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謝謹不急不緩地替自己倒了茶, 才道:“蘇姑娘的手段太過溫和,如隔靴搔癢, 是沒法達成目的的。”
他這就是變相承認了是自己所為,蘇清漪胸膛起伏不定, 忍着怒氣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謝謹的手頓了頓:“我不是說了嗎?我只是想幫你。”
經過最初的憤怒, 此刻蘇清漪已經冷靜下來了,她靜靜地看着謝謹:“你只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
“在蘇姑娘心中, 難道我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不然呢?”
謝謹嘆了口氣:“蘇姑娘恐怕并不知道世家究竟是怎樣的吧?你這般小打小鬧,所吸引的不過是旁支或者依附于世家的人, 真正的世家子根本不會在意。只有将刀重重地插在對方身上,他們才會覺得疼。”
“可是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嗎?”蘇清漪站起來,“這不是打傷一兩個人的事情, 這件事鬧大了, 甚至可能會驚動官府, 到時候受到牽連的人,你知道會有多少嗎!”
“蘇姑娘, 你想要救人,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這世上的一切不可能都如你所想一般發展, 你想要以一己之力撬動整個江東的世家, 那就必須有與之所匹敵的實力, 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謝謹的話看似有理有據,可蘇清漪卻并沒有被他蒙蔽, 她深吸了一口氣, 一字一句道:“所以, 這就是謝公子的目的吧,——與世家所匹敵的實力,真是好大的胃口!”
這一次,謝謹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
他淡淡道:“若蘇姑娘一定要這麽想,在下也無可奈何。”
蘇清漪內心極度悔恨,她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原本只是為了幫助郁長青,結果卻放出了一頭惡魔。
這場談話最終不歡而散。
自從茶樓上那一遭之後,整場輿論的主動權已經完全交到了謝謹的手上,不得不說,他在這一方面真的很有才能。
先是有人透露,被官府抓起來的兩撥人,屬于世家旁支的那些人已經被放了出去,而平民卻依然被關在牢裏。這消息猶如火上澆油,暴怒的民衆越發地不理智,那些剛剛出獄的世家旁支子弟尚未感到慶幸,就被人套着麻袋在巷子裏被打了一頓,偏偏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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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鬧到這個地步,原本還想置身事外的世家們也紛紛向臨江縣令施壓,要盡快解決此事,捉拿兇手歸案。
卻不知臨江縣令也甚是頭疼,先不說法不責衆,再說這打人的也不是一兩個,被打的連人都沒有看清楚就已經被打了。再說也不僅僅是因為茶樓一事,還有一些本來就有仇的渾水摸魚,這查起來就更加麻煩了。
再者,早年間江東世家強勢,便是地方官員在他們面前也是矮了半個頭的,這麽多年他們早就習慣了,卻沒想到時過境遷,現在早已不是僅憑一個姓氏就叫人人敬畏的時代了。臨江縣令在就任時,雖然也宴請了當地的世家,但實則除了關家這等對朝中還有影響力的,他也不太在意那些已經落魄卻還抱着祖上榮光的夢不肯醒的世家。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隐隐地對這些頤指氣使的世家子弟們生出了不滿。想他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卻被幾個無官無職的白丁擠兌地無話可說,他縱是脾氣再好,也難免忍不下來。
于是幹脆使了拖字訣,将這件事給拖了下去。後來被逼的很了,标榜自己一視同仁,便将那些之前在茶樓打架的平民都給放了。
這一舉動仿佛是給那些對抗世家的百姓打了雞血,最近不斷傳出一些世家子弟莫名其妙挨打的事情,好在衆人還是有分寸,像是謝家、關家、趙家這樣的豪門是不敢惹的,欺負的都是一些已經落魄的世家。
若是四五十年前,世家還強勢的時候,是絕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的。可這些年世家的勢力被明裏暗裏地削弱,再加上世家之間也有矛盾,內鬥不斷,這幾百年間一直強盛的江東世家,如今就像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虛張聲勢罷了。
這樣的混亂一直持續到了十一月,郁長青曾經的主家石家派來的人也已經到了臨江城,只是礙于現在的亂象,也不敢輕舉妄動。
沒有人知道,這看似不可控制的一切,其實一直都有人在暗中引導,只是他做的太隐蔽,所以至今還沒有被人發現。蘇清漪眼睜睜地看着謝謹熟練地操縱着這一切,每一天都覺得十分煎熬,尤其是她知道謝謹的目的,更是心驚膽戰。
好在很快就出現了轉機,終于有世家熬不住了,而有了這個突破口,很快,其他的世家也紛紛敗退。
這與蘇清漪所預期的雖然有差,但她還是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做了那麽多事情,拉了那麽多人下水,所為的不過就是要解除郁長青的奴籍而已。所幸在這件事上并沒有出什麽岔子,對于石家人來說,為了區區一個逃奴去趟這一灘渾水毫無必要,反正大部分世家都已經服軟,他們從大流也談不上丢面子。
只是他們恐怕怎麽都想不到,現在鬧得這麽大一出戲,最初就是為了他們眼前的這個逃奴。
石家人燒掉了郁長青的奴籍,壓在三人心頭上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
蘇清漪本以為鬧得這麽大,謝謹也算是得到他想要的了,事件就應該到此為止了。沒想到謝謹的野心比她想的還要大,他從一開始的目标就不是這些落魄的小世家,而是雄踞整個江東的謝家。
但是在當時,根本就沒有人會想得這麽長遠。
臨江縣令眼看着世家退了一步,也是松了一大口氣,而得勝的百姓也十分高興,唯一不那麽高興的大概就是那些被迫服軟的世家了。
為了安撫他們,臨江縣令特地加強了城防,又發布告嚴厲譴責了随意打人的行為,最後把這件事中推波助瀾的《晉江月刊》給批評了一頓,又不痛不癢地罰他們停刊一期。
畢竟這時候沒人會想到輿論的作用有多大,且這件事除了世家子弟挨了點打,又丢了面子,并沒有其他損失,對臨江縣令年底的考核也沒有什麽影響,他自然不在意。
總之,這一套下來也算是皆大歡喜。
謝謹十分虛心地表示接受,并表示往後在編輯相關內容的時候一定會更加謹慎,一定不會再發生現在這樣的事情。當然保證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謝謹往臨江縣令的袖子裏塞了一疊銀票。
臨江縣令便也大度表示,這件事原本就是巧合,雜志攤上了也是無妄之災,又表示自己平日裏也會看看《晉江月刊》打發一下時間。
随着這幾個月的發展,《晉江月刊》從一開始的純小說雜志漸漸地轉變為了集小說、評論、信息、廣告為一體的綜合性雜志。因為發行廣,漸漸地也有不少文人在上面發表自己的意見,甚至連徐誨也在上面發表了文章。
有這樣的大儒帶頭,編輯室又差點被投稿給擠爆了,而且銷量也愈發地好了起來。
也有其他書坊想學着辦雜志,但一方面印刷手段低下,另一方面也實在不如文昱書坊這般家大業大,後來有的做了專業性的科舉雜志,有的做了低俗卻價格低廉的小報,卻又是後話了。
總之,這件事發生之後,《晉江月刊》看似受了點影響,其實一點沒有傷筋動骨,甚至還因為這件事名聲越發大了起來。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懷疑在這件事中《晉江月刊》所起到的作用,不過一想到文昱書坊的主人是謝家人,又覺得這個想法太過無稽。
不過很快就沒有人關心他們了,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
《晉江月刊》因為停刊一個月的事情,謝謹早早就給編輯和印廠放了假,又一人發了個大大的紅包,倒是讓文昱書坊的一衆夥計羨慕地夠嗆,不過很快他們也顧不上羨慕別人了,因為賬房已經算出了今年的盈利。
因為《鏡中美人》和《仙緣》的緣故,今年的文昱書坊賺的盆滿缽滿,雖說按照分成要給顏亭書一半,但也比往年要好太多了。按照這個情況,今年東家一定會包個大大的紅包。
整個文昱書坊都是喜氣洋洋的,每個人見到謝謹都不自覺恭敬了幾分。謝謹雖然對此不太在意,但在看到了今年的收益之後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賬房已經利落地将顏亭書的分紅給算出來了,将收益換成了銀票,用一個大大的紅包給裝了起來。
謝謹查完了帳,也沒有多說,當下就親自給衆人發紅包。
每個人拿到紅包都高興地合不攏嘴,尤其是葉奉書,他作為顏亭書的編輯,拿到的紅包可比其他人大多了。
在做完這一切,謝謹才提出要親自去給顏亭書送分紅,所有人也沒有多想,畢竟顏先生是今年書坊最大的功臣,有這樣的待遇也是無可厚非的。
而在一片熱鬧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消息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合隆書坊破産,程川灰溜溜地離開了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