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容澤很想說,人類和妖有什麽區別?在這裏,他同樣看到了人類的兇殘。
但柳卿元的眼底已經有了怒火,并不允許他再說出任何忤逆的話。
容澤沉默了很久,第一次沒有如柳卿元的願,低聲呢喃了句——“我也是妖。”
柳卿元早已轉過身,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一刻鐘後,就到容澤上場了。
在場衆人都在看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雜技團裏正在蹩腳走路的猴子。
一個逗人開心的玩意兒,沒有人會在意他的所思所想。
最多的,也就是被他異常俊美的容貌晃了下神,不知生起什麽龌龊心思的小人。
容澤心頭作嘔,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掃視一圈。他多年浴血,冷冷望着一個人時,渾身的煞氣足以令人膽寒。
衆人心頭一跳,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
和他對線的是缥缈門門主的妖奴,一條快要突破千年修為的赤練蛇。
赤練蛇雖然修為不及他,但他本就有傷在身,最後雖然贏了,但也是險勝。不過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比試結束後赤練蛇就被缥缈門門主帶走了,走之前,他的視線在容澤的腹部停留了片刻,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
比劍大會徹底落下帷幕,各門派相繼離開。
回到劍宗後,柳卿元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傳喚容澤。
容澤不能輕易離開劍宗,在這冰天雪地裏療傷的效果又微乎其微。
于是他只能蜷縮在洞口,日複一日地望着這荒蕪人跡的雪海。
曾經那個人會和他一起在雪中踩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那時候他覺得這一片白色中有醉人的趣味。
而今他一個人被夾在風雪裏,除了冷,就只剩下厭倦。
他想,他最讨厭的就是冰雪了,白的礙眼,冷的瘆人。
他凝向柳卿元寝殿的方向,原本明媚的鳳眸只餘下寂寥。
是寒冷令他困倦了。
再次見到柳卿元時,已經過去了五個月。
柳卿元親自來了他藏身的洞穴,一眼就看到了洞門前一個人形的雪堆。
他指尖一動,雪散了,容澤也睜開了眼。
獨屬于柳卿元的暖香迎面侵襲而來,容澤輕輕一嗅,心髒便止不住的悸動。
真實的溫度從他冰冷的耳垂處開始蔓延。
是柳卿元的手,包裹住了他的耳朵。
眼前的人雖然沒笑,卻輕柔地為他拂去了頭頂上的最後一片雪花。
容澤困覺的眼眸漸漸亮了,凍僵的臉還來不及做出喜悅的表情,就聽到柳卿元輕聲地、溫柔地說——
“近日鐘離山外出現一只五百年道行的兔妖,我要你拿到這顆妖丹。”
容澤的唇角剛剛升起,腦中卻轟的一下,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炸裂、在下墜。
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明明熟悉卻又陌生至極的臉,一時啞然無聲。
他很清楚這顆妖丹是給誰的。
妖獸有兩種普遍的修煉方法,一是閉關潛心修習,二就是借助同類的妖丹。
而整個劍宗,需要同類妖丹的,只有那只才百年修為的小、兔、妖。
“什麽時候,我還需要幫你……養兔子了?”容澤近乎呢喃地問出這句話。
他麽四目相對,卻相顧無言。
片刻後,柳卿元收回手,态度又恢複了一貫的疏離。
他說:“鐘離山內大妖衆多,普通人難以踏足。”
“近日宗門事務繁忙,我暫時走不開。你是我最信任的心腹,這件事只能你去做。”
他仿佛是在強調容澤對他的重要性。
不知道為什麽,容澤竟然笑了。
如冬雪初晴,乍然一笑間,整個雪嶺都明媚了起來,連柳卿元都被晃了心神。
他只看到容澤難得一見的笑顏,卻沒留意到容澤唇角的苦澀。
只一瞬間,容澤斂了笑,平視着柳卿元,第一次問:“劍宗不止你一個人,你的那些長老、弟子呢?派他們去啊。”
柳卿元前一刻還在失神,聽完容澤的話,他眉頭緊皺,不贊同道:“我說了,鐘離山有許多大妖,且有神獸守護。你是要我派他們去送死嗎?”
鐘離山與世俗界不同,裏面強大的妖獸雲集,随便出來一只,都有可能會對世俗界造成嚴重危害。
但因為有護山神獸的約束,裏面的大妖不能輕易出山,同樣外界的人類也不能進山作惡。
容澤想說,他法力低微,在鐘離山同樣很難生存。
但柳卿元帶着溫度的手又碰了碰他的臉頰,對他說——
“聽話。”
于是容澤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柳卿元總是這樣,用他未知的、渴望已久的溫暖,輕易擊潰他的防線。
他在疼痛的邊緣反複被拉扯,那根捆住他心髒的繩子被柳卿元肆意把玩在手中,攥緊又松開。
從他蒙昧無知起,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柳卿元。
五百年來,這人教他嘗遍了煙火的闌珊,又讓他明白黑夜的凄惶。
蛇是沒有雛鳥情節的,他覺得自己就是想再觸碰一次那火燭的溫度。
所以他舍不得割斷繩索,也因此被肆意拉扯,毫不憐惜。
他乖順了,這人大概才會滿意。
所以這次他妥協了,在出發前,柳卿元竟還特意為他準備了一些法器和丹藥。
可柳卿元從未教過他如何使用人類的法器,走到鐘離山下最大的城鎮中時,容澤還在研究手裏的小玩意兒。
一路上他已經打探出兔妖的下落了,因此沒有在這城鎮停留的打算。
只是在他路過一個面館時,突然被一名男子喊住。
容澤朝聲源處側了下頭,就見一名身着錦繡紅袍的年輕男子朝他跑來。
男子擁有舉世無雙的外貌。俊美孤傲的面龐,雪夜寒星般的瞳眸,五一不彰顯着他的矜貴。
而這滿身矜驕貴氣之人,此刻卻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牛肉面,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
這畫面委實有些滑稽,容澤忍不住挑了下眉,“你叫我?”
紅袍男子撓了撓頭,對上容澤視線的一剎那,心底無端漫延出一股難言的悵惘。
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呢?
明明該是鐘靈毓秀的鳳眼,眼神卻極為冰冷,叫人望而生畏。
可若仔細一瞧,那冷漠也只覆蓋了淺淺一層,破冰之後的憂郁與溫柔,幾乎能立即攥住任何人的心髒。
他……也不例外。
紅袍男子下意識捂住胸膛,生怕他狂跳的心髒會吵到面前的美人。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容澤,片刻才找回聲音,“欸對,那個,我剛剛從窗邊看到你,一眼便驚為天人。所以,所以沒忍住……”
他語氣誠懇,凝視着容澤的星眸熠熠生輝,手上略微憨厚的動作更是降低了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如此直白的人,容澤從未遇到過,所以他沉默了會兒,才禮貌回道:“謝謝。”
見這男子還不打算走,容澤再問:“還有事嗎?”
“有有有。”男子騰出一只手在身上摸了會,好像沒摸到滿意的東西,于是把目光落到手上的湯碗上。
他遲疑了一瞬,還是把牛肉面遞到容澤面前,青澀地笑道:“給你吃。”
容澤愣了下,看向明顯吃到一半的人類食物,滿眼疑問,“嗯?”
紅袍男子嫩白的臉微微泛紅,說話都結結巴巴的,“這是方圓百裏最好吃的牛肉面了,你……不嘗一下嗎?”
“你叫住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容澤有些訝異。
“不可以嗎?”男子好看的眼睛裏盡是清澈的真誠。
一時間,容澤竟無法反駁。
最後他只能說:“沒有不可以,只不過我還有急事,只能辜負你的好意了。”
婉拒的話紅袍男子還是聽得懂的,他抱着碗,耷拉下薄薄的眼皮,有氣無力地“哦”了一聲。
第一次把珍愛的美食分享出去,卻被拒絕了。
紅袍男子很失落,不過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瞅到容澤捏在手裏把玩的雙魚陣後,興致勃勃地說:“你喜歡這些人類的玩具?我那裏有很多,都送給你好不好?”
人類的玩具……
容澤眼眸微眯。
能這樣稱呼,說明對方是妖族,還是個不把法器放在眼裏的,實力強橫的妖族。
可他完全察覺不到對方的異常,看來這妖的實力高過他許多。
鐘離山果真卧虎藏龍,一個山外的小城鎮裏都能遇到如此大能。
思及此,容澤心生警惕,恰到好處地回絕:“不必了,我并不喜歡這些,只是在研究它該如何使用而已。”
“我也覺得你不會喜歡,這東西一點都不閃耀。”紅袍男子笑了,“不過,這些玩具都需要人類的靈氣催動,你就算知道如何使用了,也不能用啊。”
他話音剛落,容澤捏着陣盤的手倏然收緊。
是這樣嗎?原來他所以為的特意也還是在自欺啊。
就像柳卿元派弟子出任務時随手會給的防身工具一樣,如法炮制的給他一袋,也算盡心了吧?
難怪,他用盡了方法也無法啓動這陣盤……
“你沒事吧?”
一句關心的話把容澤拉回神。
他看向面前端着湯碗的男子,扯了下嘴角,“沒事,謝謝。”
男子不明白他謝什麽,臉上的擔憂更甚,“可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容澤搖頭,不準備再說什麽,道了句“告辭”便擡腳離開。
男子踟蹰着,還是沒有攔他,只是在身後喊道:“我叫鐘離淵,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容澤。”
冷淡的兩個字輕輕飄進鐘離淵的耳朵裏,再一看,容澤已經拐過街角,消失在了鬧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