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鳥妖呸了一聲,“裝什麽?你們那劍宗宗主要娶一只百年兔妖的消息人妖皆知,就等着你拿妖丹回去添彩頭呢,你會不知道?”
容澤怔住了,不知是因為被虎妖震傷心脈,還是其他的什麽原因。
他突然喘不過氣,好像世界在坍塌,無數的殘垣斷壁壓垮了他的身軀。
他抓着驟痛的心口,開始劇烈的咳嗽。
血沫大口大口的往外湧,他卻視若無睹。
他迷惘極了,他不明白,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原來,柳卿元那麽着急的、不顧危險的要他來取妖丹,是為了和那只小兔子成婚時,取悅小兔子的?
他直愣愣地睜着眼,視線中的虎妖小心翼翼地護着那只五百年的垂耳兔,一如記憶中柳卿元護着夏雪霖的樣子。
原來不是人妖有別啊……
容澤突然疲憊極了,渾身的力氣莫名被抽空,他跌倒在地,自嘲般地喃喃低語——
“……真羨慕兔子。”
他近乎默認的态度成功激怒了對面的虎妖。虎妖不顧垂耳兔的阻攔,淩厲的虎爪直拍向他脆弱的頭顱。
容澤眼神失焦,似乎放棄了無謂地掙紮。
毀天滅地的掌風割裂而來,卻堪堪停在他面前,頃刻間化為虛無。
下一刻,容澤突然被人攔腰抱起。
來人動作溫柔,像細心地捧着一個易碎品,起身時,柔順的長發更是輕輕地掃過容澤的眼睫。
似羽毛輕落,無端令人動容。
容澤渙散的黑眸裏終于有了波動,他緩慢擡頭,木然的目光準确地對上了一雙耀眼的星眸。
眼前這張矜驕奪目的臉見過一面便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只是那原本如墨般的黑發現在徹底染上了銀白。
在光影下,銀白的發梢間微微泛起金黃的色澤,一眼看去,竟不似真人。
但容澤知道,這才應該是鐘離淵的真面目。
鐘離淵被容澤的目光刺到了,透過表面,他看到了這雙眼眸裏的破碎、迷茫,以及輕易可以觸碰的巨大痛楚。
心髒被狠狠揪起,鐘離淵一時間心疼的說不出話來,擡手就帶着雷霆萬鈞之勢,把打傷容澤的虎妖擊出了千裏遠。
遠處響起重物砸落的巨大轟鳴,方才還氣勢洶洶的一衆妖修如下餃子般齊齊跪倒,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地呼喊:“大,大人饒命!”
鐘離淵不為所動,就要把這群妖團滅的時候,容澤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你在做什麽?”
感性暫時被抛卻,理性令容澤不得不面對目前的形勢。
他終于意識到——這裏是鐘離山,而鐘離山名字的由來,就是因為這群山中沉睡着一條世間獨一的、最為強大的深淵巨龍。
那條神龍複姓鐘離,是鐘離山的護山神獸。
而眼前的男子是誰,已經顯而易見了。
“他們欺負你。”白發星眸的男子滿臉憐惜,又說得理直氣壯,“我幫你教訓他們。”
容澤卻搖了搖頭,“放他們走吧,我想離開這裏了。”
虎妖渾身是血地爬回來時,就聽到這句話。
他抱緊了懷裏已經現出原形的垂耳兔,愧疚又滿懷希冀地望向容澤。
容澤沒看他們,悶悶的又咳出了一口血。
這下鐘離淵也沒心思管那些妖獸了,抱着容澤就消失在了原地。
容澤被抱到鐘離淵的地盤,被強制泡在靈脈裏半個月,最後不僅傷全好了,修為還上漲了一大截。
傷好之後鐘離淵想留下他,但容澤道謝過後,還是堅持前往劍宗。
這世間唯一的神獸好像獨獨對他強硬不起來,最後還是放他走了。
距離劍宗最近的一個城池外,來往的行人嬉笑顏開,偶爾還能見到幾名腰纏紅帶的劍宗弟子在大肆采購。
還沒進宗門,便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喜慶氛圍
容澤冷眼看過,繞開熱鬧的人群,突然在護山大陣前止了步。
“我到了,你還不離開嗎?”他輕聲說了句,四周空蕩蕩,也不知道在對誰說。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詭谲的靜谧,似氣泡緩緩上升,突破水面的一刻,砰的一下在空氣中炸開。
“那個,我不是故意跟蹤你的,就是,就是……”
容澤身後顯現出一抹豔紅的身影,鐘離淵的話裏滿是惴惴不安。
“是什麽?”容澤看他。
鐘離淵左顧右盼,不敢看容澤的眼睛,“我擔心你。”
“回去吧。”容澤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拒絕的話令鐘離淵耷拉下腦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會打擾你的。”
鐘離淵活了太久,旁的一切與他而言早已形同虛設,唯獨面對容澤時,他通身的冷傲盡數融化,總顯得有些笨拙但又真誠。
容澤沉默了,良久才開腔:“知道靈虛山嗎?”
“知道!”鐘離淵回得很快。
“靈虛山有一種特殊的兩生花,我已經五百年沒見過了……”
容澤話還沒說完,鐘離淵連忙搶道:“我去給你采來!”
生怕他再拒絕,說完這句話鐘離淵便逃也似地離開。
容澤在原地站了很久,濃長的睫羽低垂着,看不出情緒。
……
劍宗常年銀裝素裹,容澤沒想到,這裏多年的清寒也會有被打破的一天。
無數的錦緞挂滿了宮檐,紅燈籠,囍字窗,暖陽照新妝。
這裏難得有這麽好的氣候,好像連太陽都在熱烈的慶賀。
人潮湧動,他随着喧鬧聲來到了大殿。
只一眼,容澤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柳卿元。
他褪去了青衣,一身喜袍的樣子,一如容澤想象中的驚豔。
容澤執行任務時曾看到過人類成親。
十裏紅妝,八擡大轎。跨火盆,敬新茶。
新郎望向新娘的眼神灼熱極了。
他們叩拜天地,臉上的幸福笑容,容澤至今還記得。
一如此刻,柳卿元牽着同樣身着喜服的夏雪霖,相視一笑間,看起來甜蜜又登對。
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容澤,只有容澤始終笑不出來。
他的心上下了一場雪,是紅色的。
銅鑼一響,禮成了,柳卿元也終于注意到他。
一身喜袍的男子明顯愣了下,唇角的笑僵硬片刻才恢複如初。
宴賓客,送新人。
招待了重要人物之後,柳卿元不動聲色地朝容澤示意。
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大殿,直到四周沒人,柳卿元才問:“拿到妖丹了?”
“沒有。”容澤直言。
柳卿元好像沒生氣,只淡淡地點頭,“無妨,這事不急。”
“是嗎?”容澤凝着他,緩緩道:“你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柳卿元回避了他的視線,“我沒想到你能這麽快回來。”
容澤自嘲,“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呢,他沒說,他們都懂。
彼此靜默,容澤把無用的雙魚陣還給柳卿元,順道說:“恭喜啊。這樣也好,我也可以放心回靈虛山了。”
“你要離開我?”柳卿元反應很快。
“是啊,反正我在人間也呆膩了,沒什麽可留戀的。”容澤給出肯定的答案。
柳卿元過了很久都沒開口,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還是容澤率先打破了沉默,“那麽,我走了。”
他轉身,卸下了一場五百年的遇見。
背影蕭索,再不似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