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容澤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睜眼還是被玉虛鈴吵醒的。
腹部隐隐作痛,他身上的傷還沒好,但他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受傷得了。
不記得,大概也不重要吧。
柳卿元叫他,他該過去了。
外面的雪很厚,風刮在臉上比往常還要痛。
但容澤痛習慣了,也沒在意。
只是他剛踏進柳卿元的寝殿,就被柳卿元問住了——
“你的臉,怎麽還沒好?”
容澤有些茫然,他醒來後檢查了身體,沒想到臉上也有傷?
摸了摸臉頰,當真摸到了一手的凹凸不平。
柳卿元凝着他臉上沒消去多少的疤痕,眉頭直皺,“給你的丹藥呢,不管用嗎?”
容澤想了想,如實說:“大概忘記吃了。”
他剛剛确實是在衣袖裏找到了一顆丹藥,但丹藥上布滿了塵土,他有些嫌棄,随手就丢在了洞穴內。
原來,那是柳卿元送給他的嗎?
容澤翹了翹嘴角,看向柳卿元的眼眸裏多了一抹神采。
柳卿元知道了原因,便也沒多問,直接通知他,“回去把臉弄好,五日後随我去比劍大會。”
比劍大會是各門派中年輕一代展示實力的大舞臺,往年柳卿元都是帶容澤去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好。”容澤應了下來。
雖然沒能和柳卿元多說幾句話,但容澤還是開心的。
他回了洞穴,撿起角落裏的丹藥,仔細擦幹淨表面的泥垢後,才珍惜萬分地吞入腹中。
柳卿元要他治臉,于是藥力化開時,他先把臉治好了。
但這顆丹藥藥力有限,治好了臉和其他的小傷,對于受傷最重的腹部就沒什麽作用了。
容澤又睡了五日,等到出發前往比劍大會時,他看起來已經恢複了正常。
只是,這次柳卿元不止帶了他,随行的還有夏雪霖。
夏雪霖站在柳卿元的左後側,衆弟子猶如衆星捧月般追随着他們。
柳卿元一襲青衣,溫潤如玉。小兔妖白衣勝雪,清秀可愛。
這畫面很和諧不是嗎?
人類最是擅長審時度勢,在劍宗容澤雖然實力強悍,但他現在已經在柳宗主面前失了寵,有眼力勁的弟子自然會巴結正得寵的夏雪霖。
當初只要有容澤出現,自然會有弟子把柳卿元身後的位置留給他,而現在他也只能在末尾,遙遙望着柳卿元的背影。
柳卿元人貴事忙,自然不會關注這些。
這次比劍大會的地點是缥缈門,靈舟穩穩向東出發,直到下船,容澤都沒能再見到柳卿元一眼。
對此,容澤沒有很失落,這種事發生了太多次,他心底是說不上來的麻木。
真正挑起他情緒的,是比劍大會結束後,在慶功宴上,柳卿元要他同其他妖奴的比試!
那時各門派的掌門人正在寒暄,缥缈門門主突然提出——“光喝酒看美人也無趣,不如諸位讓自家的妖奴也出來比劃比劃,助助興!”
所有人都贊同這一提意,柳卿元自然也沒拒絕。
但他這次帶出來的妖只有容澤和夏雪霖,他不會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夏雪霖上場,于是看向了站在身後的容澤。
對上容澤瑰麗的眼睛,柳卿元難得溫聲說:“不能輸,但稍後上場的都是各門主手下的妖奴,你也不能下死手。”
“什麽?”
容澤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柳卿元是要他,在這酒宴上,如跳梁小醜一般同妖奴比鬥,以此來取悅這裏所有的人類?
他知道其他人類都看不起妖物,更是把坐下的妖奴當作最卑賤的,可以肆意辱沒的東、西。
可曾經他沒有在柳卿元身上感受到這種輕視,柳卿元也說過,不會把他當妖奴看待。
而現在,容澤有些想不明白,他在柳卿元心裏到底是什麽?
他困惑而遲疑,下一刻,柳卿元給出了答案。
他說:“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刀,把握好尺度,別丢我的臉就行。”
聽了這話,容澤不禁凝視起眼前這雙狹長的眼睛。
柳卿元的面容依舊溫和,眸中的神色卻早已不似當年溫柔,而是散發着屬于上位者的威嚴與肅穆。
當初那個人眉眼彎彎的對他說“容澤,你是我另一半的生命”。
而眼前的人卻皺着眉說“你是我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刀”。
容澤覺得他的腹部又開始抽痛了。
像是有一把鈍刀在淩遲,皮肉割裂又被迫粘合,痛的他喉間哽住,連呼吸都受到阻礙。
一轉眼,那個會對他笑的柳卿元好像從記憶裏漸漸淡去,遙遠的連面容都不甚清晰了。
他眨眨眼,想看清楚一些。
卻聽到面前的人又叫了他一聲——“阿澤?”
這久違的稱謂令容澤晃了神,下意識應了“是”。
緊接着,他在柳卿元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是暗淡的,一如往常的陳舊。
而眼前的人還是那個明亮的,從五百年前起,他從未拒絕過的柳卿元。
他和柳卿元之間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那麽,大概做刀也沒什麽關系吧?
畢竟人類總是複雜多變的,而這變化他恰好始終弄不明白。
……
很快便到了比試的時候,上場的妖奴身上都鎖着穿骨鏈。
人類認為,妖獸兇性難除,所以這些穿骨鏈上通常都會附着主人設下的符文。
一旦妖奴違背主人的意願,這些符文就會被催動,屆時不聽話的妖奴就會受到極為痛苦的懲罰。
比如不遠處,剛剛輸了一場比試的狼妖。
狼妖的主人是泰岳派掌門,此時那掌門正踩着狼妖的臉不斷往地下碾。
狼妖琵琶骨上鎖着的鐵鏈流動着陣陣黑紋,他全身痙攣着,張開鮮血淋漓的大嘴,喉嚨裏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他的舌頭是被連根拔掉的,身為一只狼族,連獨自舔舐傷口的能力都失去了。
泰岳掌門拿起手邊的熱茶随手潑向狼妖,狼妖身上還在滲血的傷口被熱茶一燙,整個身體抽搐了幾下,漸漸不會動了。
他毫無生氣地躺在地板上,一雙充血的眼睛正對着容澤。
容澤眼睜睜看着他被雜役提着腿拖走,薄唇越抿越緊。
四周的人類嬉笑顏開,狼妖的凄慘狠狠愉悅了他們,不少人都對自己的妖奴動起了手。
妖奴門眼神不甘,卻不得不被人類牽來騎去,怒踹狠打。
容澤還記得,柳卿元曾說過,妖獸天性陰邪,若是不除,天下蒼生皆不得安寧。
可此刻看着這些人類習以為常地虐打,他卻想問——
難道妖就不是天下蒼生嗎?
這樣想着,他确實也問出口了。
前方的柳卿元和夏雪嶺同時僵住,片刻後,柳卿元回首,冷冷看他,“你同情他們。”
疑問的話,卻是篤定的語氣。
不等容澤說什麽,柳卿元冷嗤了一聲,“妖就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