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了一個好的開頭, 後面就好賣了,大部分人都是買兩本, 一本精裝本一本普通本。大家的心理都差不多,一兩銀子都出了, 還在乎那一錢嗎?
當然, 也有囊中羞澀的只買普通版的,但總體來說, 精裝本的售賣情況比預期的還是要好太多了。
眼見前頭賣的熱火朝天,掌櫃的擦掉額頭上的汗, 退到了後堂。幾位奉書正在焦急地等着,與從容自若坐在主位喝茶的謝謹形成鮮明對比。
一見到掌櫃進來,葉奉書按捺不住, 追問道:“怎麽樣?!書賣的如何!”
掌櫃滿面紅光:“前頭跟賣瘋了一般, 我原本還擔心五千本精裝本多了, 如今看來恐怕還少了!”
幾位奉書露出震驚的表情。
掌櫃看着謝謹依然不動聲色,心中早已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連忙朝他拱手道:“都是少東家高瞻遠矚,英明領導, 老吳我真是服了。”
謝謹卻并沒有露出張狂的表情, 只是颔首道:“您過譽了, 若非葉奉書慧眼識珠,杜、丁兩位師傅夙夜不眠地雕刻雕版, 甚至, 沒有吳掌櫃您的舌燦蓮花, 都不會有如今的成績。這都是在座諸位的功勞,我不過在其中做了些許小事,算不得什麽。”
原本謝謹平易近人,他們還當他故意做出一副謙躬下士的樣子來,可如今他已經用成績證明了自己,卻還能說出這番話出來,可見是真的虛懷若谷,衆人都是心服口服。
葉奉書看了一眼謝謹,面上露出複雜的神情。
他原本當謝謹這樣的公子哥不懂行,仗着自己資格老,在他面前指手畫腳。尤其是這一次關于《仙緣》的事情,他不止一次和謝謹起沖突,有時還十分無理,他本想等到那些精裝本賣不出去,再拿出老資歷的身份教訓他。
可如今謝謹證明了自己是對的,卻并沒有因此嘲諷他,反而還視他為功臣,這讓葉奉書心裏又羞又愧,也真正對謝謹拜服。
他一揖到底:“老朽以前對少東家多有得罪,少東家卻不與老朽計較,往後,老朽定以少東家馬首是瞻,絕無二話。”
謝謹連忙将他扶起來:“您老可是折煞我了,我不過憑着初生牛犢的蠻勇罷了,許多事情還是需要您這樣的老前輩來指導,況且我也從未覺得那是得罪,您願意對我說真話,這才是我的福氣。”
謝謹這一番話下來,将葉奉書心底那一點不自然給抹掉了,也讓他對謝謹越發親熱真誠起來。
護衛站在謝謹身後,眼見着他連消帶打,将書坊衆人都收服了,心裏不由得對他越發敬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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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謹同幾人又好聲說了一會,才離開了書坊。
一離開書坊,他才松開緊緊握着的拳頭,裏頭早已被汗給浸濕了。他其實也并未如眼前所表現的這般淡定自若,這是一場豪賭,所幸他賭贏了。
“有了臨江城的成績,那些原本觀望的書坊也該有所行動了吧。”
不出謝謹所料,還不到下午,已經有不少書商找上門來。一開始有不少人覺得他精裝本定價太高,并不敢訂購,基本都是訂的普通本,如今後悔已經有些晚了,第一冊 的五千本精裝本已經全部被訂了出去。
不過即便如此,謝謹卻又開出了第二本的訂購單,依然是限量,但卻是預購的。
這卻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有不少書商心存猶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找文昱書坊訂購的時候,才發現連第二冊 的預購名額都沒有了。
這種狂熱的氛圍讓不少書商都目瞪口呆,但又怕被人拉下,在這種氛圍之下,理智已經不存在了。在《仙緣》第一冊 精裝本在臨江城內售罄的時候,就連第三冊的精裝本也已經被人預購完了,而除去精裝本,竟然還有不少訂購普通本的。
往常書坊都是先将要印刷的書進行雕版,然後再印刷,雕版的制作并不便宜,印刷少了沒法回本,但印刷多了,又有可能賣不出去,反而虧本。風險并不算小,但一旦出現暢銷書,利潤之高也是令人無法想象的,而且是印的越多利潤越大。
這也是為什麽之前傳言說璇玑先生一個人養活了一整個書坊,而如今文昱書坊也出現了這樣一個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對謝謹羨慕嫉妒恨,不過這也是文昱書坊的運氣,沒的說。
可如今謝謹做出這一番預售的架勢來,可就真的讓不少臨江城的同行眼紅起來。
憑什麽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虧本,你謝謹卻還未雕版就已經賺回了本,往後不管印多少,都是只賺不賠的。
當然,也有人想學文昱書坊做個預售,可惜書商們根本就不買賬,反倒還惹來一頓嘲笑。
俗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好比,原本大家都是這般看天吃飯,無非就是多一兩片菜葉的事情,可如今他們吃菜謝謹吃肉,還洋洋得意将肉擺在了上頭。
怎麽可能不讓人心裏不平衡?
謝謹沒想那麽多,或者恐怕想了也沒有在意,也就險些在之後釀成一場大禍來,這卻是後話了。
《仙緣》的這股飓風從臨江城開始,幾乎席卷了整個江東。
江東一帶文人多,出版業發達。尤其是荻州,因為璇玑先生的緣故,話本之風盛行,除了誕生了一批寫話本為生的文人,還因為話本過多,順便養活了一批靠批判推薦話本為生的人。
邵瑾瑜就是其中一個,只是他家世好,倒并非以此為生。
邵家雖然算不上世家,卻也是書香傳家,邵瑾瑜是家中幺子,又不好讀書,祖母寵溺,便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好在他行事還算有點分寸,并不會去惹那些他惹不起的人。
邵瑾瑜一直很喜歡看話本,他口味很刁,遇上不喜歡的簡直能罵出花來,便是璇玑先生也難以幸免。但好在他說話雖然辛辣卻也算得上言之有物,雖然行事作風為人不喜,但也很是得了一批人的追捧。
每次新話本出來的時候,有不少人都在等邵瑾瑜的評價,也有書坊拿着錢懇求少爺他嘴下留情,不過邵瑾瑜從來也沒有理會過。
之前《鏡中美人》傳到荻州的時候,邵瑾瑜慕名去看了,當下就給了極高的評價,甚至放言“璇玑不如也”。
他這番話一出來,就被人嘲諷得不行。一些早就看他不順眼的書坊和同行更是出言譏諷,畢竟璇玑先生已是成名許久,再加上他畢竟是荻州之人,擁趸也不少,有不少人天然便站在了書坊這邊。
而這位顏先生不過剛剛出頭,說不得就只是昙花一現,邵瑾瑜如此大言不慚,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可面對這些嘲諷,邵瑾瑜怡然不懼,甚至還表現得很興奮。他一人對一夥,雙方你來我往罵了足足半個月,他戰鬥力強大,是越罵越精神,反倒是人多勢衆的一方反而有些撐不住了。
正在這時,從臨江傳來的消息,顏先生的新書發售了。
随着這個消息一起來的,是不少書鋪的書架上新擺上的兩類書,且都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許多人在初聽到一本書要一兩銀子的時候都是不可置信的,便是邵瑾瑜也是一愣,不過邵家有錢,他也不在乎,直接買了一本精裝本《仙緣》,拿到手之後才發覺這錢花的真值。
邵瑾瑜先是欣賞了一番封面上何狂的畫,待到打開書頁之後才露出驚豔的目光。
潔白光滑的紙張、散發着幽香的油墨,邵瑾瑜雖然不懂得欣賞書法,但也覺得這字比以往要好看的多。更別提這雕版細致,印刷仔細,往常話本上時常有的字跡不清或者沾上墨點的情況都沒有出現。
這些雖然只是表面功夫,但卻處處都做到極致。邵瑾瑜摸着紙張就覺得十分享受,心中已然對了這本書有了天然的好感。
不過對于他來說,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他之前誇了《鏡中美人》,但如果這本書沒寫好,他也會照罵無誤的。
邵瑾瑜抱着挑剔的心情看下去,然後……
一個下午過去了。
邵瑾瑜院子裏伺候的仆人面面相觑,眼看着要到晚飯時間了,可小少爺房裏還沒有一絲動靜。正當兩個大丫鬟鼓足勇氣要敲門的時候,只聽見房間裏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随後,邵瑾瑜光着腳跑了出來。
衆人吓了一大跳,還以為小少爺瘋了,連忙上前去攔住他。
邵瑾瑜回過神來,滿臉不悅:“瞎了你的狗眼,少爺我分明正常得很!”
不過因為這一攔,小少爺一頭熱血終于冷卻下來,頓時感覺到腳底傳來鑽心的寒意。
他“嗷”地叫了一聲,又蹿回了房間。
衆人:“……”
然而邵瑾瑜回了房間,也顧不上穿襪子,而是第一時間伏案将自己對《仙緣》的溢美之詞寫了出來。
寫完後,他指使自己的小厮:“去黃公子、常公子、李公子他們府上送帖子,就說明日小爺請他們去明月樓喝酒,順便把我的最新大作給他們看!”
小厮早已習慣小少爺想一出是一出了,接了命令就離開了。
小厮離開後,邵瑾瑜在房間轉悠了兩圈,原本他習慣在寫完之後又欣賞一遍自己的大作,可今天卻總是心不在焉。
目光瞟到放在一旁的《仙緣》,他糾結了一下。
“要不……再看一遍?”
邵瑾瑜那番話發出去之後,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不過他一點都不在乎,撸起袖子跟人對罵,以一敵衆絲毫不落下風。
而長信書坊在看到這位小爺毫不留情的評價之後,也是頭皮發麻,不敢擅作主張,只得将這燙手山芋送到了謝氏主宅。
謝家仆人捧着托盤進了謝懷卿的院子,謝懷卿正在提筆寫什麽,而他對面坐着的,就是被稱作何狂的何訾沅。
何訾沅一直在絮絮叨叨和他說什麽,他都沒有理會,何訾沅也不生氣。要是有外人在這裏,恐怕要被眼前的情景給吓到,誰也想不到向來高冷的何狂私底下居然是這幅模樣。
待到謝懷卿寫完了,才示意仆人将東西送過來。
何訾沅還在說個不停:“你就告訴我那顏亭書究竟是何方神聖吧?竟然讓你這萬年不挪窩的怠惰家夥跑到臨江,還主動來找我讓我替他畫那勞什子插圖!你自己寫話本的時候都沒讓我畫插圖來着!”
謝懷卿八風不動地拆開信,何訾沅瞟了一眼,發現是長信書坊來信,頓時就來了興致:“莫非是這書坊見顏亭書勢頭太大,想請你出手将人壓下去?”
謝懷卿的目光劃過信紙,卻并沒有露出絲毫表情。這讓原本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的何訾沅有些失望。
謝懷卿看完就将信扔到一邊,自己去忙別的事情,雖說沒發表什麽議論,卻也沒有避諱何訾沅。
何訾沅得了他的默認,好奇地将信給撿起來,看完之後,卻拍着腿大笑:“這個邵瑾瑜膽子也太大了吧,将那顏亭書捧到天上不算,還要把你踩到泥地裏,将你說的一文不值。難怪長信書坊不敢自作主張,要将這信送過來。倒也不怕把你氣出好歹來!”
他看了一眼謝懷卿,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對你這般不客氣的,你的那些擁趸恐怕要氣瘋了,也不知這邵瑾瑜能不能扛住,說不得還得連累那顏亭書,倒也是無妄之災了。”
謝懷卿的筆一頓,卻是又重新将那信拿過來,在上面寫上了兩個字。
——大善。
何訾沅傻了:“你瘋了吧,人家罵你,你還說人家罵得好?!”他随即又搖搖頭,“不對不對,你可不是這般大度的人,——那顏亭書究竟是個什麽人,能讓你這般在意,不惜踩着自己都要捧人家?他不會真是個修仙者吧!是不是還會長生不老什麽的?”
“看在我們多年好友的份上,你就介紹我認識一下嘛!”何訾沅不依不饒,見謝懷卿不為所動,又退而求其次,“不然你把他的身份告訴我,我自己過去找他。”
謝懷卿手上一頓,擡起頭看着何訾沅。
何訾沅一愣,反射性地摸了摸臉:“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你知道貓為什麽會有九條命嗎?”
“為什麽?”
“因為好奇心會害死貓。”
“……”
然而最終,謝懷卿被他纏的沒有辦法,只得開口道:“我與這位顏先生并沒有太多交情,不過是惜才罷了。過了年,我就要開始正式接觸族中的事情,璇玑這個名字,往後不會再用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最後拿來送個人情。”
何訾沅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謝懷卿的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情緒,只是将墨跡幹了的信扔回了他的懷裏,揚了揚下巴示意了一下門外:“走的時候記得幫我把信給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