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紀晚這學期期末考了年級前二十, 對比之前的倒數墊底,進步堪稱是坐火箭的速度了。但情勢依然不容樂觀——他們學校每年本科的錄取率都相當低,其中還包括相當一部分加試美術、最後去讀一所不知名大學美術類專業的藝考生。其實如果只想得到一張大學本科的文憑, 紀晚也考慮過參加藝考。還有将近兩年的時間, 緊急惡補一下美術,混個本科文憑并不算特別困難——事實上他們學校很多人就是這樣選擇的。知名美院固然難考,但這也從來都不是他們的目标。
但她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阮棠說的對,她不是大小姐,所以讀書考大學、盡可能考一所好大學, 是對她來說最有可能改變人生、也最容易做到的途徑。
所以即使已經放了寒假,紀晚學習的時間卻遠比期末之前還要更長——現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 對她來說都格外緊張重要。
阮棠原本是不想耽誤她時間的, 但自從家長會那天之後, 這件事幾乎無時無刻不堵在她的心頭,讓她坐立不安。
阮棠在同齡人之中,已經算是非常成熟的了。她知道社會的陰暗、人性的複雜,甚至也親身經歷過綁架這樣的危險,但她畢竟還是家境優渥、從小就備受寵愛的大小姐, 父母雖然工作繁忙又要求嚴苛, 對她的關愛卻從未缺少過——以至于到了這個時候, 她終于還是難得地顯露出了幾分屬于這個年齡少女的天真和惶惑來。
真的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而她之所以來問紀晚, 因為紀晚和她不同。
她見過, 甚至是見慣了、也多次親身面對過這樣的惡意。
紀晚一張豔麗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輕嘲:“大小姐怎麽這麽不相信自己?”
說不清是在嘲笑阮棠的天真, 還是在嘲笑自己的經歷。
他們今天在紀晚家裏給她補課。顧衡被阮棠以“我有事要和晚晚說,你先別聽”為理由,就這麽明明白白地被支開了。他和阮棠一向默契,也不多問, 幹脆就直接出門給兩人買熱奶茶去、給兩人在狹小的屋子裏留下足夠談話的空間。
阮棠沉默,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少女向來從容含笑的昳麗眉眼間蒙上了一層陰霾,紀晚看了她一眼,輕抿了一下嘴唇。
“是不是親爹都還不一定呢,”紀晚偏過頭移開視線,卻又忍不住用餘光看她,“你不是說長得完全不像嗎?”
其實,是不是親生的對事實境況都沒有任何改善,但如果……不是親生的話,聽上去,心理上,也許、可能,對人性的失望可能會稍微降低那麽一點點。
阮棠往她肩膀上靠了靠,低聲問:“那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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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她自己不說,你也不可能沖到她家裏硬拉她出來。”紀晚看了她一眼,沒有推開她,遲疑了一會兒,甚至有些不太自在地伸手攬住她輕輕拍了一下,“要是我,正面就動手了。不就是看你那朋友好欺負不敢反抗也不敢聲張嗎?”
阮棠嘆了口氣。
紀晚向來都是直接剛正面的“人狠話不多”類型,一時間也給不出什麽其他建議。阮棠想了一會兒,一邊催紀晚繼續做題、不要浪費時間,一邊又給莊芸芸發消息。
……
這一年的春節來得比較早,寒假後沒幾天就要過年了。阮棠沒給紀晚準備紅包,倒是給她買了件厚實的羽絨服——不是什麽大牌,太貴了紀晚也不肯收,她選了一件羽絨含量相當實誠的外套,好讓目前出租屋裏沒有空調的紀晚這個冬天能過得暖和一些。紀晚起初也不肯收,後來阮棠撒了會兒嬌、又說價格不貴,她才總算是應了下來。
除夕當天阮家一家三口就都回了老宅。阮誠一家也在,老爺子問了兩個孩子期末的成績——和以往簡直一模一樣,一個年級第一,一個語焉不詳。
老爺子又提了阮棣今年初三、很快就要中考的事。阮棠直到這時候才有些後知後覺——阮棣和魏潇是同齡的。
但這麽一想的話,相比之下,魏潇簡直是可愛太多了——阮棠一邊吃年夜飯,一邊默默地決定在給魏潇的紅包裏再加一點。
老爺子還在關心孫子的成績,阮棠這幾天一直有些心事重重,雖然看起來好像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但終究還是沉默了一些、這會兒也沒有插話。老爺子似乎是察覺到氣氛有些尴尬,止住了話頭。阮棠回過神來,笑盈盈地給老爺子夾了菜,又不許他今晚多喝酒。
老爺子看起來有些不情願被孫女管束,但臉上卻分明是相當受用的笑意。沈菁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的兒子,阮棣沒什麽反應,直到她不得不明着說了句“小棣也給爺爺夾點菜,魚放在對面,爺爺不方便”,阮棣才慢吞吞地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到老爺子的碗裏,也沒說話,很快就又低頭去吃自己碗裏的菜了——他碗裏是沈菁給他夾的菜,堆了滿滿一碗。
老爺子頓時又高興起來,繼續問:“小棣是也準備考一中嗎?”
阮棣筷子頓了一下,總算開了口。
他嘴裏還在咀嚼,說話更加含糊不清,阮棠努力辨認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我不喜歡一中,直升好。”
阮棠想笑,但她靠着久經考驗的表情管理能力最終還是忍住了。
一中每年幾乎都是百分之百的一本率、國內兩所頂尖學府的錄取率常年在百分之十五以上,另外每年還有不少學生成功申請國外名校,和各大知名高校都有聯合指導項目、也有定期的國際交流項目,并不是外界想象中的關起門來死讀書……在南城,即使是最好的私立學校,再是标榜自己“注重素質教育”,到了一中面前,也是完全不敢嗆聲的。
當然,在中考中,一中的錄取線也是高得吓人。
他為什麽不上一中,是不喜歡嗎?
“一中應試教育太死板了,”沈菁忙着給老爺子解釋,“我們小棣打算出國讀大學的,還是直升高中部比較合适。”
“哦對,”阮誠難得也有了點反應,偷偷看了兄長一眼,見他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聲音莫名又虛了下去,但好歹還是說完了,“他想出國學經管。”
是不是阮棣想的,很難從他表情上看出來。但至少,看得出來阮誠夫婦是很想的。
老爺子雖然退休了,又疼愛孫輩,之前還樂呵呵的,這會兒也很快意識到了什麽,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下來,也不應承什麽,只是了一聲,又問阮诤春節的安排。
到底是除夕夜,阮诤也給足了父親面子,只當做剛才什麽都沒有聽到,好脾氣地陪着父親說話。唐靜婉給阮棠盛了一碗湯,視線在阮誠夫妻身上停頓了一瞬,很快又淡淡地收回了視線。
老人家精神短,飯後看了一會兒春晚,老爺子就有些熬不住、要去休息了。他一回房,剩下兩家人就更不可能坐在一起守歲了——唐靜婉直接站起來先走了。
阮诤看起來似乎是又覺得好笑又有些無奈,順手揉了揉女兒的頭頂,很快就跟了上去。阮棠本來是跟着父母一起走的,結果沒走幾步就看見走在前面的阮诤借着上樓的時候假裝崴到了腳,堂堂阮董還撒着嬌要唐總親自來扶——阮棠嘆了口氣,默默和父母拉開了一點距離,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們前幾天都在不同的地方出差,今天剛剛到家——算起來夫妻倆也有好多天沒見了,還是給他們留點空間吧。
但是,這樣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阮棠忍不住又輕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卧室。才關上門,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是應覃發來的視頻請求。
阮棠坐到飄窗上,然後點了同意。
少年那張漂亮的臉很快就出現在了屏幕上。
應致遠是獨子、長輩也都不在了,沒有什麽要回老家、回老宅過年的需要。這會兒應家三口都在,有些意外的是——阮棠在應覃身後,甚至看到了魏潇。
“姐姐!”魏潇咧着嘴沖她擠眉弄眼,“過年我有紅包嗎?”
“已經包好了,等我回來給你。”阮棠笑了一下,卻沒問魏潇怎麽在應家——很顯然是他父親根本沒想和他一起過年。
應覃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陣搶白,頓時擰起了眉頭,推開還在往攝像頭前猛湊的魏潇,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這才垂着眼簾問:“怎麽還給他紅包?”
阮棠自己都還是孩子,本來是不用給紅包的——比如她就從來不給阮棣發紅包。但每年,都會給他包一個紅包——他是特殊的、唯一的一個。
阮棠看了他一眼:“他也是弟弟呀。”
少年耷拉着眉眼,恹恹地了一聲。
阮棠忍不住又笑起來:“你們的紅包不一樣的。”
少年眼睛猛的亮了一下。
阮棠見他又輕而易舉地被哄好了,笑笑沒再說話。
應覃卻在這時候叫了她一聲:“姐姐,是不是……有什麽為難的事情?”他這幾天見到她的時間不多,可他對她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都能意識到她的反常。
阮棠把手機放到窗臺上架好,曲起腿抱着膝蓋,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她這幾天常常發消息給莊芸芸,問得有些隐晦、多數是問她要不要出來逛街或是一起做作業,她沒應下,不過阮棠稍微放心了些許,因為她說過年的這幾天母親也放假了、都在家裏,暫時似乎是相安無事。
但也僅僅是在新年期間而已。
之後又該怎麽辦呢?
“是有一點事,”阮棠也垂下了眼簾,語氣有些低落,“發現……很多時候,原來我也并不能做什麽。”
有一種無形的無力和惶恐,充斥在胸口。
少年忽然站了起來:“姐姐,你等我一下!”
阮棠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破天荒地已經先挂斷了視頻。
阮棠怔了一會兒,把手機扣到窗臺上,抱着膝蓋看向窗外發呆。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窗外的樓下忽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姐姐!”少年在樓下打電話,“可以下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終于又到我戲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