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阮棠沒有問, 她安靜地伸出手,抱住了身邊的女孩子,用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起初是極力壓抑和克制的小聲嗚咽,慢慢地變成了嚎啕大哭, 像是要把長久以來的委屈和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一起在這哭聲裏發洩出來。
阮棠耐心地陪着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哭聲終于慢慢地停歇下來, 身邊女孩子的呼吸和心跳聲也慢慢地變得平穩起來。
阮棠猶豫了一下, 還是什麽都沒有開口問。
也許是終于有了陪伴,也許是此時的黑暗反倒給了她一種別樣的勇氣, 又過了許久, 阮棠終于聽到了一個……并不複雜,卻令人惶恐的故事。
“我家裏條件不是很好,”莊芸芸說話的時候還有些斷斷續續, 雙手緊緊地攥着阮棠的衣服, 像是能在這個動作裏汲取到僅有的一點點支撐和勇氣,“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去世了。”
她父親的工地上出了事故, 去世後拿到了一些賠償款,但金額也并不多。她的母親在工廠的車間做工,收入加上賠償金,勉強夠一個單親媽媽撫養女兒長大。前幾年有人給母親介紹了對象,離過婚但孩子歸了前妻,人看起來憨厚老實, 雖然也是工人、收入一般,但是在國企工作,勝在穩定,對母親不錯, 對她也很好。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母親也還年輕,她并不介意母親再婚,于是兩年前他們就領了結婚證、正式結婚了。起初繼父對她是很好的,常常關心她的成績和健康,母親也覺得有了依靠、因為三班倒的工作節假日不能在家的時候,也放心了許多。
她的成績很好,按照高一的成績、如果能維持下去,即使不能考上最好的高校,985院校卻是很穩當的。到時候她可以一邊兼職一邊讀大學、減輕家裏的負擔……她以為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向越來越好的未來邁進,可是——
自從她上了高中,母親不在家的時候,繼父時不時會“碰到”她——或是吃飯拿碗的時候碰到她的手,或是突然回頭和她撞個正着……她一向內向害羞,從沒有和異性離得這麽近過,每次雖然都有些不舒服,卻也告訴自己只是不小心、是碰巧的,不能怪繼父。但後來漸漸,發現他有時會盯着她的胸看、說話靠得越來越近、甚至會在她洗完澡後突然闖進她的房間……
她不敢和媽媽說,越來越怕回家、卻又不能不回家,只能一到家就把自己的房間鎖住,可是直到前不久,他甚至在只有兩個人在家的時候,開始撬房間門鎖了。
沒有人知道,在家裏的每一個晚上,她整夜都提心吊膽、不敢睡熟,每天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卻還是在他的目光下瑟縮惶恐,在學校的每一天,都盼望着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這樣就可以不用回家、不用面對那樣露骨又惡心的視線。
春節前母親工作的工廠終于也放了假,母親回了家、不再是她和繼父獨處,雖然他還是會趁着母親不注意假裝不小心碰到她,但至少比起之前還是收斂了許多。可是……
“媽媽去上班了,他今天喝了酒,”莊芸芸蜷縮成一團,連聲音都是發抖的,“撬門進來……”
好在他喝多了,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她吓壞了,拉扯間抄起手邊的書猛砸了他一下,之後連外套都顧不上穿,只知道要逃出那個屋子。一直到到了外面、見他沒有追上來,她無措中摸了口袋、意識到手機還在,卻不知道能打給誰。
她不敢和任何人說,即使室友們關心地問過很多次,即使是面對自己的母親。
如果說了,她們又會不會覺得……是她不檢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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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慢慢地,她又忍不住想——阮棠,會不會不一樣呢?
那天她站在臺上,臺下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她,屬于同齡人的、屬于長輩的,屬于同性的、屬于異性的,她神色從容又坦然,談生理、談生育、甚至談-性……好像一切都只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話題,和談論天氣、談論學習都沒有區別一樣。
“沒事了,沒事了。”阮棠用力地抱住她,“已經沒事了芸芸。”
懷裏的女孩子低低地應了一聲,尾音帶着還沒能掩飾住的哭腔。
阮棠咬緊了嘴唇,又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輕輕拍拍她的背脊,語氣溫柔又平常:“他做這些事是因為他惡心,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什麽錯都沒有。”
話音落下,女生輕顫着嗚咽了一聲——像是終于得到了什麽寬恕、獲得了無罪的判決,從無盡的深淵終于再度又返回到了人間。
阮棠終于知道了她的這個學期心神不寧、成績一落千丈的原因——別說是莊芸芸這樣一向羞怯到甚至于怯懦的小女孩兒,即使是換做大多數成年人,恐怕也很難說自己足以解決。
甚至于……即使是阮棠,也受到過騷擾——只是某天去書店時被陌生的路人騷擾,她身手很好、又有全家人的信任支持,可以毫無顧忌地拒絕、甚至正面動手……但對于其他的女孩子來說,又要怎麽應對朝夕相處的“家人”無時無處不在的窺視?
“沒事了,”阮棠輕聲哄着,“睡一覺,明天我們一起想辦法。”
她沒有說“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沒事了”——那是騙人的,誰都知道。她說“明天一起想辦法”,莊芸芸反倒覺得踏實安心了許多,又往阮棠身邊湊近了一些,攥着她的衣服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
阮棠第二天醒的時候,莊芸芸還在睡,可是即便她已經把動作放到了最輕,她只是稍稍動了一下,莊芸芸瞬間就驚醒了。
還是不敢熟睡。
阮棠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但見她非要一起起床,也沒有阻止。
昨天哭了好久,莊芸芸的眼睛腫得厲害,一邊臉頰上的紅印大概是被打的,過了一晚稍稍消退了一些、但還是能看出痕跡來,但至少她的臉色已經比昨晚慘白的模樣要好了很多。
阮棠叫了送餐服務,莊芸芸這會兒倒是又局促起來。
“沒事,我也不付錢,”阮棠沖她眨了眨眼睛,“薅漂亮弟弟家的羊毛。”
——全一中都知道了,公認叫“漂亮弟弟”的就只有一個人。不過應覃比阮棠更低調,大家只知道漂亮弟弟家境不錯,但南城經濟發達、一中學生的家境大多也都不太差,暫時還沒人知道每天都被大家叫“漂亮弟弟”的是雲景集團的小少爺。
可能是阮棠輕快的語氣讓她放松下來,莊芸芸終于也露出了從昨天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臉。
阮棠臉上表情如常,心裏到底還是悄悄松了口氣。
兩人吃過早飯,相對坐在一起。
倒是莊芸芸主動先開了口:“如果我報警,警察會抓他嗎?”
阮棠神色有些遲疑:“據我了解,恐怕不太容易。”
在紀晚那兒的經歷就可以知道,這種“沒有造成實質傷害”的案子,又是所謂的“家務事”,基層民-警恐怕還是糊弄的多。更重要的是——
“如果別人知道了,會議論你。”阮棠神色有些不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一向怯懦的女孩子果然下意識又瑟縮了一下。
阮棠把泡了熱茶的杯子塞進她手裏:“但不管別人怎麽議論,你要記得,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你沒有任何責任。”
莊芸芸抱緊了茶杯,垂着眼簾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之前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但有一點猜測,所以我約了律師想咨詢一些事,”阮棠輕聲道歉,“對不起,但我們都很擔心你。”
莊芸芸一下子擡起頭來、猛搖腦袋,眼眶眼見着又紅了:“沒有,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哎,”阮棠趕緊又給她擦眼淚 ,“沒事了沒事了,我是想說,我和律師約了今天下午,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一起去好嗎?”
莊芸芸用力地點了點頭。
……
快到中午的時候應覃發了消息來問她“事情解決了沒有”,阮棠告訴他沒有解決、正在想辦法,之後倒是又想起了其他事,打了個電話回家。
于是午飯之後,當阮棠接到電話下樓的時候,在酒店大廳裏看到兩個身形高挑的少年,頓時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上去看,”應覃乖巧得不得了,“我只是來給你送衣服。”
莊芸芸昨天從家裏出來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出門一定會冷。要再回去拿衣服是不可能的了,阮棠倒是可以可以給她現買、但她肯定不會收的,幹脆就打電話讓家裏的司機帶一件她的羽絨外套過來,順便一會兒送她們去事務所見律師。大概司機被應覃撞見了,于是少年就抱着她的衣服跟着一起過來了。
阮棠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視線又投向另一個人。
“我來看看姐姐是不是需要幫手,”膚色偏深的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又擡起胳膊想秀一下肌肉,但很快就發現冬天的毛衣下什麽也看不出來,悻悻地收回了手,卻還是沖她猛抛“媚眼”,“讀書你們厲害,打架就得看我的了。”
他沒發現,說到後半句的時候,應覃和阮棠都用一種微妙的視線看了他一眼。
兩人都是擔心自己,阮棠心裏有數,估摸着大概這兩個少年心裏多少也有些猜測、只是不知道出事的人是誰。即使知道他們都有分寸,但阮棠還是沒讓他們看到莊芸芸,哄了兩人幾句,幹脆又把他們都哄上了車回去,這才上樓把衣服給室友穿好,最後一起打了車去見律師。
作者有話要說:
魏潇:打架你們不行
姐姐&弟弟:不,是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