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阮棠去辦公室拿了排名材料、回到教室交給老師後沒有再多待, 在家長會正式開始前就回宿舍了。
臨走前給阮诤杯子裏添了點熱水,轉頭就見先前碰見的莊芸芸的父親正盯着自己看。莊芸芸性格內向,長相清秀, 看起來和他倒是很難找到什麽相似之處。見她看過來, 男人咧開嘴笑了一下——阮棠對這樣的額眼神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但顧忌到畢竟是同學的父親、自己和莊芸芸的感情也一向不錯,于是臉上神色未變,禮貌性地對他微微點了點頭,很快就出了教室。
家長會在晚上七點半準時開始。相較其他學校而言, 一中在高考方面的氛圍其實已經算是很輕松的了,畢竟按照往年的水準, 一個年級四百多人, 考上首都兩所頂尖學府的每年都有六七十人, 再剔除一部分到了高三直接申請國外名校的——平時排名在年級前一百的幾乎都有機會一搏國內最頂尖的學府。在這樣的情況下,高二的緊迫感就更沒那麽誇張了。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講了這一個學期以來班級和年級的總體情況、特意點名表揚了幾個進步明顯的同學,強調了家長們在教育方面配合學校的重要性,又要邀請阮棠的家長上臺分享一下成功的教育經驗。
這是事先沒有約定好的環節,不過很顯然阮诤也沒覺得慌張, 理了理衣襟就起身上臺了。
阮诤平時很是低調, 幾乎從不接受什麽露臉的采訪, 這會兒也沒有人認出睿科電器的阮董來, 所有羨慕和好奇的視線投向的都是年級第一、學生會主席這樣一位優秀學生的家長。阮诤倒是覺得這樣因為女兒而獲得的關注遠比平時應酬或受訪而得到的關注要令他愉悅得多, 臉上的笑意也更加斯文真摯了幾分。
他久居上位, 身上自然有股迫人的氣勢,衣着手表更是一看就價格不菲,但他神态誠懇、沒有半點盛氣淩人的傲慢,又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這樣素質的家長, 難怪能教育出這麽優秀的女兒,臺下其他同學的家長們都不約而同地在心裏感嘆着,打算好好學習一下別人家的成功教育經驗——僅限于在他開口以前。
氣度斐然的模範家長一開口,臺下就噎了一大片——
“我和她媽媽工作都很忙,從她小時候起就常常不着家,她能有今天的成績,全靠自己的自覺和努力,我是不敢居功的。”
好嘛,合着是人家孩子自己天生聰明又自覺,家長什麽經驗也分享不出,聽了也沒用。
阮诤一看臺下就知道家長們都在想什麽,也不生氣,依然還笑眯眯的:“我女兒非常努力,因為她很早就有了自己的目标,也有很清晰的規劃。其實在我看來,對于能夠考上一中的同學們,在學習上家長們有時也不必有太多的焦慮。很快這些孩子們就要成年,但一個人是不會在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零點突然成為一個能為自己全權負責的成年人的,有時間的話,我建議家長可以和孩子們好好聊聊,讓他們參與家庭的決策、讨論未來的職業規劃、交流一下人生的目标。這些可能也和做題一樣重要、或者還更重要一些。”
這話,家長們只是安靜聽着,倒是班主任聽着覺得有些耳熟。等到阮诤施施然下了講臺、從容回到阮棠座位上坐下的時候,他忽然就有些回過味兒來了——阮棠在開學典禮上的發言,似乎也正和她父親剛才說的,有些異曲同工的意味。
是一脈相承的家庭教育。或許誠如阮棠的父親所說,她的父母工作都很繁忙、并不能時時看顧在孩子身邊,但毫無疑問,父母的教育和關心卻并沒有因此而缺席過。
……
阮棠并不知道家長會上都談了些什麽內容,不外乎是講講班裏的成績和排名情況,再加上會後老師和家長的個別交流,對她來說影響不大。她回宿舍的時候三個室友都在收拾東西,冬□□服厚,即使大家每周都回家,這會兒也都塞滿了行李箱、還要再另外打包床單被褥帶回家去洗。
阮棠早早收拾好了,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家長會結束,餘光又不自覺落在莊芸芸的身上。
Advertisement
她考得不理想,神色也有些恍惚,整理東西的時候像是時不時會發起呆來,動作很慢。
不知道時不時阮棠的錯覺,莊芸芸的反應讓她感覺到了一種……抗拒。
好像是抗拒着收拾東西,也抗拒着回家。
可是,即使是考砸了,也許會緊張、害怕家長知道,但也很少會抗拒收拾東西回家的——更何況馬上就要過年了。
“芸芸,”阮棠試探着叫她,“今天怎麽是叔叔過來,阿姨沒有空嗎?我本來還想蹭鴨脖吃呢!”
“對哦!”黎曉抱着被子附和,“上次你帶過來阿姨做的鴨脖太好吃了吧!”
陳妤趁機在旁邊猛點腦袋。
宿舍四人關系一直不錯,也常常會從家裏帶一些小零食到宿舍裏一起分享。這個話題原本在正常不過,但……
阮棠敏感地注意到,莊芸芸像是驚了一下、整個人都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又過了兩秒,然後才小聲回答:“我媽媽今晚上班。”
但即使是已經能正常開口回答,她的身形也僵硬得厲害,像是渾身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繃到了極限。
這下誰都看得出她的反常了。
阮棠和黎曉、陳妤都對視了一眼,也不管什麽不能探聽隐-私的原則了,一下子圍到了她的床邊、按住她正在疊被子的手:“還是不能說嗎?”
三雙不同的眼睛裏,是相同的擔憂和關心。
莊芸芸臉色一下子煞白,眼睛卻又通紅,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話的,但最後卻還是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甚至又躲開了室友們的視線。
然後她落進了一個柔軟又令人安心的懷抱。
“不管是什麽事情,随時可以找我。”阮棠抱住她,語氣平淡,“任何時候都可以打我電話。即使不能幫你解決,至少,我會馬上來陪你的。”
她語氣沒有什麽太大的起伏,可也正是因為語氣平常,反倒更讓人覺得不是什麽大事。
“我也可以!過年我一直在南城的!”陳妤立時跟上,“我有的是時間陪你!”
黎曉沒說話,卻也還是用力擁抱了一下莊芸芸。
莊芸芸慘白着臉色,抓緊了她的衣袖。
家長會的時間不算很長,如果不留下來和老師單獨交流,九點不到就可以離開了。今天是特例,男性家長也可以上女生宿舍樓,阮诤是第一個來的。莊芸芸看起來已經平複了許多,除了臉色還是不太好以外,粗粗看去也沒有什麽異常。阮诤倒是一眼就發現了,但只以為是期末沒有考好,也禮貌地沒有多問,提起了阮棠的行李就準備帶她回家。
阮棠實在不放心,有些猶豫,倒是莊芸芸直接輕輕推了她一把:“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說着,她也拎起了自己的行李,俨然是一副馬上就要下樓的模樣。
宿舍樓沒有電梯,阮棠住在四樓,提着行李下樓并不輕松,大多數學生都會等家長來了再一起提東西下樓的。
說話間莊芸芸已經出了門——她身材纖瘦,拖着一個行李箱、又提着一個大包,看起來實在有些艱難。阮棠的所有行李都被父親提了,她想去幫莊芸芸,莊芸芸卻不肯,一個人固執地提着自己所有的行李下了樓。
阮棠想陪她等家長來接,莊芸芸卻破天荒地強硬拒絕了,幾乎是趕着她先回去。
她什麽都不肯說,阮棠也有些沒轍,走了幾步後還忍不住回過頭——大部分家長都還在和老師單獨交流、沒有過來,她就那樣一個人站在宿舍樓下。冬天的夜晚很冷,今晚甚至還有風,她沒有在宿舍樓下的大廳裏等,卻非要出了宿舍樓、站在門外等着。
寒風裏那道身形顯得越發單薄瘦弱。
“她是不是……”阮棠忍不住低聲喃喃,“不想讓她爸爸進女生宿舍?”
說不上來由地,她腦海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她聲音太輕,阮诤只聽到了她似乎在說話,卻沒有聽清說了些什麽,有些疑惑地叫了她一聲:“棠棠?”
“沒什麽。”阮棠搖頭,想甩開這個莫名其妙闖入腦海中的念頭,卻又實在沒法把它從自己的腦子裏清除出去,反倒在回家的車上,一路都忍不住在回想——她究竟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反應呢?
抗拒,慌亂,惶恐……
在教室遇到的時候,她還擋住了自己父親看向自己室友——也就是阮棠的目光。
易地而處,阮棠是不會擋住阮诤看向自己室友的。
阮棠猛地心頭一跳。
……
總算放了寒假,盡管放假前的家長會上收到了老師的當衆表揚,但應覃還是覺得不太高興。
因為阮棠又天天打包飯菜出門、人都見不着了。
應覃正考慮着晚上直接去阮家堵人,另一邊阮棠趕走了顧衡,挽着紀晚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問她:
“我有一個朋友……”
剛做完一套卷子的紀晚懶洋洋了一聲:“那麽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啊?”
阮棠也沒生氣,卻忽然嘆了口氣。
她這反應太不尋常了,紀晚也收起了自己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正色道:“你說。”
阮棠隐去名字,描述了一遍家長會那天的情形。
紀晚紅唇緊抿,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會不會是,我想多了?”阮棠最後問,聲音裏終究還是帶着些少女天真又單純的希冀和……僥幸。
作者有話要說:
爸爸:謝邀,人在南城,剛下飛機。我女兒全靠自己優秀,我這是做出了一點微小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