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阮棠估摸着進展, 給王立發了消息,說是進近來莊芸芸時常接到陌生電話,對話中常常提到“還錢”之類的,問她又不肯說, 怕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在外面借了錢、又或是惹了事了。
王立當然不會懷疑她, 再加上林秀英這幾天也頻頻接到催債的電話, 這會兒也沒工夫想什麽髒心思了, 急得嘴上都燎出了泡。偏偏一中的門禁管理極其嚴苛, 他一時半會兒找不見人,又怕把莊芸芸逼急了破罐子破摔、把事情的始末整個聲張出去, 也不敢聯系她的班主任——再說這錢是真的欠了, 就算找到她人了,她一個還在讀書的小女孩又哪裏有錢能還得上?他非但找不到莊芸芸,還得裝模作樣的安慰急壞了的林秀英、免得她不顧一切沖進學校找人。
自從接到第一個催債電話, 他就再沒睡過一次好覺, 可擔驚受怕了沒幾天,他就連覺都徹底睡不着了——他一下班, 就被堵了個正着。
對面倒也沒動起手來,只是被七八個人高馬大、渾身痞氣、文着花臂抽着煙的壯小夥堵在公司門口,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心驚肉跳。對方連着堵了他三天,言辭神态越來越不耐煩,終于徹底失去了耐心:“老哥,都是混口飯吃, 你也別為難我們。不過你放心,別看我們這樣,也是懂法的,不會亂來。最後再給你三天, 要是還不出錢,我們可就實名舉報到你單位去了。”
幾人說完就散了,留下王立失魂落魄、差點跌坐在地——實名舉報,放在國企那可是必定嚴查的。要是只查出他的繼女在外面欠了高利貸,最多也不過說他倒黴,要是再查下去……雖說莊芸芸名聲也讨不了好,可他卻也是真的完了。
就算莊芸芸沒證據,可這種事,要是真把她逼到絕路上、也去他公司實名舉報,就算沒有證據,他恐怕也幹不下去了。
王立手腳發軟地回了家,翻箱倒櫃地找出了結婚證,第一次耐着性子硬是等到了林秀英下班回來。還沒等她開口,就已經一臉難色地跪在地上,戚戚慘慘地說着最近一段時間來不斷被催債的經歷,末了甚至還痛哭了起來:“秀英,是我對不起你,但咱家實在是還不上了!這裏還有幾千塊錢你拿去,咱們離婚吧!”
一開始是裝模作樣,講到最後,倒是确有幾分真情實感了。真情是确實被催債弄得心驚膽戰、苦不堪言,實感是真有幾分舍不得離婚——倒不是有多喜歡這個老婆,不過她雖然長得木讷,為人卻很勤快,家裏永遠打掃得幹幹淨淨,女兒也溫柔漂亮、還是高材生,最妙的是小女孩還懦弱膽小、什麽都不敢說——他雖然常在外面找小姐、所以總也存不住錢,但外面那些用錢買的,怎麽比得上家裏這個清清白白、而且還前途大好的小女孩呢?
這讓他有一種巨大的權力感——他窮,他長得也不好,可那又怎麽樣?這樣漂亮優秀、青春年少的小姑娘,還不是任他為所欲為?
但前提是——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或者說,身邊認識的人,誰也不知道——要是放在誰也不認識的網上,他倒是很樂意讓別人都來看看,他有多麽了不起。
因為他至少還有那麽一點理智,知道這份還算體面的工作是決不能丢了的。
王立跌坐在地上,看不到女人木讷臉上閃過的恨意和急切——如果可以,她簡直恨不得下一秒馬上就能辦妥離婚手續、和這個人渣解除一切關系,但民政局早就已經下班、一口答應也引人懷疑,不得不按照女兒同學說的那樣,裝作猶豫又無措的模樣。
她的演技其實很是糟糕,但男人這幾天早就已經被吓破了膽子,一時間也沒發現。
兩人糾糾纏纏了許久,林秀英終于按照自己一向“老實善良”的人設又悔又愧地答應了。
第二天幾乎是天剛亮,王立就迫不及待地揣着結婚證、催着林秀英出了門,到了民政局、又等了許久才總算等到開門,急匆匆地辦妥了手續,末了又虛情假意、強忍心痛地往林秀英手裏塞了兩千塊,這才像是了了一樁心事、急急忙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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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下班路上又被堵了兩次,舉着離婚證指天發誓已經和她們母女再沒有任何關系,林秀英也早就搬了出去、他根本不知道她現在住在哪,之後又主動給他們提供了林秀英工廠的地址,提心吊膽地又躲了幾天,見沒有人再來找自己,這才算是慢慢放下了心來。
這件事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是快要接近期末了。
阮棠看着莊芸芸明顯輕松下來的神色,總算也稍稍松了口氣。
“但你并不高興。”周五的晚上,應覃和阮棠并肩坐在阮家的院子裏。少年側頭看她,輕聲開口。
天氣已經入冬,阮棠整個人裹在毛茸茸的居家服裏,月光将她半邊臉照得瑩潤,卻還有半邊隐在陰影裏,看起來顯得有些清冷。
“如果不是芸芸,如果不是有這麽多人一起想辦法幫忙,如果不是用這種不能上臺面的辦法,”阮棠抱着膝蓋,語氣聽起來有些低落,“這件事又會怎麽樣呢?我知道的,還有很多個芸芸。”
應覃答不上來。
阮棠也沒追問,只是忽然又說:“我聽說,離婚之後沒過兩天,王立就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頓,傷得還挺厲害。”
少年人身形微微頓了一下:“是嗎?”
阮棠了一聲:“他心裏有鬼,也不敢聲張,只能自己吃進。”
少年一雙桃花眼在月色下輕輕眨了幾下,長長的睫毛随之輕輕顫動。
阮棠終于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麽樣,總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少年抿着唇,乖巧地點頭應了一聲。
這晚的時候他們都以為事情已經暫時落幕——但……幾天後,阮棠的手機在晚自習時突然震動起來,她才意識到,事情還沒有完。
這會兒才剛上第一節晚自習,她的手機放在口袋裏、設在震動模式。她起身走出教室,班裏零星有幾個同學注意到了,見是她出去,也沒在意。她去走廊角落接了電話,随即就匆匆出了教學樓、直奔小樹林,也不管樹林裏昏昏暗暗沒有燈光,徑直找到了深處那一段沒有顧得上修葺的舊圍牆,助跑了兩步,很輕易地就翻上了牆頭,然後——
在牆頭四目相對。
過分漂亮的五官瞬間占據了整個視野。
阮棠一怔。
她□□實在是個老手了,尤其是自從紀晚決定好好讀書,她幾乎每周都有那麽一兩個晚上是要□□出去給對方補課的。這段圍牆又不高,只是因為在樹林深處、光線昏暗,很難發現,但只要摸熟了地形,對阮棠來說,簡直如入無人之境。但她剛才接了電話就心神不定、滿心憂慮,這會兒乍然在牆頭看到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人,頓時氣息就亂了一秒,身形微晃。
其實這也沒什麽,她馬上就可以自己穩住身形的——誰想到她還沒來得及調整,腰間就被一只手牢牢扣住、整個人撞進了一個結實又溫暖的懷抱,倒是在牆頭穩住了身形。
“去哪,姐姐?”
少年的嗓音聽起來倒像是微有些氣喘,但依然還能聽出平時的清朗和乖巧。
阮棠擡頭。
少年漂亮的臉上一片通紅,神色有些閃爍和忐忑,目光卻還是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
阮棠這才注意到,他額頭隐約有些汗意,外套也沒穿,V領毛衣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也解開了。再加上他說話時候的氣喘——只是翻個牆,好像也不至于這樣。當然,撇開別的不論,晚自習時間他□□從外面回來,就很不正常。
但阮棠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掙開他的懷抱轉身就跳下了矮牆:“紀晚那裏有點事,我去一下。”
小黃毛剛才打電話過來,急得簡直都帶了哭腔。
懷抱驟然一空,應覃本能地有些失落,但見到她神色不對,知道現在也不是什麽撒嬌賣乖的時候,趕緊又翻回了牆外——這時候他忽然就意識到,自己軍訓那幾天,阮棠每天早上帶過來的早飯是怎麽來的了。
少年人高腿長,并不費力地就跟上了阮棠:“姐姐,我一起去吧。”
阮棠皺了皺眉,本來要拒絕的,但一想到他□□的動作、還有剛才……結實得她都有些始料未及的胸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是低聲叮囑:“自己小心。”
應覃應了一聲——乖巧得和往常那個安靜漂亮的少年一模一樣。
兩人很快趕到了紀晚的學校附近。
紀晚平時已經很少去學校了,要不就在讀書館做題、要不就在家裏補課。但馬上就是期末,這幾天正在填文理分科的志願表——紀晚今天是來交表的,誰想就被人堵了。
仿佛歷史重演,阮棠到的時候,小黃毛正被按在牆上,紀晚投鼠忌器、被幾個人堵住,臉上已經帶了傷,看起來卻格外有種靡麗的妖嬈。
阮棠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還沒來得及動手,按住小黃毛的那人忽然慘叫了一聲、已經摔了出去。阮棠側頭——一顆黃色的腦袋連同削瘦的身體被甩了過來,她伸手接了一把,就見原本還在自己身側的漂亮少年轉眼已經又踹彎了一個人的膝蓋……
……
半個小時後,四個人一起坐在紀晚破舊的小房子裏。
阮棠小心地給紀晚上藥。紀晚嘶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對面的陌生少年,又啧啧有聲:“這就是你家那個小可愛?好像和你說的有點出入嘛。”
雖然經過莊芸芸的事,大家都聽說過對方的名字,不過今天還是第一次見——當然,見面的情況也确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阮棠沒說話,繼續給她上藥。
紀晚又逗了她幾句——大小姐脾氣不錯,平時又縱容她,一般這種時候都會笑笑、甚至放軟身段撒撒嬌,但這會兒,她就是一言不發,格外沉默。
紀晚忍不住又啧了一聲。
等到好不容易傷口都處理完了,她依然低垂着眼簾,沉默了幾秒,終于開口:“對不起。”
“關你什麽事?”紀晚皺眉,“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攔。”
“石頭跟我說了。”阮棠輕聲道。
紀晚的視線落在小黃毛身上。
小黃毛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釋:“我、我、我……我怕棠姐不知道什麽情況。”
“他應該說的。”阮棠擋住她落在小黃毛身上的視線,終于擡頭看向紀晚,“本來就和我有關不是嗎?”
今天這夥人,就是當初他們找去假裝催債、騷擾王立的人。當時是紀晚主動提出自己去找人的,盡管說話的時候好像很嫌棄似的,說什麽“你們這些少爺小姐就別沾這些事兒了,想找也找不着人。”
當時她确實也沒有渠道找人,就答應了。本以為給了錢也就算是了事了,沒想到對方見紀晚漂亮,又來堵着她非要她一起出去“玩玩”。紀晚拒絕了幾次、都沒跟她說,對方覺得沒面子又不甘心,今天帶足了兄弟、鐵了心要把美女帶走一起去“玩玩”。
如果當時她沒有讓紀晚去找人……
她本來是想幫紀晚的,可是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她卻又讓事情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夠了啊!”紀晚忽然拍案而起,“大小姐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呢?什麽都要幫,什麽人倒黴都和你有關!我是因為你才要幫那姑娘的嗎?我就不能因為看她慘,自己想幫忙嗎!”
阮棠怔住。
紀晚忽然又低下頭來:“要不是你,我這輩子已經完了,你懂嗎?”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我是多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