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怎麽會累呢
緩緩的登上城樓。
迎風而立,無比蕭瑟。
鎖拷加身,憔悴無比。
被人架着上了城樓,甚至趴在城牆上,站都站不起來。
然,風華依舊。
久久
無言
只要念蘭澤一個表情,一個字,他都會退兵。
然而
沒有
白色身影如水清冽,城樓上殘月高懸。
凄厲的風撕扯着染血的破旗。
兵臨池下,六軍待發。
只要念蘭澤一個字,他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如畫陪他奔走天涯。
只要念蘭澤一個表情,他願意舍棄已入囊中的富貴榮華陪他袖手天下。
只要,念蘭澤還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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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軍對持,鋒芒落地可聞。
都在等着念蘭澤的答複。
念蘭澤看向黑暗的深淵,不懼生,不畏死。
忽而,他笑了,
美若初昙,
幹淨透徹,在被鮮血澆灌骨碎落葉的戰場上塵埃不染。
終究——“殺!”
念蘭澤說殺!
他竟然說殺。
他在拿自己做賭注,賭這萬裏江山如畫,賭那一場盛世煙花。
蕭妄頃借這烽火硝煙将他看得真切。
或許這會是最後一眼,他說殺,他又怎會不依他呢?
一滴淚滑落……
在黑夜裏被腥風血雨給風幹。
一聲令下——“殺!”
你拿自己做賭注,我怎會讓你輸!
他是蕭妄頃,只能戰,只能死,不能輸。
這一戰,他贏了,贏得這一場賭注,贏得這萬裏江山,贏得富貴榮華,贏得千秋萬載!
唯獨獨——
輸了他!
蕭妄頃就像是士兵的神,一剎那——
沖鋒陷陣,以血肉之軀做盾牌,以自己骨髓做利銳。
刀砍鈍了,劍刺缺了,箭射彎了,槍戳破了……
白骨斂黃沙,腥風撕殘旗,血雨澆長街,肢體肥花草!
一如當初的誓約——蘭澤若出了事,我必讓天下陪葬!
血洗皇都,
馬蹄踏碎落葉,鮮血洗過長街。
終究——為了一人負盡天下!
在蕭妄頃下令說殺的那一刻,蕭鴻征萬萬沒想到,念蘭澤這個時候還能反擊!
雖然是強弩之末,可是讓他最後見一眼也是上天開了眼。
他沒有忘記蕭妄頃曾經教給他什麽?
君子藏劍,
誰也不知道這把劍藏在哪兒?
誰也不知道這把劍是什麽?
或者說,任何事物都可以化作這把劍。
蕭鴻征見狀,念蘭澤居然不顧家人的安危要助蕭妄頃奪得江山。
他已經明白自己輸了。
可是,他輸了江山,他就會讓蕭妄頃輸了念蘭澤。
念蘭澤一掌劈過來的時候,他拿起劍。
他不相信自己連個受了重傷的瞎子也殺不了。
一剎那,念蘭澤手上的鐵鏈将他打得眼冒金星,他的劍就差一點刺入念蘭澤的心頭。
只是,常德飛躍過來。
那個蕭鴻征一直欺負的死太監!
常德一掌将蕭鴻征震飛,帶着念蘭澤就走。
此時,牆頭上殺伐一片。
“太子殿下,南門蕭季末謀反了,已經攻入南門!”
蕭鴻征怒吼“讓伊藤給我頂住!”
“伊将軍被敢死軍給殺了!”
恍如晴天霹靂。
“該死的蕭季末,一輩子只是念蘭澤的一條狗!”
“該死的蕭妄頃居然用這招将自己的部将送入我的麾下,呵呵,原來,他對念蘭澤也不過如此啊……”
他當初用念蘭澤要挾蕭妄頃給自己奪得敢死軍的軍權,可是他居然忘記了誘敵深入這四個字。
他現在已經是四面楚歌了。
皇城馬上被蕭妄頃給攻破,蕭季末臨陣倒戈,伊藤被殺,敢死軍造反,而他已經蒙上了禍亂朝堂的罪名被朝野上下彈劾。
常德帶着念蘭澤殺出重圍,慢慢的淹沒在這厮殺的人潮中。
不知你有沒有聽過那跳動的胸膛突然間萬籁俱寂,那該是何等的凄然?
不知你有沒有聽過刀劍刺入血肉的那一聲沉悶的聲響,那該是多麽冷凜!
不知你有沒有看見過頭顱劃過的完美的弧度,那該是多少荒冢又堆新墳……
這個世界,誰又懂得誰的無奈?
蕭妄頃登上這高高的城樓,王者歸來,睥睨天下。
蕭鴻征被押着跪在蕭妄頃的腳邊,依舊的不服輸。
“我們兄弟鬥了這麽久,我怎麽沒早看出來你的狼子野心呢?”
蕭妄頃一聲幹笑:“我贏了!”
“是啊,你贏了!可是念蘭澤卻死了,試問一下我的好哥哥,這是你要的結局嗎?”
“不可能,蘭澤說他會等我的!”
“什麽不可能,是我親手殺了他!”
蕭鴻征伸出手,手心一大攤血,嘲諷的笑。
“是我一劍刺入他的心髒,砍下他的頭顱,到現在,你以為你是真的贏了嗎?”
蕭妄頃幾乎顫栗不住,身形依舊挺拔不倒:“帶下去!”
依靠着城牆,眺望化不開的夜。
一絲腥風血雨刮來,幾乎讓人想要作嘔。
孤立,寂寞。
誰能想到那個殺伐果斷,将要擁有萬裏江山的絕世男子會那般的無助。
終于,胸腔的爆發出一股癡念
——蘭澤啊!
聲音沙啞,沖破雲霄。
然而,這個男子如同瘋了般翻着每一具屍體,甚至連斷開的頭顱也不放過。
每次翻一具,他慶幸的想要落淚!
更多的是,惶恐無助!
蕭妄頃不知道累,一具一具翻着屍體!
沒有、
不是他!
不是我的蘭澤!
鮮血将铠甲染透,汗水将血水暈昀。
他依舊義無反顧。
都不是
不是他的蘭澤!
一聲悲鳴劃破長空:“蘭澤啊!”
聲嘶力竭,
甚至連淚都沒有,哭不出來。
真的哭不出來!
哭出來的淚被血雨腥風給刮幹。
那一刻,所有的将士看着他們的元帥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可是最後,只剩下滿臉的血漬與絕望。
他們不曾想到過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統帥三軍的男子漢居然會這樣的無助與悲鳴!
突然有點後悔,如果他還在的話,他願意拿江山去換。
他翻到一具屍體,頓時手顫抖得無以複加。
常德被萬箭穿心,在混亂中,他趁機救走了念蘭澤。
他眼睛睜得滾圓,滿臉鮮血。
拉着蕭妄頃的手,嘴一張一合想要說什麽,可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最後的遺言竟是:主子,他在等你!
說出了人生中最後一句話,他滿意的閉上了眼睛。
死撐到最後,留下一口氣居然是為了他這個自小喜歡捉弄他的主子。
放下了常德的屍首,那個孤寂堅強的男子留下一句話:厚葬了吧!
大步向着神殿的方向走去!
他的蘭澤,還在等他啊!
一步一步,仿佛走了很遠。
終于,在那昙花開盡的夜螢中,他看到了他。
白衣被鮮血染透,孤立荏弱的靠在花圃邊,眉睫垂下,仿佛已經歸去。
流螢飛散,肆無忌憚的手舞足蹈。
花枝搖曳,仿佛一夜間要開盡,花瓣飄散在空中,慢慢的滲透入黑色的夜!
美得慘絕人寰……
蘭澤啊!
蕭妄頃張了張嘴,他有好多話要對念蘭澤說。
他想說:我看中了一方院子,等天下安定,宇內統一,我們就隐居于此。
他想說:宜州的花開正好,等此戰過後,我們就去宜州秉燭夜游。
他想說:我回家了,你想我了嗎?我可是無時無刻不想你啊!你不能沒有良心……
然而,
生死無話。
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蘭澤啊,我贏了!”
确實贏了,贏得萬裏江山,贏得富貴榮華——
我贏了!
蕭妄頃抱起他,他的蘭澤竟然這般的荏弱卻堅強。
呼吸時斷時續,
然而他卻微笑着吐出兩個字:“真好!”
用這兩個字回應他的一世情緣。
蕭大殿下抱起念蘭澤,堅定的,穩重的,走入大殿。
他的懷裏,是他的整個世界。
樹倒猢狲散,太子一到臺,由六部尚書聯手,林丞相為主,聯名狀告太子種種惡行。(林丞相是林琦羅的父親,當初受過蕭妄頃母親的恩)
金銮殿內廢太子立長子的呼聲一浪比一浪高。
蕭妄頃抱着念蘭澤走過金銮殿,孤傲冷峻的對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的父親說了一句話:我贏了!
所有的大臣看着這個經過戰争洗禮成長起來的人,心中莫名的寒意。
這個人,不是像現在這個帝王一樣優柔寡斷,也不像蕭鴻征一樣頭腦簡單,暴虐無度。
這才是真正的王者,只怕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這樣的人是不會被群臣所左右,也不會被所謂的權勢牽絆。
有志之士覺得明主來了!
權臣庸臣覺得壓錯人了。
蕭大殿下無視所有的人,帶着念蘭澤走入後宮。
禦醫匍匐跪了一地。
念蘭澤身上除了鞭痕還有劍傷。
蕭妄頃都不知道念蘭澤是怎麽熬過來的,他究竟一個人走過了怎樣的黑暗。
只是這幾天念蘭澤一直不醒,這樣的人,睡覺一點動靜也沒有。
如果不是日日夜夜的握着念蘭澤的手,蕭妄頃真以為他會這樣去了。
“蘭澤,我求你,起來陪我說說話,就一句……要不就一個字……”
央求半天,床上的人一點動靜也沒有。
蕭妄頃自顧自的在念蘭澤床邊說了很多話。
有時候說得好笑了,就一個人哈哈大笑。
清朗的笑聲回蕩在孤寂的大殿內。
只是笑了一會兒,笑容凝住了,扶額嘆惋:“你要我逼瘋了,你知道嗎?”
依舊沒有反應!
禦醫進來給蕭妄頃換藥的時候,看到這個堅強的帝王眼眶濕潤,脆弱無依。
蕭妄頃身上中了幾處劍傷,因為長期陪着念蘭澤導致傷口惡化,腐爛綸膿。
“你輕一點,不要把我的蘭澤吵醒了……”
禦醫聽到這一句,小心翼翼,連走路都踮起腳尖。
蕭妄頃看着這麽一群禦醫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模樣,突兀的笑出聲。
笑容凝滞,回頭看了念蘭澤一眼。
悲哀,絕望,寵溺——
“其實,把蘭澤吵醒也是極好的吧……我此時多希望能把他吵醒啊!”
然而,最終還是沒有反應!
藥水一遍遍的擦着化血化膿的傷口,疼入骨髓。
可是這個男子連哼不曾哼出聲。
“殿下,不累嗎?”宮人問道。
蕭殿下溫和的搖了搖頭,孤寂蕭索的身影看了一眼沉睡的如霜似雪的少年。
“不累啊,我的蘭澤就在我身邊啊,照顧我的蘭澤怎麽會累呢?”
宮人久久的不說話,他們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突然為這麽一對絕世少年而悲哀。