知道總有些什麽是該老實交代的,但是……他沒有把握,那些話說了,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阮棠卻沒有追問,這句話之後就沉默了下來,安靜地看着他——她看起來并不生氣,神色甚至可以稱得上柔軟。
少年垂下眼簾,試探着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阮棠沒有掙開。
這像是給了應覃什麽信號一樣——少年飛快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緊,然後小聲開口:
“當時,就是綁架那件事以後,叔叔阿姨送你去學散打了,我也想去。”少年說話的時候盡管還低垂着眼簾,但視線卻還是時不時偷偷落在阮棠臉上,見她沒有什麽不滿的意味,像是才又有了說下去的勇氣,語速有些緩慢、卻很老實地把事情從頭到尾都講了一遍,“媽媽一直都不同意我去。”
那時候阮棠五歲,應覃才三歲多——一方面是溫筠被綁架的事吓出了心理陰影、恨不得寸步不離地守着兒子,連一絲一毫可能有的磕碰都不敢放手,另一方面是他的年紀也确實實在太小了一些。
應家都以為應覃只是因為想跟着阮棠才鬧着要一起去學,過段時間就會漸漸忘記了——但在之後的幾年裏,應覃卻依然時不時就會提起這件事。溫筠也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孩子能有自我保護的能力,另一方面又實在不舍得他吃苦,于是就總想着“等他再大一點再說”……一直到應覃上了小學,這時候他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這件事了,而阮棠的課程安排也已經開始越來越忙碌,溫筠也就漸漸忘記了曾經的念頭。
但在他小學一年級的某一天,她去接應覃放學,到了學校才知道當天有活動提早放學,她卻沒有在學校見到等待她的兒子。
多年前的噩夢幾乎再一次重演。
應家兵荒馬亂地找了一下午,最後才在應覃的一個同學家找到了他。
或者,應該說……不是同學家,而是同學家裏開的武館。
後來她和應致遠再三追問,這才終于弄清楚了原委——應覃從小就很安靜,平時在學校也沒有什麽來往密切的同學,本來和這個同學也沒有太多交集。那天提早放學,那位同學邀請其他男生去家裏開的武館玩——應覃居然破天荒地主動詢問是不是可以一起去。
應家夫婦終于意識到,應覃的這個念頭從來沒有打消過。
“小學的時候,有個同學家裏是開武館的,邀請我去玩。”少年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語氣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賴在他家裏,後來爸爸媽媽沒有辦法,就讓我在那裏學下去了。”
其實也沒有說的那麽簡單——溫筠怕他吃苦,應致遠怕他是年紀小、根本不知道學下去意味着要吃多少苦,于是當時應家夫婦和兒子之間還立了軍令狀,要是能堅持兩個月、還能打贏武館裏其他同齡的孩子,才同意他繼續學下去。
那時候的應覃體弱多病,比一般的同齡男生都要瘦弱——但他最後還是堅持了下來。
“我想可以保護自己,也想保護姐姐。”他的聲音很輕,但很鄭重,“如果下次……我想,我來保護你、告訴你沒有關系。”
幼年時那片黑暗又混亂的記憶裏,有人緊緊抱着自己、小聲告訴他“別怕”——他貪戀那種溫柔,卻不想再成為被保護的角色。他想抱着她、替她擋住危險、告訴她“別怕”。
阮棠的神色似乎又越發柔軟了一些,想到幾次無意中碰到少年的肌肉,雖然看起來削瘦,但其實格外結實有力,頓時又覺得有些好笑:“我總是沒有很多時間陪你,也沒有主動問起,你沒提這個倒也沒關系。不過……”
她頓了頓,饒有興致地笑了一聲:“既然這麽厲害,怎麽總是看起來這麽可憐巴巴的?裝的?”少年僵了一下,目光閃躲。
阮棠卻一點都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臉上笑盈盈地,視線卻始終盯着他沒有移開。
少年臉上漸漸泛紅,閃躲了半天後終于意識到今天大概是躲不過去了,抿了一下嘴唇,終于老老實實地和盤托出:“因為我覺得……姐姐喜歡我這個樣子。”
“是呀,”阮棠點頭,神色坦蕩,“不過是喜歡弟弟的那種喜歡。”
小可憐的漂亮弟弟誰不喜歡呢?
少年下意識收緊了自己的手掌。
阮棠看了一眼捏緊自己的手,又問:“你只想要這樣嗎?”
少年臉上有些掙紮,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如果我,說出我想要的,你會生氣嗎?”
她曾經告訴他,想要什麽就說出來。那麽如果他真的說了,是會願望成真,還是……徹底夢醒呢?
阮棠了一聲:“那你想要的,是什麽呢?”
少年又陷入了猶豫,許久之後,他臉上甚至于出現了一種可以稱之為“破釜沉舟”的表情。
“我想要姐姐看着我,”他語速很慢,漂亮的眼睛裏、瞳仁幾乎漆黑一片,眼神幽深、看起來幾乎有些讓人心驚,“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逐漸黑化.jpg
姐姐:沒事,我專治病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