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謝謹拿着分紅親自來了蘇家, 蘇清漪正在房間裏奮筆疾書,最近為了郁長青的事情, 第四話的稿子都拖了有一段日子了,前段時間她與葉奉書說了, 眼下馬上就要交第四話的稿子了, 只能拼命開始補。
謝謹見到她的時候,她難得穿着一身女裝, 因為在母孝期間,所以衣服十分簡陋, 頭上也只戴着一根素色的銀簪。
蘇清漪見到是謝謹親自過來,還有些吃驚,不過也沒有多想。
只是謝謹給了分紅卻也沒有走, 反倒留下來同她聊起天來。
蘇清漪其實還是有些擔心謝謹會不會利用輿論做什麽事情, 畢竟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太危險了。他看似溫文儒雅, 實則內心極為瘋狂。這樣的利器握在他手裏,哪怕他明知這是一把雙刃劍, 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開。
卻不想,謝謹仿佛看出了她的擔憂, 微笑道:“你不用擔心, 至今官府也沒有看出什麽問題來, 他們也以為是世家這麽多年橫行霸道,所以犯了衆怒罷了。”
蘇清漪猶豫了一下:“我聽過一句話,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就算是再精密的布局都會留下破綻, 你的舉動看似只針對世家, 可對于掌權者來說,這就是一個巨大的隐患,除非沒人追究,否則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滅頂之災啊。”
謝謹的臉上出現一絲不悅,但很快就被遮掩過來:“多謝蘇姑娘關心。”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沒有人知道那篇稿子是姑娘寫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幕後操縱,姑娘不必擔心會牽扯到自己身上。”
“我不是……”
蘇清漪嘆了口氣,她不知道該怎麽和謝謹解釋自己并不是這個意思。她從一開始就一直小心謹慎,凡事都小心翼翼堅決不過界,這時候的人對輿論沒有太多概念,但她不一樣,她很清楚這是一樣多麽厲害的武器。
而且她也知道,如果這件事鬧大了,上面一定會引起重視的,到時候會引發什麽後果沒人可以預料,畢竟這是一個“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時代。她不得不小心,更小心,時刻保持理智,絕不越界,所以當她發現謝謹背後做的那些事情,幾乎毀掉了她所有的努力之後,她才會那麽生氣。
郁長青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唯一的麻煩在于對方是世家,規矩一籮筐,最講面子的世家。
在當時,蘇清漪是有兩個選擇的,一個是找小侯爺幫忙,可小侯爺是沒有那個面子與石家談判的,只有他的外祖關家才有那個資格,可一方面蘇清漪不想太過依賴小侯爺,另一方面她也實在不覺得自己有本事請動關老爺子替自己欠人家一個人情,便是小侯爺自己,恐怕也不好意思朝外祖張這個口吧。
無可奈何之下,蘇清漪才只能想到另一個辦法,那就是利用輿論,在平常,世家是絕不會放過一個逃奴的,但若是民意站在對方那一邊呢?世家表面上看是那種極其在乎面子的,但實際上他們也最現實,當懲罰一個逃奴有些得不償失的時候,他們會選擇一種雙贏的方法,比如放過對方,而為自己贏得一個好名聲。
蘇清漪是沒打算和世家撕破臉皮的,所以她的所作所為看似大膽,實則從未越界。要掌握這個度是十分艱難的,所以蘇清漪殚精竭慮,連《仙緣》第四話都放下了,甚至在之後她還準備了一大堆後手用來先抑後揚,力圖不得罪這樣一群龐然大物,沒想到卻被謝謹一個舉動給毀掉了。
早知道會這樣,蘇清漪就想辦法去攻克關老爺子了,或許會更輕松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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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也沒有必要再揪着不放。蘇清漪雖然擔心,但謝謹口風很緊,也不曾透露一絲半點。只是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麽早知道也沒有用了。況且從謝謹的口氣看來,他也很清楚這件事有多麽危險,可他依然做了,比一個瘋子更可怕的是什麽?是一個清醒的瘋子。
只是蘇清漪百般試探,謝謹口風卻很緊,并不曾透露一絲半點。
就這麽聊了大概有半個時辰,謝謹才告辭離開。
離開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拿出一個精巧的盒子遞給蘇清漪。盒子是長條形的,木質的,上面還雕着花紋,一看就不便宜。
蘇清漪一愣:“什麽東西?”
“打開看看。”
聞言,蘇清漪打開盒子,就看到裏面躺着一支羊脂玉的玉簪,簪頭被雕成了玉兔在月中搗藥的模樣,顯得十分精巧,且整支玉簪都剔透無暇,像是整塊玉所雕成的,這已經是很貴重的禮物了。
蘇清漪手一抖,連忙将簪子放回去,又将盒子還給謝謹:“謝公子,謝謝您,但這禮物太貴重了,您還是收回去吧。”
謝謹卻沒有接:“蘇姑娘誤會了,這簪子是以書坊的名義送給姑娘的,按理來說是要給姑娘包個大紅包的,你就當這簪子是紅包好了。”
他這話說的巧妙,但蘇清漪還是覺得這禮物有些燙手,若是普通一點的東西,她收了就算了,可這簪子實在是太貴重了,蘇清漪與文昱書坊終歸還是商業合作,她很怕自己收了禮物,往後有些話就沒法理直氣壯地說了。
謝謹見她态度堅決,也沒有辦法,只能将盒子又拿了回來。
謝謹離開蘇家院子後,臉上的笑容就落了下來,他坐上馬車,垂眸盯着手裏的盒子,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在外面等着的車夫才聽到他淡淡地說了一聲:“走吧。”
車夫駕着馬車很快就駛離了桐花巷。
謝謹離開後沒多久,又有一輛馬車駛進了巷子裏,看目的也是往蘇家去的。有些人家打開門好奇地看了一眼,很快又縮回頭去,只有竊竊私語傳來。
不過馬車的主人并不在意,他強忍着憤怒坐在馬車裏,細看之下,仿佛還帶着一絲絲委屈。
卻不知蕭澤心中是真的委屈。
這件事還要從一天之前說起。
徐誨在外游歷這麽長時間,終于要回京城了。蕭澤和外公一同去送老師,一直送到了城門外。
徐誨和老友話別完,就看到自己的小弟子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站在一旁扯樹枝玩,原本一腔離別之情頓時就化為烏有。
徐誨把蕭澤拉到一邊,神情嚴肅地問他:“你以後就打算一直這樣過下去了?”
蕭澤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我來江東之前,曾見過你的父親,再過一年半載,等到事情淡了,就接你回京。”
“那件事本就不是我的錯!”蕭澤不忿道,“他們想把我趕出京城就趕出京城,想讓我回去我就要回去嗎!”
“你爹娘也是有苦衷的。”
蕭澤就不說話了,他當然知道京城局勢微妙,父母趁着那個機會将他送出京也是為了他好,但他還是郁悶,郁悶他在父母心中始終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徐誨見他一臉苦大仇深,還當他沒想通。然而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他雖然是蕭澤的老師,卻也不太好勸,便轉而囑咐道:“我走後,你還是得要好好看書,你既然對梵語感興趣,就認真學下去,到時你回了京城我可是要檢查的。”
蕭澤頓時就蔫了:“老師,我這個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真要逼着我念書,還不如讓我去死……”
徐誨被他這模樣氣得擡起手,蕭澤連忙抱着頭跑到一邊。
在徐誨伸手揍他之前,連忙将早已準備好的禮物給貢獻出來保命:“老師,這是我送您的臨別禮物!”
徐誨被眼前精致的盒子弄得一愣,瞪了他一眼,接過來打開一看,發現竟然是一塊端硯,他仔細看了半天,眉毛一挑:“你自己挑的?”
蕭澤點點頭,就将之前在古董店發生的事情同徐誨說了,末了還有點小得意:“那老板想坑我,卻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徒弟!”
徐誨冷笑一聲:“他也不想想,你不知道在京城的古董店交了多少學費,那些把戲你都見過不止一次了,自然騙不到你!”
蕭澤尴尬地咳了一聲。
徐誨怼完他,見他這可憐巴巴的樣子也有點不忍心。小侯爺雖然一直有點吊兒郎當,但其實是個孝順善良的孩子,徐誨的弟子不少,還有幾個身居高位,但他心裏最疼的其實就是這個有點傻乎乎的小弟子。
徐誨又好言撫慰了幾句,就見原本蔫嗒嗒的蕭澤頓時就精神起來,他無奈地搖搖頭,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教一教他凡事多長個心眼,便道:“我在廂房的桌上放了一本書,就留給你了。”
蕭澤有些莫名,但還是答應下來。
徐誨走後,他和外公一起回了府,可心裏還是有些提不起勁,到了第二天才想起徐誨說的事情,便來了廂房。
下人們已經打掃了房間,只是并沒有動裏面的擺設,所以蕭澤一進去就看到了桌上那本顯眼的書籍。
“仙緣?!”
蕭澤瞪大了眼睛,“莫非老師也喜歡看話本?!”
他走過去将書拿在手裏,這還是《仙緣》第一冊 的精裝本,蕭澤帶着竊喜将書翻開,随即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書中夾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鏡中美人》雅賭的答案。
蕭澤隐隐有些印象,這似乎就是當時在茶樓時,蘇清漪交的那張紙條。當時蕭澤雖然買下了她的賭注,但對于這張紙條也沒有細看,之後這張紙條被外公以研究書法的名義給拿走了,他也就更加沒在意了。
所以,當他看到這張紙條上幾乎與書上的字跡一模一樣的時候,他整個人頓時就懵了。
《仙緣》精裝本上的字體是顏先生原稿的字體,那麽顏亭書究竟是誰,這個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蘇清漪身上露出的那些破綻,還有一些小細節不斷地沖擊着他的腦子,讓他一時之間都沒法反應過來。
他把蘇清漪當成朋友,對她那麽信任!她卻一直隐瞞自己的身份?!
還有外公和老師,他們分明也早就知道了,卻偏偏不告訴他,讓他像是個傻子一般!
他卻沒想過關文柏和徐誨沒告訴他,是因為蘇清漪一直掌握着分寸,從未做過對他不好的事情,而同理,蘇清漪不告訴他,也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但蕭澤管不了這麽多,他只覺得憤怒和委屈,一心只想找到蘇清漪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