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見面的地點就約在律師事務所。
許滢的這位學姐姓秦, 大約是三十歲出頭的年紀——還很年輕,但已經是事務所的主要合夥人了。
如果只論長相和身形,這位秦律師看起來倒是和莊芸芸有些相似——同樣是清秀柔弱的五官,身量也不算很高、大約是剛過一米六的模樣, 身形纖瘦。但即使沒有穿高跟鞋、比阮棠還矮了一點, 身上的氣質卻幹練淩厲, 但又不會令人感到遭到傲慢的冒犯, 只會令人感到安心和可靠。
真要說的話, 倒是和她的母親唐總有些相似,都是相當出衆的職業女性——才剛打了一個照面, 阮棠就對她頗有好感。
秦律師的辦公室很寬敞, 但緊閉的百葉窗簾又很好地維護了辦公室內的隐-私。秦律師把兩個小姑娘引到會客沙發坐下,又給兩人都倒了熱茶,這才在兩人對面坐定, 卻并沒有急着追問, 只是露出了耐心傾聽的模樣。
但她的視線卻落在莊芸芸的身上。
盡管并沒有提到誰是“事主”、盡管之前和自己聯系的人始終都是阮棠,但以她的職業敏感來看, 毫無疑問,真正需要這場咨詢的人,是這個看起來有些怯懦的女孩子。
莊芸芸摩挲着溫熱的茶杯,一時間沒有開口。
阮棠看了看她,目光帶了些征詢的意味。
莊芸芸抿着唇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喝了一口熱茶、感覺滾燙的茶水讓自己又有了一點溫暖的力量,這才輕聲開口。
她依然還低着頭、視線死死地落在自己手裏的茶杯上,語句不是十分連貫,有時會難以為繼地不得不停頓下來, 要冷靜幾秒,才能繼續——但至少還是把事情說完了,情緒也遠沒有昨天晚上那樣崩潰失控。
秦律師安靜地聽完了,緊接着又問了一些細節——毫無疑問這讓女生有些難堪,以至于連茶杯也有些捧不住,只能死死抓住阮棠伸來的手,語氣幹澀又艱難,卻終究還是認真回答了每一個問題。
秦律師的問題終于暫時告一段落,然後她叫了女孩子的名字。
莊芸芸終于下意識地擡起頭來。
臉色蒼白、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背脊卻挺得很直。
“作為律師,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很失望、很受傷,但在這之前,你必須知道,”對面穿着職業套裝的女人上身微微前傾,目光和莊芸芸平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了下去,“在這件事中,你沒有任何錯。你之所以被傷害,只是因為有施害者、因為施害者沒有人性,和你自己長了什麽模樣、穿了什麽衣服、說了什麽話都沒有任何關系,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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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芸芸對上她的目光。
昨晚,阮棠也是這樣說的,現在,又有人這樣告訴她——她很輕很輕地了一聲,很慢卻很認真地用力點了點頭。
她的臉色依然還很蒼白,神色卻鎮定了很多。
秦律師也點點頭,話頭一轉:“根據你說的情況,我不建議你報警。沒有足夠的證據,或者說,幾乎沒有證據,再加上他是你的繼父,即使報警,根據目前基層的執法情況,很大可能甚至都不予立案。而一旦報警就等于徹底撕破臉皮,你的處境會很危險——不論是你周圍的輿論,還是你繼父對你人生安全造成的威脅。”
莊芸芸的身形輕顫了一下,但很快還是穩住了,沒有再低下頭,只是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後點了點頭:“阮棠也這麽說。”
秦律師不由得看了對面另一個女孩子一眼。
“那麽,從律師的角度,或者——”阮棠坐下後第一次開口,“從個人的角度,秦律師,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從個人的角度,”秦律師重複了一下她的話,冷厲的神色慢慢地柔和了下來,“首先,我建議你把這件事告訴你的母親。”
秦律師看了清秀的小姑娘一眼,語氣有些低沉:“在這之前,盡管我非常希望你的母親站在你這一邊,但同時,我也希望你能做好最壞的打算。在我經手過的類似案子裏,也有母親為了維護自己的婚姻而犧牲女兒,不聞不問、甚至助纣為虐的,而且不止一例。”
莊芸芸睜大了眼睛。
阮棠皺了皺眉,但神色卻沒有太大的波動。
“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看阮同學的表情,這個道理她大概不陌生。”秦律師難得開了個玩笑,随即又正色道,“我的第一個建議是,和你母親攤牌的時候,不要一個人單獨去,也不要選在家裏或者偏僻的地方。最好飯店包間之類,既是公共場所,也不暴-露-隐-私。”
莊芸芸雖然不敢告訴母親,但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母親對自己的關心,這時候甚至有些發懵。倒是阮棠點了點頭,很顯然頗為認同,之後又問:“那麽第二個建議呢?”
“第二個建議是,如果你母親是站在你這一邊的,盡快離婚,并且通過協議離婚的方式、而不是起訴離婚,因為即使在法庭上提出他對你有猥-亵行為、但因為沒有證據,很大概率也不會判決離婚,之後至少半年不能再次提起離婚訴訟。”秦律師說着,又看了看阮棠,“提出協議離婚的理由,建議也不要說實話,撕破臉對她們母女都不安全,而且很難達成一致的離婚協議,最好能讓他主動提出離婚。他是國企員工,國企別的或許都可以寬松,但作風問題一向都是很看重的——各方面的作風。”
後半句語焉不詳,但又充滿了暗示。
莊芸芸還有些恍惚,但阮棠發現了——對方根本就是直接在對她說的。
阮棠嘆氣,還是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
秦律師提供過很多類似案子的法律援助,經驗豐富,或許說的話并不那麽好聽、甚至因為過于現實而顯得令人失望,但無疑,她給出的建議,都是在當前處境下,最有效的處理方式。
最令阮棠有好感的是——即使現實不盡如人意,即使已經看過了太多受到傷害的女性,秦律師說的第一話,始終都是:
“你沒有任何錯”。
多數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收到過騷-擾,但她們沒有任何錯。
這次的咨詢相當“超值”,秦律師在那之後又陸續給出了很多建議,一直到傍晚時分,兩個女孩子才從事務所離開。莊芸芸不好意思再去住五星級酒店、還是頂層套房——她負擔不起費用,也不想占朋友的便宜,盡管她說她也不付錢。
阮棠沒有勉強,想了想問:“要不要去我家?我爸媽又不在家,只有照顧我的阿姨在,平時家裏冷清,她很喜歡我帶同學回家玩。”
她看起來,就像是在一個普通的放學後,很自然地邀請朋友到家裏玩一樣——莊芸芸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她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回家的,又是身無分文,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
阮棠帶着莊芸芸回家的時候,就看到兩個少年并排坐在自己家門口的臺階上。
一個嘴裏叼着片樹葉、百無聊賴地倚在門口,另一個坐得乖乖巧巧、端端正正。
百無聊賴的那一個一張嘴開開合合、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但很明顯一直沒停下過說話,另一個垂着眼簾、安靜不動。
乍一眼看去,場面居然還挺和諧。
應覃是第一個發現她的——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少年猛地擡起頭,一雙眼睛瞬間就有了格外惑人的神采:“姐姐!”
魏潇被他吓了一跳——是真的一下子跳了起來,然後就順勢要往她身上撲:“姐姐回來啦?”
阮棠知道他是鬧着玩,也沒要躲,并不在意抱他一下、摸摸他的腦袋,但他才剛往前撲了半步就被人捏住了命運的後頸皮——一雙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拽住了他的後領。
那雙手膚色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卻牢牢地定在原地、紋絲不動。
魏潇回頭,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他力氣向來都大得很,以這人單薄的小身板憑什麽勁那麽大?
阮棠不理他們兩個耍寶——盡管事實上可能只有魏潇在耍寶、應覃只是單純在等她回家,拉着莊芸芸往屋裏走,還指着兩個少年給她介紹:“這個你認識,是高一的漂亮弟弟,這個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弟弟。”
應覃沒說話,但微微颔首也算是打過了招呼。魏潇倒是沒有開口叫姐姐,不過大大咧咧地沖她笑了一下,還挺客氣:“歡迎來玩啊。”
倒像他是阮家的主人似的——應覃冷着臉看他、松開他的衣領,自己往前踏了兩步、很自然地就站在了阮棠的身側。
“怎麽坐在地上?”阮棠一邊開門一邊問他。
“你的朋友應該不會占便宜繼續住酒店的,但你肯定也不放心她一個人,所以我猜你今晚會請她到家裏住。”少年垂着眼簾,視線落在她的肩頭,伸手拂去了她肩膀上沾到的一小片枯葉,輕聲道,“我想等你回來。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忙——你可以不用告訴我原因,只告訴我要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新弟弟:被捏住了命運的後頸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